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秋身上就穿了件湖丝所制的夏凉衫, 而且还在他的央求下改做成对襟无袖,但他还是热得慌。 尤雪不许他用冰,李从舟更这一路都像保护个瓷娃娃一样护着他: 路一步不许多走,饭菜恨不得称着吃, 坐马车也是要垫上各种各样的厚褥子和软垫。 船上更是去个甲板吹风都要点燃一炷香计时, 多一刻都不成, 好吃的酸甜果子也就给他数着个数。 要不是尤雪阻止, 严谨认真的小和尚, 甚至还想专门造一册来记录他的生活起居。 云秋是一边嫌他烦, 一边又觉得这样的李从舟有趣, 或许——这就是王妃罚跪宁王时的心情? 不过提到王爷王妃,云秋舔舔嘴唇, 又有点怂了,他往后挪了挪, 人几乎贴到车厢上—— “要不我……我还是回钱庄上去住吧?” 说着,他小心翼翼看了那边替他打扇子的李从舟一眼,手指微微碰了碰, 眼睛眨巴眨巴, 满脸乞求。 但李从舟只是看他一眼,连打扇子的动作都没停顿一下, “你知道母亲的脾气。” 云秋:“……” 他确实是知道,而且还知道王府里就没有王妃办不成的事, 只要她想,宁王肯定是听她的,而且还会想方设法替她办到。 西南发生的这些事,李从舟一件都没有瞒宁王和王妃,包括云秋有孕这事。 宁王和王妃反应很大,尤其是王妃,当天就写了一封加急信来骂他,十页的信纸上,有三页都是在数落他,说他不会疼人、说他欺负了云秋。 其他七页都是警告他一定要照顾好云秋,然后要求他们回京后就直接搬回到王府来住。 王妃的理由很充分:襄平侯被押解归京,后面还有指不定多少事,云秋一个人在外面万一又遇到危险。 宁王很赞同,李从舟也认为应当如此。 但云秋多少有点……有点不好意思。 当初他离开王府走得多利落呢,现在回去的话……哪、哪有好人家的新人是直接住到对方家的。 难、难道最后迎亲就是给他从宁心堂抬到沧海堂吗?这不要成满京城里的笑话了? 云秋心里的包袱提起来、放下去,放下去、提起来,最后就是想逃跑,远远躲到庄上去。 李从舟觉得他根本就是杞人忧天。 宁王和王妃对云秋的偏爱从没有断过,甚至在知道他并非亲生子、父母还双亡后,还想对他更好些。 哪怕知道是云秋先偷跑,王爷和王妃的信笺还都是怪他没有照顾好人,王爷还说定然是他说错话、惹了云秋生气。 李从舟看着那些家书当真是哭笑不得,最后只能趁云秋睡着的时候,偷偷扒拉开他的寝衣,在他肩膀上咬一口。 所以现在没得商量,“你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不见他们吧?回去有母亲照顾你,我们大家都放心。” 云秋吸吸鼻子,没法子,只能扯了两下衣服上的绣花小球出气。 他当然知道不能躲一辈子,但是一想到李从舟说的前世王妃身故后还带着他一起入葬…… 云秋生怕自己见到王妃就哭鼻子,然后害得他们都伤心,最后一家人闹得不愉快。 他这正想着,李从舟突然伸手揉了他脑袋一把,“你前世荒唐成那样,他们都没放弃你,那又何况今生呢?” 云秋看向他,而李从舟笑着点了点他的眉心,“爹娘跟孩子哪有隔夜仇,你放心做自己就是了。” “……喔。”云秋闷闷的,但双颊却红了,低下头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 是呀,前世他都闹成第一纨绔了,在真假世子案破后,爹娘也没有要放弃他,那今生他就更不用怕。 这般想通了,半晌后马车从南城门入京、径直到达宁王府,王府早早开了正门,管事等仆从扫阶相迎。 银甲卫第一次净街、屏退了周围百姓,让云秋他们的马车顺顺利利驶进了王府内苑里。 李从舟先下车,王妃、白嬷嬷以及她身边的侍婢们都早早站着等,而王爷身边的青松也垫脚翘首以盼。 今日是十九,不朝,常参。 宁王原本是告了假,预备代替妻子前往报国寺祈福的,但出了西南那件事后,他今日就不得不入宫了。 青松是打小就跟在宁王身边的书童、小厮,在王府的地位很高,有他也就基本上算王爷亲临了。 李从舟下车后,转身伸出手给云秋扶下来,云秋捏着他的手还有些紧张,有点不敢抬头看四周。 结果就听见环佩叮当、脚步声仓促,王妃直接上前来给李从舟挤开,将云秋整个揽入怀里。 云秋一下懵了,人也有点无措。 也不知道现在是该跪下行大礼还是说点什么,他才开口说了个:“王……” 王妃就又松开他,一手搭着他肩膀、一手虚虚扶住他腰,眼含热泪地上下打量他: “让阿娘看看——” 她看着云秋,态度和从前几乎没有一点儿分别,甚至更疼惜,只是看了他两眼声音就哽咽起来: “瘦了、晒黑了,我家秋秋吃苦了。” 云秋下意识摸摸脸,正想着他怎么不觉得,下一瞬王妃就牵起了他的手,“走,阿娘带你去看看宁心堂。” 他根本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王妃牵着领走了,而白嬷嬷等人也笑盈盈走到马车旁帮着收拾。 李从舟给那架月琴抱下来,然后双手放到重新赶制出来的琴盒中。 青竹捧过来的新盒子用上了黑檀木,里面垫衬的是波斯横纹锦,据说是王妃亲自找得名家亲自督工。 青竹合上了琴盒,将整个盒子递给点心,然后从身后取出宁心堂的钥匙和库房钥匙递给他。 “算是——物归原主?”青竹笑盈盈地偏偏头,“点心,欢迎回来。” 点心接了那两串钥匙,看着青竹还有在那边帮忙却偷偷红着眼睛往这边看的远津,终于忍不住动容。 而这边,王妃已经马不停蹄地带着云秋逛了一圈宁心堂,院子一切如旧,甚至还多了些鲜亮的花。 后院的草场上是宁王当年送他的两匹马,假山旁还有小时候云秋努力练习射箭用过的草靶。 正堂房间中,那张花梨格的罗汉床换了新的金丝帐,颜色却还和从前一样,是那种亮闪闪的金黄。 帐外的雀首铜灯一尘不染,看得出来是有人在精心打理,铜镜、木施、盥洗架,摆放的位置都没变,但其中有几样云秋看得出来——是重新打了新的。 百宝架上摆满了冲他笑的泥人小娃娃,鬼工球、玲珑宝塔擦得锃亮,满室都是熟悉的奇楠沉香。 唯一不同的,是他原本书案的侧墙前,多出来一个新制的书架,架上摆着许多货殖、齐物志,都是清河坊书局老板的珍藏。 “那是你父王挑的,”王妃牵着云秋手,一刻也不送地带着他转,“要是还想买什么,就给阿娘讲。” 云秋抿抿嘴,看着眼前的一切,最终红着脸扑到王妃怀里,声音很小很轻地唤了声:“阿娘。” 王妃抿抿嘴,眼泪一下就忍不住涌上眼眶。 她紧紧搂着怀里这个她从小宠到大、护到大的小宝贝,眼睛很酸很酸,喉咙也哽得厉害。 “……回家了,”王妃吸吸鼻子,声音哽咽,“秋秋回家了,往后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云秋点点头,最后没忍住,扑在王妃怀里放声大哭,前世今生的委屈害怕和担忧,都在这一刻爆发。 王妃也跟着抹了抹泪,但更多时候都是搂着她的小宝贝,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就像小时候一样: 刚学会走路的小秋秋,跌跌撞撞挂着满脸鼻涕泡,扑入她怀里,奶声奶气告状说——父王欺负他; 七八岁的小秋秋,蹬蹬拿着从花园里摘得牡丹花,后面跟着四五个泪流满面的老花匠,一边说要送她花,一边躲到她身后、冲对方吐舌头。 后来…… 后来秋秋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黏着她,但在王妃眼里,那个一身鹅黄、会给好吃的留给她的小宝贝永远都没有变化。 “好了好了,”王妃拿自己的帕子给云秋擦脸,“宝贝别哭了,待会儿他们爷俩进来要说我欺负你了。” 云秋唔了一声,终于破涕为笑。 他慢慢从王妃身上爬起来,自己掏出手帕擦擦脸,然后低下头,小声道: “宁心堂一切都好,我……没什么想要的啦。” 王妃无奈地看他一眼,总觉得这孩子出去一趟回来不像以前,跟她和王爷都生分了些。 不过往后还有很长的岁月,王妃相信总有一天她的小秋秋会回来的—— “那有什么缺的就跟白嬷嬷或者管事讲,还有对,午饭阿娘亲自给你做!” 王妃又站起来,风风火火就要往观月堂的小厨房跑,正巧和走进来的李从舟他们撞个正着。 “母亲。”李从舟恭谨行礼,结果抱拳还未躬身下去,就被王妃给他的手抬了起来,“不用不用,你好好陪着秋秋,在家不要拘这些虚礼。” 说完,她提起裙子跨门槛,想了想又探个脑袋进来,冲云秋眨眨眼: “听舟舟说你最近喜欢吃酸酸甜甜的东西?那阿娘给你做青梅粉羹,还有你喜欢的丝鸡棋子。” 云秋啊呀一声,小和尚怎么什么都说啊! 不过还没等他阻拦,王妃就已经蹬蹬跑下了宁心堂的三级台阶,倒是李从舟追出去,嘱咐了一句: “母亲,你别做太多,他不能撑着。” 王妃闻言欣赏地看儿子一眼:不错,懂得疼媳妇儿了。于是她点点头,“好,知道啦。” 直等王妃走远,云秋才小声埋怨,问李从舟怎么什么都和王妃讲,“阿娘知道这些,会不会嫌我烦啊?” 李从舟瞧着他,摇摇头反问道:“你觉着呢?” 云秋想了想,轻轻摇摇头。 忍了一路外加今日这一天,李从舟看着云秋那样终于忍不住过去敲了他脑袋—— “呜哇?!”云秋吃痛,“干嘛呀!” “敲醒你个小笨蛋,”李从舟给人拉回到罗汉床上坐好,“我们是家人,明白么?” 他这一路重复这个重复好几次了,云秋还是瞻前顾后、小脑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来不成,李从舟考虑晚些时候还是要让尤雪来一趟,小云秋这才有身孕两个月,这就开始孕中多思了? 而云秋坐在他熟悉的罗汉床上,摸摸柔软的被褥想了想,忽然嘻地一笑,伸出双手就圈李从舟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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