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既然是家人——” 李从舟挑眉看着他。 “我能不能用冰啊?”云秋露了露自己的颈项,上面有一层亮晶晶的汗,“好热、热死啦……” 李从舟看着他实在可怜,心里一软,本来都想点头答允了,结果外院里忽然传来咚咚脚步声。 来人三两步就蹿上了宁心堂台阶,虽然风尘仆仆、满头大汗,可他已经从药箱里掏出脉枕: “能不能用冰等我看过再说!” 云秋一看来人,兴奋地险些从罗汉床上跳起来: “小陶——?!你怎么来啦?!” 跟在小陶后面进来的人是乌影,大事已了,乌影今日就主动领了帮李从舟去码头接人的任务。 原来尤雪在归京路上就给云秋的脉案誊抄了多份,遣人寄送回京城善济堂。 陆商看了脉案心中着急,当下就邀了仲先生、王针医过来商议,还给在江南的陶青去了一封信。 结果还未等到陶青的回信,小陶就主动请命要到京城来,他的理由很充分——尤雪是未出阁的女子,真要到生产那天,很多事还是由他来处理比较妥当。 云秋看着小陶高兴,小陶切脉后也终于是长舒一口气,忍不住丢开脉枕抱了云秋一下: “差点以为你要没命了!” 云秋嘿嘿傻乐,引得小陶嫌弃地翻了好几个白眼。 他的脉息好,胎相也安稳,这一路上尤雪照顾得很尽心,李从舟也一丝不苟地监督着云秋吃饭、喝药。 “现在还会反胃恶心么?”小陶问。 “偶尔?”云秋想了想,“不过没前一个月那么难受了,在船上吐过几次,但好像是浪大了晕船——” 小陶点点头,转头看李从舟,“冰可以用,但不许吃生冷的东西,湃着的寒瓜尤其不许吃!” 李从舟点头,谨遵医嘱。 反而是云秋啊了一声,满脸失望,“那……不湃可以吗?就普通的寒瓜……” 小陶本想板着脸说不可以,可垂眸看云秋太可怜,噎了噎后,咬牙道:“……只许吃这么小块!” 他伸出一只巴掌。 云秋的脸一下皱成了包子,简直生无可恋。 “樱桃酥醪呢?”李从舟问。 “不是冰镇过的就可以,”小陶摇摇头,“其实孕期没什么特别需要忌口的,只是你体质特殊,每样用一点点、不贪嘴就是了。” 云秋唉了一声,犯愁地看着自己的小腹。 这样的苦日子还要过八个月啊…… 他现在愈发觉着娘亲当年不容易了:挺着大肚子被千里追杀,还要冒雨爬祭龙山。 云秋摇摇头,攥紧拳头暗自嘀咕:“……我果然还是应该多攮他两下。” 小陶不知道他这是在说什么,只转头去写方子,然后细细与点心交待服药上冲克等注意的事项。 这边李从舟却听懂了云秋话中的意思,他拍拍云秋肩膀安慰道:“人已经羁押进大理寺狱了。” 云秋听着,却并没有很高兴,朝廷三衙审案子,最严重也不过是推到菜市口斩首。 方锦弦只有一条命,但他作孽害死的人,又何止千百,这账头怎么算都是无辜的百姓亏了。 “不想他了,”李从舟给云秋的神志拉回来,“晚些父王回来,我们再商量商量去报国寺的事。” 原来这一路上,白帝城肖夫人送的那本琴谱很派用场,云秋在船上无聊,倒正好学了好几首新曲。 或许是血脉相承的缘故,云秋骑射读书不成,可对货殖、琴乐等颇有一番天赋。 在江南跟着乐姬学过一回,就能简单拨弦弹出一首曲子,如今自己对着琴谱学一学,竟也似模似样的。 只是月娘留下来的这把琴到底是二十年前的旧物,即便请能工巧匠用心修复,也是不能复原如初。 再弹再用,只怕琴就要毁了。 所以云秋想着回京后自己重新买一把,而且还要去报国寺后山再见见月娘。 一是要告诉月娘他回来了,而且也捉到了当年残杀父亲的恶人;二是想弹他新学的曲子给月娘听,然后重新给她立碑。 行程仓促,原本云秋这回西南之行要去的峨眉山也没去成,爹娘的长生牌自然也就没供奉到。 对此,云秋多少遗憾,但后来就想着不如回京后就重修报国寺后山的坟冢,将墓改成爹娘合葬。 将李书生的手帕和月娘的月琴都随进去,也算是了却爹娘心愿,以后他和李从舟,还有小宝宝都可以去山上看望他们。 他想做什么,李从舟都赞同。 只是如今还要问过宁王和王妃,看看他们的意思,毕竟宁王府对外一体,这也算是桩家里的大事。 在等晚饭和宁王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李从舟带着云秋到王府各处逛了逛,包括他的沧海堂以及客舍水榭。 小陶被安排住下来后根本闲不住,坐着没多一会儿就出门跑到善济堂上,云秋担心他的安危,最后是托了乌影陪他。 也不知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乌影只是去码头接了小陶,结果小陶看见他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一边骂乌影烦人,一边加快脚步逃一样跑出王府,看得云秋直挠头,“小陶这是……怎么了?” 李从舟摇摇头,他承认,乌影有时候确实挺烦的。 两人继续有说有笑地逛着,与此同时,宫中宣政殿内,各方人马却已经炸开了锅—— “陛下,此事荒唐!不可轻纵!”舒大学士上前一步,手持笏板拜下,“宁王朋党朝堂、甚至勾结江湖势力,如今没有证据就敢抓捕襄平侯,往后只怕——” 他这么说完后,御史台内已有几名御史跟着跪了下去,直言见过大理寺狱里的方锦弦: “陛下,其状凄惨、面目全非,浑身青紫交加,一看就是被人动用过私刑,您若是轻轻放过,只怕难以服众!” 同知将军段岩听到这儿都忍不住了,哼笑一声站出来,“我倒瞧着某些人才是朋党朝堂呢,大有一呼百应、只手遮天的架势。” 几个御史指着他,要他拿出证据。 偏段岩哼哼两声一耸肩,“哎唷,本将是个粗人,不过随口议论一句,又没说大人您,您这怎么上赶着此地无银呢?” 御史被他噎住,涨红了脸连忙跪下告罪,说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是气急了才反驳。 宁王懒得和他们吵,这事儿说白了是家事,外人哪里知道其中的细则,舒党、文党这会儿站出来的人越多,反而越能证明他们朋擅朝党。 苏驰站在一旁,等舒大学士说完了,才站出来逐一反驳,“怎会没有证据?我看诸位大人是久居庙堂之高,忘了探查民间疾苦了。” “我们这次回来,可带足了人证物证。再者说,我朝钦差至于地方,又如天子亲临,自然有先斩后奏之权,怎么?各位大人是怀疑我么?” 苏驰的辩才超群,几个御史都在他手上吃过亏,就连舒大学士都舔了舔嘴唇,憋半天,只说出一句: “襄平侯,到底是皇室宗亲。” “皇室宗亲就能豁免吗?”苏驰一听这话可来了劲儿,“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就因为他是皇室宗亲,非要等他拉大旗谋逆,几位才觉着有证据么?” 舒大学士说不过他,但却转而再拜,“陛下,无论如何,宁王一党的影响不容忽视,臣请您千万慎重。” 朝臣们众说纷纭,坐在金座上的皇帝也是愁眉不展、苦不堪言,太子在江南,无人帮忙分担,所以这些日子他头疼得厉害,实在不想断这样的官司。 这时候,宁王忽然出列,对着皇帝躬身一拜: “陛下,眼看太阳就要落山,臣还要赶着回去陪老婆孩子吃饭,这就想请辞告退了——” 皇帝一愣,微微抬首看向堂下的宁王。 半晌后,他笑着挥挥手,“也罢,今日便到这里吧,诸位卿家的意思朕知道了,都先回家吃饭吧。” 舒大学士等人明显不甘心,还想再奏,可皇帝已经让三阳太监来扶他退朝。 倒是宁王根本不做停留,脚步快得连段岩都没追上,几乎称得上是一溜小跑到的锦廊。 出丽正门后就急不可耐上马,直奔王府方向。 留下未能得逞的舒大学士一群人,愤愤看着宁王离开的方向,只觉这位王爷心机甚重: 既能摆脱他们的围攻,还能做出一副看中家庭、无心朝政的姿态,降低皇帝的戒备心。 舒大学士摇摇头,深觉这位王爷难对付。 他转身问身边的文臣,“太子呢?江南情况如何,殿下还是不愿回来么?” 那文臣无奈地摇摇头,聚在一起的众人脸上表情都很难看。 相对于他们,段岩和苏驰两个对视一眼,都是摇摇头、唇角挂笑,而后只字不提政事,直说要去喝酒。 ——舒党以己度人,以为宁王要助四皇子夺位所以隐忍蛰伏、装疯卖傻,却不知人家当真是唯妻子、儿子马首是瞻,回去晚了,还要被罚跪呢。 有王妃和李从舟一下午陪着,云秋也渐渐缓过劲来,宁王回来后,他就大大方方先行了礼。 然后,在宁王微微皱眉时,又俏皮地眨眨眼,像从前一样、唤了声阿爹。 给宁王这下弄得是心情七上八下,但也拿这小家伙没辙,只能看他无奈摇头。 王妃准备的菜式很丰盛,虽是派人去邀请了小陶和乌影,但管事来回话,说他们下午出去就还没回来。 “出去了?” “嗯,说是到外面善济堂,晚饭可能就在……”管事老爷子笑着看了云秋一眼,“宴惊鸿用了。” 王妃瞬间就笑了,王爷也忍不住看云秋一眼。 云秋一下红了脸,经不住王爷王妃这样盯着看,便起身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酒,“那、我们先吃吧……” 王妃和王爷对视一眼,都忍俊不禁。 而云秋倒完了酒,就蹬蹬跑回自己座位上,拉过点心和李从舟藏住自己—— 小和尚大笨蛋,怎、怎么什么都往外讲! 好羞耻,还有、有点丢脸。 宁王看孩子给吓成这样,忍不住起身给云秋添了一筷子鸡丝棋,“秋秋很棒,铺子很好。” 王妃也点点头,眼睛亮亮的,“听说你的布庄快开业了,到时候阿娘可要找你做衣裳。” 云秋攥住身前两人的手紧了紧,脸更红了,他小心探出个脑袋,眨巴眨巴眼观瞧了宁王夫妇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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