除了顶格写的是明济两个字,其他的四皇子愣是一个都没看懂。 他啧啧后退一步,直觉这姑娘狂野。 虽然一年半多未见,但这鸡抓狗刨的…… 李从舟轻咳一声,迅速将那花笺叠起来收好。 在四皇子追问之前,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比起这个,听闻四殿下今夜要带人出去猎豹?” 四皇子疑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点点头,回答道:“前几日,在大营西边的黑水河附近看见一头黑豹,毛皮油亮、很是闲适,我就想着今夜带兄弟们去捕个猎。” “怎么?”四皇子成功被带偏,“小师傅有兴趣杀生?” 李从舟摇摇头,只道:“殿下不觉奇怪么?” “什么?” “戈壁黄沙中怎会有黑豹?” 四皇子一惊。 李从舟却已经抱着匣子转身,他走到西北大营的拒马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四皇子一眼: “据我所知,这畜生——倒常被西戎贵族豢养做宠物。” 四皇子愣了半晌后,终于回神走向中军帐。 他将小和尚说的一席话,都原原本本告诉了正在看沙盘的镇国将军——徐振羽。 “一头黑豹,他竟能想到这么多!”四皇子啧啧称奇,“这僧明济当真厉害。” 徐振羽头也不抬,“你们下午比箭我看着了。” 言下之意,他也认可僧明济的不俗。 “是吧?”四皇子笑嘻嘻趴到沙盘边,“怎么样舅舅?这时候是不是特别希望他才是我的小堂弟?” 这话,终于让徐振羽的目光离开了沙盘。 他皱眉看四皇子一眼,“怎么突然提这个?” “这不是中秋刚过吗?”四皇子耸耸肩,“我才知道明济小师傅竟然和我那纨绔小堂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想起顾云秋,徐振羽摇摇头,没说什么。 ——那孩子生得太精致太漂亮。 不像徐家人,更不像是皇室的种。 那身纨绔秉性他是不喜欢,但…… 既能托生在宁王家里,也是天生富贵命,外人不好指摘什么。 “别提这个了,倒是小师傅提这件事,你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四皇子舔舔嘴唇,眼中尽是兴奋,“无论是什么猎物,只要入了我的包围圈,就别想着活着脱逃——!” …… 是夜,西北大营果然破获了西戎奇袭。 被俘的西戎贵族交待——那头黑豹根本就是诱饵,为的就是骗四皇子凌予权到他们的包围圈内杀之。 然而四皇子领一队骁骑,徐振羽将军带亲兵五千在旁策应。 直将那一千人的西戎小队歼灭在黑水边,还俘虏了一名西戎翟王的儿子,从他口中套出不少西戎的秘密。 这些,都是李从舟回到兴善寺后,西北大营前来报喜的士官给他说的。 士官止不住地对李从舟道谢,说他料事如神。 李从舟面色平静,不置可否。 ——哪有什么料事如神,全是他重生而来的精心算计。 直到士官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踱步返回僧房。 明义师兄已经熟睡,他未掌灯,只借着月光,将夹在腋下许久的小匣子拿出来。 看着那张粉红色的花笺,李从舟用手指轻轻捻了捻上面的纸扎蝴蝶。 ——这小纨绔。 顾云秋的信不长,拉拉杂杂地说了很多京城的事,还告诉他——他新认识了一位擅长做豆腐的婆婆。 “西北冷不冷呀?” “兴善寺在不在山里,蚊子多不多呀?” “听说你去了舅舅军营里,不要受伤呀。” “本来想给你带陶记的桂花糕的,但天气太热啦,等你回来我请你去双凤楼吃好吃哒!” 字歪歪扭扭,没有半点风骨地黏在一起。 ——很像那个软乎乎、喜欢黏着他的小纨绔。 旁人来一眼看分辨不出,李从舟却挨个看懂了。 顾云秋想到什么写什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后,才在信笺最后一角,紧巴巴地写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李从舟看着匣中零零散散的东西,手指轻轻划过信笺最后几行字。 然后,他才将匣中的东西都拿出来、仔细分类收到箱中落锁。 ——就放在他从不离身的月琴旁。 明月皎皎,小和尚冷淡的一张脸上: 却隐约浮现出一抹很浅很浅的笑。
第023章 其实吴村长一直关注着陈家村的动向。 前几回那贵人小公子来, 他都如临大敌: 要不断派人去村口打探,并叫上武师十余人等候在屋内,以防对方打上门来。 眼看着陈家老太婆告了三回状, 那小公子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陈家村都没什么大动静。 派人到县衙去探,也没听说有什么京城的大人物过问他们奉圣县的纠纷。 吴村长就此放下心来,照样儿命人去那六亩地上“拿”,直把别人家的田当成自家后花园。 又“取来”黄芽、芜菁半亩后, 京中那位小公子又来了。 他留在田庄一上午, 用过了午饭才走, 中间还请来了陈家村长一家、两个小男孩和那陈老太婆及那两个佃户。 小公子走后, 第二天, 外来户夫妻忽然在村里到处求人, 说地里庄稼遭了虫, 要请人来抓。 眼下正农忙,各户劳动力都腾不出手, 最后竟是几个小孩接下这活。 每日私塾放课后,就能看着陈村长家那三兄弟, 加上另外两个小男孩,还有那哑巴,一行六人蹲到菜地里, 围着黄芽菜和芜菁动作。 虫长什么样儿吴村长是没看着, 但能看出:地里这些菜的品相更好了。 而且,吴刘氏还打听着—— “那两口子可看重这些菜了, 旁人建议他们撒点打虫药完了,别那么大费周折, 结果他们不仅不听,还每日给那帮小孩每人五文钱呢。” “五文钱?!”吴村长瞪大眼珠。 “可不么?要不先前为了摆他们一道,”吴刘氏磕着瓜子,“我还真想让儿子也过去挣上这个钱。” 吴村长低头算了算: 每人每天五文钱,半日下来就是三十文。 能买一斗米了都! “他们还真舍得本……” “舍得本有什么用?”吴刘氏不以为意,“最后不都得归我们?” 她吐得满地的瓜子壳,惹得吴村长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你个婆娘懂什么?” “他们这田税都快交不上了,还有工夫往外发钱?这里头必定有诈!” 吴刘氏停下来想想也是,拍拍手收了瓜子,“那,我叫他们先停手、观察两天?” 吴村长皱眉想了一会儿,“今晚上再叫儿子去一回,我们弄两棵回来瞧瞧,搞清楚他们到底在捣什么鬼。” 这主意好。 吴刘氏当即点点头,起身去外面叫儿子。 过了一夜,吴家的傻儿子当真从那六亩菜地中抱回来一头圆胖的芜菁,以及一棵花叶散开的漂亮黄芽菜。 吴家两口子各抱一棵仔细翻看,折腾半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反觉着手里头的菜比先前的更好。 商量过后,两口子又大起胆子,继续派人连夜去“拿”。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九月十六,朝廷下派税官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奉圣县令就带着师爷、衙差们候到了行辕外。 鸡鸣三声过,税官才洗漱好、穿戴整齐走出来,由县令带往下辖六村。 前四个村落的征缴都很顺利: 百姓们按册缴银、纳粮,没有出现巧言令色、拖延不给的。 而今年风调雨顺,也没需要另做登记、补上洪灾、蝗患一类。 偶有一两家缴米数不足的,也自行补上了罚银。 唯到罗池山下最后的陈、吴二村时,出现了异样: 陈家村有位卖豆腐的老婆婆,家中六亩上田赁给一户外来的杨氏租种。地里种有麦、黄芽、芜菁和莱菔,收成如无意外,将税米一升八斗。 转化成银,约莫在六两上下。 结果,那租户却跪下称田地被盗,请求减免一半田税。 “被盗?”税官皱眉,“就这点菜有什么好偷的?” 杨氏夫妻跪在家门口,“小民不敢欺瞒大老爷,当时我们是报了官的,县衙内当有卷宗为证。” “确有此事么?”税官转头看县令。 县令有些尴尬,却只能点头称是。 旁边的师爷老练,站出来解释道:“回您的话,这户人家确实报了官,也丢了不少菜,只是当时人证物证不足,并未寻着贼赃和贼人。” “也不是衙府不作为,实在是——黄芽菜是京畿常见作物,上面又无特殊标记,他们是揪着邻村一家人疑为盗贼,但……” 师爷顿了顿,双手抱拳一拱手,半躬下身子继续道: “我等为人父母官,自不能听一面之词妄下断言,虽然同情他们一家人的遭遇,但也不能妄断酿成冤案,望大老爷明察——” 这一番言辞恳切,税官也一时无法评断。 他只能又转向杨氏夫妻: “即便确有盗案,就算半亩地的黄芽菜都被盗毁,你们也还有五亩良田栽种,如何敢妄言田税折半?” “若仅有那半亩黄芽,小民自然不敢提出来让大老爷为难。只是那贼猖狂,自我等报官后——他不仅不知收敛,还越盗越多。” “是呀,”杨孙氏轻声细语地补充,“合算下来,我们被盗的菜足有三四亩,大老爷若不信,可往田内一观。” 税官听了陈情,眉头拧得更紧。 他翻翻手中剩下的田税簿子,终于一扬下巴:“地在哪儿?” 一听这话,杨氏夫妻对视一眼,脸上都闪过喜色。 他们忙磕头拜谢,然后起身带着税官过去。 六亩良田,不用走近,远远一看就知道惨不忍睹: 种黄芽菜的两亩地上,菜叶子乱飞、还未成熟的小菜头歪倒在田里,地上是成群连片菜被拔出留下的孔洞。 种芜菁的那一亩地上,上头的菜叶被折断、大量芜菁被人拔走,剩下零星几个还未成熟、外皮都泛着青。 最后的三亩麦子倒是完整收割下来,可整齐的田垄上布满凌乱脚印,一瞧就知道是有人故意踩踏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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