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脸上神色如常,但嘴角却挂有鼓励的笑意;王妃满面温柔,看向他的眼睛好像天上的星星。 “你们不嫌……”他开口,有点支支吾吾的,“经商是末业么?” 京城高门里可没几家做生意的,就算有,也不知主家本宗在经营,大多都是放给旁支和手下人去经营。 就像宁王府有外庄,但王妃只管着收支,并不参与庄上的经营,最后也只是看账,不管货物进出的。 高门望族多半还是要科举拼功名的,实在不成恩荫也是要跻身朝堂。 虽说真假世子案之前,云秋就没表现出是块读书的料,宁王和王妃对他的期待也就是平安承爵。 但……做个纨绔和经商,到底差距还是蛮大的。 他这话问出来,李从舟先瞪了他一眼,而宁王更是皱皱眉,摇头道: “末什么业?秋秋你从哪儿听来这些。” 王妃瞪了丈夫一眼,“又不是审犯人,哪来这么多问题。秋秋没事,阿娘支持你,前两天我看聚宝街上又空出来一间铺子,要不要阿娘盘下来给你做聘礼?” 宁王点点头,十分认可,“就是,京城要是都是我家秋秋的铺子,那以后……” 他哼哼笑了两声,“一滴好酒都不卖给舒家。” 云秋:“……?” 王妃嫌宁王没出息,想这么半天竟然就想出个酒,她拧宁王耳朵一下,“应该是什么都不卖给他们家。” 宁王哎唷喊了声痛,连忙说是是是。 而云秋看着和记忆中一样在闹的阿爹阿娘,小心吸了吸鼻子,最终也笑了起来,然后举起他的杯盏: “嗯,那秋秋一定努力!将来什么都不卖他们!” 虽然他杯盏里装的是蜂蜜雪梨爽,但碰杯的劲儿一点不差另外三个喝酒的人,点心和立在后面的青松几个对视一笑:这才是一家人的模样。 之后,宁王一家商量过后,又请了圆空大师看过历日,最近的六月廿二就是个好日子。 “到时候大师会亲自给亲家他们主持法事诵经,然后舟儿你再带着秋秋上来,怎么样?” 云秋想了想,法事不是要孝子在灵前守着么? 看他满面困惑,李从舟便凑过去与他咬耳朵,“师父念经最是严谨,少一句都不成,你能跪住两个时辰呢?” 云秋呀了一声,正好王妃和宁王笑,解释说,他们平白捡了这么好一个儿子,想去给亲家尽最后一份心。 云秋这才明白过来,是宁王夫妻心疼他,心疼他有身孕、心疼他不让他跪。 “我……”他开了开口,却看见宁王夫妻神色一致地盯着他,云秋想了想,忽然笑起来改口道: “谢谢阿爹、阿娘!” 那夫妻俩这才满意了,分头去准备上山要用的东西,王妃布置马车、宁王调遣银甲卫,就像承和八年那时候一样。 不过这一回,云秋就不用早起、靠在车壁上小鸡啄米了,宁王和王妃先上山,他可以睡饱后再跟着李从舟去。 圆空大师看见宁王夫妻还是这般宠溺这孩子,摇摇头叹了一气,但想到身后坟冢里的孤苦妇人,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道了佛号开始斋拜。 云秋这些天就被李从舟盯着休息,看账本都不能超过晚上戌时,于是白天他也睡不久,很快就起来了。 两人背着琴、带上那块李书生的绢帕,并肩到祭龙山中走了走,还遇上带着一众弟子外出挑水的僧明义。 “明义师兄。”云秋乖乖喊他。 明义笑起来,远远冲他们挥了挥手。 直到众僧走远,李从舟才告诉云秋,“师兄明年要到净慈寺挂单,往后可能有许多年见不到了。” 挂单是僧人行脚他寺的一种说法,也算是云游的一解,出去的僧人有的就留在了当地,有的还会回本寺。 “怎么这么突然?” 李从舟又远远看了眼明义的背影,他这位师兄还是老样子,潇洒红尘、心无挂碍。 “也不是很突然,师兄其实早就想去了,只是担心师父一人在寺中无人照应,如今师父不是又从圆澄师叔那儿继了个小弟子?” 这事云秋听说了,新过来的小弟子十二岁,叫明信,是圆澄大师在西北游方时、从饥荒里救出的孤儿。 “再等一年明信对师父起居的事情都上手了,明义师兄也就能放心外出了。”李从舟说。 云秋想了想,忽然笑着上下打量李从舟一圈,最后故作沉痛地啧了一声: “唉,怪我。” 李从舟挑眉,“……怪你什么?” “怪我给大师最出色的小弟子拐走了,”云秋俏皮地冲他挤眼,“然后又还不了他一个更优秀的。” 李从舟摇摇头笑,真是拿他没办法。 今日他们上山,两人都戴着圆空大师送给他们那一套的珠串,云秋的百八子挂在衣襟外,李从舟的腕上挂着手串。 寺里僧人对他们都是恭恭敬敬,远远就靠边行礼,笑着口称佛号,有的不经世事的僧人,还叫他们世子和明济师兄。 寺中的时光很安静,门口的松柏、梧桐一如往昔,大雄宝殿上的佛陀依旧是法相庄严。 天王殿后的九曲桥和从前一样要穿过假山石洞,而在桥对岸的宁王府别院,门上还有去年王妃写的对联。 云秋光顾着看,没注意面前,结果恰好和一个抱着经书匆匆忙忙跑过来的小沙弥撞成一团。 其实李从舟护得快,也没真挨着云秋的边儿。 但背在他后背上的琴盒就被那莽撞的小和尚一下撞到,然后装在里面的月琴一下砸落到地上。 咣当一声,弄出很大的动静。 附近许多僧人都被惊动,就连暗中护卫的银甲暗卫都降落下来好几人。 那月琴是经年的老物件,哪里经得住这样重的一摔,掉在地上就散了架,胶合的音箱碎成好几片。 小沙弥被吓坏了,紧紧抱着手中经卷脸都煞白,他两股战战,看看琴又看看也变了脸的云秋、李从舟,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 他吓得已经连话都不会说了,只知道咚咚磕头。 小沙弥怀中抱着的,是后山禅院里拿出来的古经卷,李从舟一眼就认出来了。 云秋看着地上摔坏的月琴,嘴唇微微抖了抖,也跟着跪坐下来,他呆了呆,似乎还没接受这个变故。 围观的众僧里有知情人,早早去通知了寺监。 可寺监过来看见月琴变成那样,上前也一时张不开嘴——从前明济有多看重这把琴,大家都有目共睹的。 李从舟忍了又忍,最后蹲下来,先给云秋揽到怀里,然后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让那小沙弥先起来。 小沙弥不敢,李从舟便唤了寺监,要他给人扶起来。寺监这才找到机会开口,借故训了那沙弥两句,说他冒失。 云秋趴在李从舟怀里,这会儿也缓过劲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可怜巴巴的小光头,最后瓮声瓮气道: “……九曲桥,有水,走慢一点,别摔着。落水了,可不好……” 小沙弥看着他,半晌后白着小脸呜哇一声哭出来,抽抽搭搭地解释,说他是着急给师父送经书,没注意,都怪他。 七八岁的小孩懂得不多,但报国寺的僧人们给他们教得很好,他一边哭一边承诺: “漂、漂亮哥哥,我、我攒钱,我努力化缘,我会给你买最好、最好的胶水,我帮你粘起来、帮你修修好……” 他一边哭一边说,说到最后一句,鼻孔里还冒出一个大大的鼻涕泡。 这下,终于给云秋看得有些想笑。 他双手合十,在心里小心地向娘亲告罪,也替那小沙弥道歉,这一切都是意外,对方也不是有心。 只是琴摔碎成这样,今日安冢,会不会对娘亲不敬? 小沙弥说的用胶水粘听上去很没谱,是小孩子的直线思维,但倒不失为一应急之法。 于是云秋又打起精神,蹲下身准备给月琴的残骸捡起来,结果才抱起琴柱和琴头,云秋突然在音箱下看见了一个油纸包。 ……这是什么? 他好奇地捡起来,发现这个油纸包不算厚,外面防水的一层蜡已经有些脱落,看得出来很有些年头。 仔细翻看月琴音箱那几块残片,发现这个油纸包竟然是藏在琴背和音箱中间。 音箱虽然碎了,可是原本的木板能看出来有个正好是油纸包大小的凹槽! 而李从舟之前找工匠修复月琴,只是重新上漆、安装了琴柱调弦,并没打开月琴进行修复,所以也就无人发现这暗格夹层的秘密。 云秋抱着油纸包跳起来,李从舟看着这个也皱紧了眉,前世今生两辈子,他可从不知道月娘的遗物里还有这个! 寺监在旁边,也看出来事情不对劲,他连忙驱散了旁边围观的众人,只留下那个闯祸的小沙弥在身边,然后两人远远退到月洞门处,将空间都留给那两位。 云秋的手颤了颤,和李从舟对视一眼后,小心翼翼拆掉上面缠绕的棉线后,打开了那个油纸包。 油纸包里,是一沓年份久远的信笺,信笺外皮上,写的全是:“杨营骑大人台企”和“方先生亲揽”。 李从舟骇然愣住,云秋的信也砰砰直跳,慌忙给那些信笺分了一半给李从舟。 即便字迹潦草,云秋也看懂了其中内容: 这是多年前方锦弦和杨参的部分来往书信,聊的,正是三个苗寨的“叛乱”以及京中那场三年的大疫。 “……”云秋的手颤了颤,猛然抬头看李从舟。 李从舟也难得浑身颤抖、看着他红了眼睛。 ——方锦弦一直说他们没有证据。 这便是能够定他死罪的、最直接的证据:京城三年大疫,昭敬皇后和八皇子的死…… 皇帝深爱昭敬皇后,这回知道真相,李从舟倒要看看,方锦弦这小人还如何死里求活?! 云秋给那些信笺都交给李从舟,他吸了吸鼻子,又要哭又要笑——他的爹娘,原来就是因为这些身故的。 李从舟给那些信笺收收好,怕云秋情绪过于激动伤身,俯身在他头顶吻了吻: “这是爹娘在天上帮我们呢。” 云秋看看这九曲桥,点点头——他重生之后,在这里错给了小和尚桂花糕,如今,又是在这里—— 被冒失的小沙弥撞到,这才发现了月琴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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