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记着,从前公子可宝贝这个香囊了,有回丢了,还让阖府上下什么都不干地翻找了整三日呢——” 顾云秋被说得脸热,干脆转向窗,屁股对着她们。 其实他没想那么多,只念着小和尚告诉了他生母的事,他也想为李从舟做点什么—— 毕竟出这么远的门。 有亲娘的香囊、平安符在身边,或许会好些。 一个月后。 李从舟一行人,终于走到了凤翔府大兴善寺。 主持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安排好僧房后,还亲自带他们在寺中逛了逛。 兴善寺始建于前隋,是一座碧瓦飞甍、巍峨气派的大型禅院。 禅院建在大兴城内,正中山门是二层歇山顶,南侧题“大兴善寺”金字,北面悬“庄严国土”牌匾,气势恢宏。 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殿沿正南正北一字型排开,钟鼓楼、东西禅堂、文殊殿和普贤殿依次分列两边。 前庭广场中有四棵高大的古松,传是唐元和年间种下,树龄超过百年。树下,则具法会规模摆上了桌椅和蒲团。 离法会正式开始还有两日,圆净禅师便许他们到城中看看。 一行人里,明义因年纪的关系,已来过西北数次,进城后他就表现得兴趣缺缺,耐着性子陪着逛了两条街后,就单独将李从舟拽到一边。 他从身上掏出半吊钱,“好师弟,师兄跟你商量件事儿……” 李从舟:“?” 明义则指着城内一座高高的酒楼,露出一个“你懂的”眼神。 李从舟:“……兴善寺山门酉时关闭,师兄记着别误了正事。” 明义拍拍他肩膀,转身没入人群里。 而站在原地的李从舟,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多亏师兄。 也省了他再找借口单独出来。 他们离开京城的这一个月里,四皇子凌予权还是如前世一般——为避纷争、自请来到西北,而襄平侯也被不明真相的皇帝诏命上京。 若按前世的时间推算,西戎王庭的内乱将会在未来半年内平息。 适时,荷娜王妃将会成为太后,联合八大翟王掌权,并迅速集结重兵反扑。 这回来西北,李从舟就是想借佛会之名探查,预下筹谋,以备来日。 避开大兴城内喧闹的人群,李从舟赁了马匹、直奔西北大营—— 西戎内乱撤兵,朝廷沾沾自喜,以为大获全胜、竟然主动裁军,还美其名曰是精兵简政、减少冗兵冗费。 西北大营的二十万兵马被裁撤到不足十万、军费粮饷皆减半。 远远看过去,军营前的拒马老旧不堪、两个岗帐上打着厚厚的补丁,还有不少老马卧在马厩里,巡逻的士兵们也是垂头丧气、疲惫不堪。 皇后崩逝前,镇国将军徐振羽三次上书,直言西戎再次侵边是迟早的事,却被太子一党的御史弹劾,说他危言耸听,想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如今国丧当前,徐将军自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暗中生闷气。 附近几个村的百姓,对此也是苦不堪言—— 那些被裁换的军人多数没有固定的居所,再加上找不到合适的事做,一群人闲散在外,没多久就形成了盗祸。 报官,地方上的官兵打不过这群曾经的正规军;告到西北大营,徐将军被减了军费、捉襟见肘,也根本无力剿匪。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李从舟心下了然,拍马返回大兴城,找了间书铺借用纸笔,以他这段时间学会的苗文给远在京城的乌影去了书信。 …… 几个月后,京城。 一辆低调的马车驶入昌盛巷—— 疫病之后,又逢国丧,官牙实在无奈,只能狠心将罗池山下的田庄又折了半价,算算价钱是二三百两。 而顾云秋这里,上个月的树苗、柴薪卖完后,刚好手头就积攒了四百二十两,他便带上点心,准备去京畿西郊买下一座田庄。 为防被人认出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顾云秋蒙面戴斗笠,稍做了一番乔装—— 结果那官牙的耳朵并不好使,远远听他说话,没往孩童的方向上想,只当他是大户人家不好抛头露面的“小姐”。 听闻他们是想要买罗池山下的田庄,官牙态度热络,当即就带人骑马带他们去实地看。 路过和宁坊前阙楼时,登闻鼓院前正好有人击鼓鸣冤,高声嚷嚷着说本年春闱的主考官、御史台的外侍郎主持科考不公。 顾云秋一愣,将车帘挑开一道缝,远远看了一眼。 伸冤的似乎是一群人,为首敲鼓的是个穿着讲究的书生。他捏着鼓槌,对围拢过来的众人振振有词,说外侍郎监考舞弊、选人惟亲。 御史台的侍郎官副一品,分为内外两员。 内侍郎监察皇亲国戚、宫闱禁军以及京中官员,外侍郎则要对各州府的外官负责并查检驻守各地的武将。 顾云秋记得这个外侍郎,他在文皇后崩逝后,一直揪着舅舅几年前上的折子不放,说他是为一己私欲拥兵自重,更指摘徐家都不安好心。 因此,宁王私下在家骂过他好几回,说他是无耻小人,根本不懂西北战局,表面上是护着太子,其实在固执己见地害人。 ——所以顾云秋记得他。 撇撇嘴放下帘子,顾云秋舒舒服服地靠回软枕上: 看来作恶自有天收,真是活该。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到达了京畿西郊罗池山下。 官牙准备好的两处房产挨着,只是分属于两个不同的村子: 一个是靠近罗池山的陈家村,村长忙着帮村民打井没能赶到,只派了他十三岁的小儿子过来;一个是靠近大路的吴家村,村长倒是亲自来了。 两个庄子,顾云秋都下车分别细看了看: 陈家村的田庄依山傍水,庄中房屋才盖了五年、宽敞明亮,只是房屋占用了大量的土地,能用来耕种的田较少,而且大小错落、形状不规整。 吴家村的田庄交通便利,田地开阔方正,里面还新搭了瓜棚和马厩,但剩下盖房的空间就少,只有一间低矮的土坯房。 顾云秋看完后没有立刻决断,由着官牙几人跟在身后介绍。 那吴家村长要殷勤些,指了土坯房补充道:“您若嫌这屋子不好,我们村里年轻人多,都能叫来帮忙给您拆成空地的。” 相比之下,陈家村的少年就憨直些,问什么说什么,不问的时候就不说话、局促地站在一旁。 顾云秋不置可否,走出庄子看外围,发现两个田庄外都各自挨又挨着一处建筑: 田家村的田庄旁,是一个破旧的小院,院中正升着袅袅炊烟。 而吴家村的田庄旁,却是个外观装饰精美、灰瓦白墙的大合院,只是大门紧闭落锁,门上布满蛛网和灰尘。 “那两栋屋子是?”他问。 吴家村长一愣,没立刻回答。 倒是那陈家村的少年憨笑了下,挠挠头道:“是陈婆婆的豆腐坊。” 顾云秋又看那村长。 吴家村长偷偷看了眼官牙,最后只能说:“那……是我家。” 顾云秋挑挑眉,盯着这位村长看了半晌后心下了然,招招手让官牙过来,要定下陈家村那个庄子。 官牙一愣,还没说话,那吴家村长却先急了,“小姐您不再考虑考虑?!那破房子可是死过人的!” 死过人? 顾云秋的动作顿了顿,询问地看向官牙。 ——买卖田宅房产,这些都是他们必须要向买主说明的事项。 “……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官牙尴尬地解释。 “五六年前也是死过人,”吴家村长不依不饶,“这样的房子住着多晦气,小姐你还是考虑考虑我们家的房子吧。” 说着,他又喋喋不休地介绍起他那个田庄多好多好。 顾云秋睨他一眼,转身走到那陈家村少年面前,温声询问道:“所以这庄子,当真死过人么?” 少年抿抿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可不是死过人,”吴家村长又凑过来,“还是凶杀呢,那疯妇拿着菜刀连捅了丈夫十八刀后自杀。小姐,不是我说,这样的房子可住不得。” 被他这样话赶话追着说,陈家村少年也终于急了: “陈家姐姐才不是疯妇!” 吴家村长嗤了一声,“那是不是她杀了人?” “明明是、明明是……”少年涨红了脸,瞪着那村长半天反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闷闷重复道:“反正她不是。” 看这情况,顾云秋便单独拉了少年走到一边,并警告那吴家村长不许靠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陈家少年低下头,许久后才小声说出原委。 原来那田庄本是旁边豆腐坊陈婆婆一家盖起来的新房,陈婆婆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豆腐西施,丈夫是个小货郎,二人膝下止有一女。 婆婆不想女儿远嫁,家里的生意也要有人照顾,所以就给女儿招了个女婿入赘,房子也是专门盖给小两口的。 女婿是外乡人,头两年还孝敬老人、疼爱妻子,可当货郎在某次渡河时溺毙后,他就逐渐暴露了本性——好吃懒做、嗜酒成性。 有时发起性来,还会打老婆、打丈母娘。 陈家母女不堪其扰,想将他扫地出门,却又发现女儿怀了身孕。 女婿得知消息后跪下保证会改,可没几天,就又将准备给孩子的钱在赌坊输了个精光。 夫妻之间大吵一架,女婿恼羞成怒动手,陈家姑娘因此小产、从此再不能生育。 而女婿一听这个,更是变本加厉,说妻子不守妇道、不能延续香火。 村长为此到他们家中调解过几回,可惜收效甚微。 女婿照旧是一日到晚不着家,回家就是喝得醉醺醺地要钱。 陈家姑娘实在受不了,多次想过寻死,结果却在准备投的河边捡着个小女婴,看着可爱的孩子,她才终于重拾活下去的信念。 没想,孩子三岁时,那不着家的丈夫终于回来,看见陌生的女孩后,根本不信是妻子抱养的孩子,直嚷嚷着是女人不守妇道。 几回争吵后,他趁某次陈家姑娘陪母亲外出送豆腐,回家就掐死了那个女孩,一边掐还一边怪笑,说自己是在杀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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