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顾云秋吐吐舌头:他能遇着什么危险? 最大的危险,不就是你这个前世不由分说就砍了我脑袋的家伙吗。 不过那句出奇制胜,顾云秋倒是听进去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在李从舟认真给他最后演一遍时,忽然一屁股坐地上、捂住手臂哀嚎起来: “呜呜呜,痛痛痛,你弄得我好痛!” 李从舟皱眉。 顾云秋眨巴眼,抱手臂委委屈屈。 睨他半晌,李从舟最终受不了那样的眼神,上前伸手、准备将小纨绔拉起来。 顾云秋却突然狡黠一笑,用力拉住他的手反扭,整个人更灵活地跳到他背上,用手臂勒紧他脖子: “学会喽!” 微热的气息喷在耳廓,小纨绔的手黏糊糊地贴着他的肌肤。李从舟偏了偏头,顾云秋却还不知死活地贴上来,凑近他耳畔说—— “怎么样?” “我这招,够不够出其不意?” 耳尖微微发烫,李从舟眉拧更紧,沉了声:“……下来。” “嘿嘿,”顾云秋跳下来,举起双手:“下来啦,下来啦!” 李从舟瞪他。 顾云秋弯下眼睛,露出唇畔的梨涡。 这段时间他早摸清了:小和尚就是看着凶,其实也不会把他怎么。 两人正闹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王妃身边的嬷嬷跑上山,说京城里忽然爆发了严重的时疫,短短三日、病死者无数: “报国寺已下令封寺,王爷说城里情势不明,让夫人和公子稍安勿躁、暂且留在寺内不要走动,以免染上恶疾。” 顾云秋一愣,李从舟也变了脸色。 ——他们都未料到,这场明年才爆发的大疫会提前来临。 嬷嬷还带来了许多王爷新送上山的东西: 有用来焚烧的苍术和艾叶,也有如《普济消毒饮》这样能救人活命的汤方和一些药包。 “城里几个药铺都被抢空了,附近州郡的药材都翻了番儿地往上涨价,就这些,还是将军从西北专门差人送来的。” 嬷嬷口中的“将军”,是王妃的兄长,西北大营的镇国将军徐振羽。 对前世这场大疫,顾云秋没什么特别的记忆。 他就记着承和九年一入夏,宫中那位只比他大一岁的八皇子就染病殁了,月底,出生还未满月的六公主也跟着夭亡。 他俩皆是中宫嫡出,文皇后本就病重,又在月子里,更经不起这般接连打击,很快就崩逝了。 而后,就是国丧三年,京中丝竹声绝。 这回疫病提前爆发,顾云秋没多想,只叫人来给东西收入西厢房。 而站在原地的李从舟却骤然沉下脸,神情变得很阴郁、很冰凉。 别人或许不知情,他却最清楚不过: 京城这场大疫,说是天灾,其实根本是人祸。 表面是疫病,实际根本是毒。 是襄平侯在西南多年,以活人试验制成的一种蛊。 三年前,襄平侯奉旨迎娶乌昭部首领的女儿白氏为正妻,其实就是为了从乌昭部苗人处窃取制毒炼蛊的秘方。 被白夫人发现、事情败露后,才会有后来苗人“叛乱”、宣抚司大军踏平乌蒙山等事。 李从舟原想着他还有半年多时间筹谋,却没想疫病会提前爆发,倒打了个他一个措手不及—— 襄平侯所谋者大,明明是他下毒暗害,却能作壁上观,直到京中死伤惨重、局势一发不可收拾,才装模作样献出张“治疗时疫的方子”。 皇帝不明就里,见方子有效,反将他视作忠君爱民的功臣,更不顾太后阻拦、解了先帝设下的禁令,诏命襄平侯进京。 从此,襄平侯来去无阻,终于一步步将整个朝廷拖入他蛰伏多年布下的局里。 前世李从舟踏着尸山血海归来,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取得襄平侯第二任妻子、也是来自苗族部落的“柏夫人”信任,从她那儿拿着关键证据、最终给了襄平侯致命一击。 可惜,那时候报国寺已经没了。 那些从小关心他、爱护他的人都已化为了一抔黄土,消失在皇室争权夺势的一场场阴谋里。 所以最终,他选择和襄平侯同归于尽。 只没想到: 这一世,襄平侯会提前引发这场疫病…… 李从舟很焦虑—— 在得知疫病消息的第二天,嘴角就生出了好大一片疮。夜里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好几次都给顾云秋弄醒了。 顾云秋看在眼里,却实不明白小和尚在急什么。 这场疫病最终的结局是很惨、宫里宫外死了不少人,但这种事是天灾,又不是着急上火就能避免的。 而且,他们才八岁。 就算天塌下来,也轮不上他们去顶……吧? 看看小和尚眉心都愁出了一座层峦起伏的山,顾云秋挠挠头,实在不能理解。 只能把这一切当成是小和尚出家人的慈悲为怀: 大爱世间、见不得黎民苍生受一点苦难。 又三五日后—— 顾云秋正捧一本新的《生意集话》在看: 此书将日常开店营商所需的知识,以主客问答的形式呈现,新颖有趣又易上手。 他在秋千上晃悠着看得津津有味,面前突然铮地传来一声巨响。 顾云秋被吓得一哆嗦,书都掉了。 循声望去,却发现不远处的小和尚不知怎地拉断了弓弦,血珠断线般顺着他的指尖滴落。 平日百发百中的箭矢,如今也将草靶扎成了刺猬。 小和尚仿佛不会痛般立在原地,半晌都没动。 “……”顾云秋从秋千上跳下来,刚想喊人,李从舟却突然动了。 他丢下弓,眼神冰冷地看向掌心、指腹,看着那汩汩渗血的伤口,他忽然狰狞一笑,脸上表情是说不出的古怪。 顾云秋被吓着,仿佛看见了前世那个见人就杀的疯子大魔头。 他愣着,李从舟却甩甩手上的血,满不在乎地走了。 半晌后,顾云秋才回过神来叫人善后。 想起小和尚连日来的种种异样,顾云秋转身捡起地上那本《生意集话》重新陷进秋千里,眼睛却看着报国寺法堂的方向若有所思—— 当日,夜。 顾云秋没事人一样,照旧拉着李从舟一起泡脚,只是熄灯后,顾云秋故意撑着眼皮,在黑暗中等了很久很久。 “……明济?”他试探着,用气声轻轻喊。 背对他、面朝外,侧身躺着的李从舟一动不动。 “明济?” 漆黑的堂屋中一片安静,李从舟呼吸绵长。 顾云秋松了一口气,翻身坐起来,大着胆子伸手扯了下李从舟被子。 等了一会儿见李从舟还是没反应,他才重新躺回去、蛄蛹两下,将脑袋贴到李从舟背上、伸手虚虚圈住他的腰。 “佛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五……五阴……” 他含糊了一下,绞尽脑汁想,才记起来大师给他讲的经: “五阴炽盛、求不得。苦集灭谛、才能清凉……清凉寂静、烦恼不现,众苦永……永寂、究竟涅槃!” 说这几句,给他脸都憋红了。 天知道他废了多大劲儿,才背下来这一老长串经文。 ……还不知背错了没。 顾云秋皱皱鼻子,声音很轻:“总之,不要愁啦。” 他顿了一会儿,又重重搂了下李从舟,“你才八岁嘛,就算是释迦牟尼佛也没有这么小就出来普度众生的……” “而且你已经很厉害了,将来肯定还会更厉害,一定会心想事成、所愿皆能成的。所以……” 顾云秋所以了半天,实想不出什么新鲜词词,只能红着脸,道了最后一句:“所以,好梦!” 然后他飞快地松开李从舟,转身卷回自己的被子里: 大师教的经文他背了、劝也劝了,还真情实感地赞美鼓吹了一波小和尚,这回,李从舟应该……应该不会再焦虑了吧? 毕竟他那样狞笑,真的有点可怕的。 这般想着,顾云秋终于靠在枕头上、迷迷糊糊睡着。 倒是在他身后,侧躺着的李从舟,突然睁开了眼眸。 ——里面清澈一片,半点不见惺忪。 他翻身坐起,借着月光,垂眸看顾云秋: 小纨绔的脸上还挂着一点笑,看上去傻乎乎的。 想到他努力背的《大涅槃经》,李从舟摇摇头,嘴角却不易察觉地向上翘着。 所愿皆能成? ——借你吉言,但愿如此。 ○○○ 往后,到秋九月。 京中的这场疫病,果然如前世般发得愈来愈严重。 本该在明年六月才夭折的八皇子,还没熬过中秋,就早早在怡景宫病逝。 这消息一直瞒着文皇后,毕竟她才被诊出喜脉、有孕两月。 没想,中秋夜一场赏月,却叫不谨慎的宫人说漏了嘴,害得皇后忧思伤心、摔下花台后小产。 那位本应降生在承和九年的六公主,也因此没了。 皇后伤心,身体状况陡转直下。 太医院首辅和几位有名望的太医,都被迫轮值守在中室殿。 听着这些消息,顾云秋难过,但更多的是无奈。 带消息上来的还是那位嬷嬷,她叹了一口气,“陛下为积福,已下令大赦天下,望上天庇佑,让皇后娘娘躲过这一劫。” “大赦天下?”一直默默听着的李从舟忽然开口。 嬷嬷点点头。 “也包括南狱?” “除罪大恶极、谋逆、弑父母者不赦,余者皆能蒙恩归家。”嬷嬷解释道。 李从舟皱皱眉,没再说话。 南狱羁着前户部检校吕鹤,他的贪墨案放在大理寺查了小半年,最近才被转进了刑部大牢。 当天日落,李从舟就翻院墙下了山。 黄昏时分,正是刑部南狱释放犯人的时候。 吕鹤混在犯人堆里,他形容憔悴、衣衫褴褛,两颊凹陷、眼窝下一片乌青,不同于别人一片欣喜,他看上去十分惶恐,一直在不停地东张西望。 稍有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般抱头蹲下,比起被释放,他好像更愿意待在牢中。 南狱的郎官读完圣旨,犯人们叩谢圣恩。 别人的家眷都上前哭泣着与亲人相拥,唯有吕鹤鬼鬼祟祟,贴着墙根、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李从舟藏好马,隐匿行踪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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