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圆澄师伯对此见怪不怪,不痛不痒申斥两句后,就不再管明义的去向,还是带着他们到慈幼局、安生馆施粥讲经。 等一切结束后,李从舟才找了由头离开众僧,赁了驿站一匹快马,买了些吃穿度用的东西送到罗池山,借着两本书与乌影简单聊了几句。 如此一来,回去得就有些晚。 李从舟熟练地翻过院墙,本想就近回僧舍,却发现值守的僧人因下雨畏寒的缘故,还未过亥时,就早早将院门下钥。 他便想着到后山旧禅院的经阁中对付一晚,没想才穿过云桥,就看见小院的前的灯笼竟然还亮着—— 淅沥雨幕中,院门未合,正堂窗扇上透出一片暖橘色的光。 李从舟脱掉蓑衣,慢慢上前、推开堂屋的门。 正对房门的圆桌上,明烛将尽,摇曳烛火下,顾云秋披一席薄毯趴在桌上,昏黄的光影勾勒在他挺翘的鼻尖上,微动的睫羽很像振翅的蝶。 李从舟皱了皱眉,还未靠近,就听得身后咚地一声响。 他回头,才发现顾云秋的小厮怀抱一把大伞靠坐门口打盹,刚才的声音就是他睡着、手中伞柄磕在门上发出来的。 听见异响,趴在桌上的小纨绔动了动,他睡得迷迷糊糊,眼睛还没睁开,就朝门口的方向嘟哝: “点心唔……你再去看看,都这么晚了,明济怎么还没回来呀……” 靠坐在门口的小厮睡得沉,没应声。 顾云秋等了半晌没得到回应,两条秀眉拧在一起,支起脑袋就拔高了声音,“点心——我叫你呢你怎么没——啊!!!” 他惊呼一声,狭长的柳叶眼瞬间瞪大变成杏核。 顾云秋弹起来,身上的毯子应声落地。 “你回来啦!” 李从舟还没说话,手就被从圆桌后绕过来的小纨绔牵起,他蹬蹬拉着他跑到炕边,从烧暖的炕上摸出一个还温着的手炉。 手炉外层裹了兔绒、毛茸茸的,里面的炭已熄,但被焐在炕上,里里外外的余温都还很足。 顾云秋不由分说将他双手塞进去、大声叫点心备热水后,又嘿嘿傻乐着跑到桌边,变戏法般拎出一个烧红的大铜壶。 翻过来一只倒扣的茶盏倒好、递予李从舟: “等你好久。” 紫砂软陶的杯盏上热气氤氲,汤色橙黄、气味微辛——是一盏姜茶。 姜茶的滚烫隔着紫砂杯壁传递到李从舟掌心,他僵了半晌,才放下那个手炉,将茶盏换到另一只手粒。 摊开的掌心被满室的热意熏红,李从舟垂眸看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等我?” “天这么黑,又下着大雨,山上路滑……” 李从舟抬头,慢慢看向他。 顾云秋一脸理所当然:“你忘啦,我都差点从云桥上掉下去呢!” 这时,点心正好端着铜盆进来。 顾云秋从旁推着李从舟,将他摁坐到炕边的足踏上: “早上谢谢你帮忙,可惜你走得太急——点心说了,脚在冷水里泡太久不用热水烫过、第二天会难受的,早上你淋了雨,要泡泡脚,才不会风寒。” 那叫点心的小厮也拉了个板凳在盆边坐下,闻言,认认真真点头道:“家、家里的老人,都、都这么说。” “明、明济师傅你、你放心,”小厮卷起袖子、信誓旦旦,“我、我这次肯定不那么用力,绝对不会弄痛你,你别、别生公子气。” …… 后来,李从舟认真回想起这一刻: 他当时明明想要拒绝,也应该拒绝的。 但也不知是被满室暖热冲昏了头,还是双手被那盏偏烫还加了红糖的姜茶占满没顾上—— 总之,他眼睁睁看着顾云秋蹲下去卷起袖子,和他的小厮一起拆了他的绑腿、脱了他的鞋,将他的双脚都放进了铜盆里。 明明是在干伺候人的事,小纨绔却笑得很开心。 一双柳叶眼弯弯、唇畔挂着梨涡,白皙的小手荡在铜盆里,时不时撩水到他小腿上,像在玩水、在嬉戏。 李从舟沉默地看着,最终一言不发地喝掉了那盏对他来说、有些过于甜的姜茶。 洗漱毕,点心去倒水。 屋外雨势不歇,反又增大了些,顾云秋拉着李从舟,神神秘秘摸出一个汤婆子,当着他的面儿塞到了他的被子里。 祭龙山高,入夜后的山顶寒风呼啸。 加之下了一整日雨,颇有些一雨成冬的意味。 顾云秋素来体寒、怕冷,这样的天气对他来说还真是很难捱,明明屋内一直烧着炕,但这么一会儿工夫还是冻得他手脚冰凉。 松开李从舟的手,顾云秋自己呵气搓了搓手,又转脸冲李从舟笑道:“这个汤婆子给你,夜里脚凉的话用得上。” 李从舟想说不用,小纨绔却已踢了鞋、撅|屁股|上|床。 他四手四脚爬进靠墙的位置,钻进被里躺好,闭眼喃喃对他道:“好梦。” 李从舟立在炕边,直到那根短短的蜡烛烧光、室内一片黑暗,他才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俯身—— 将顾云秋踢得左一只、右一只的睡鞋收拢顺在足踏上。 …… 后半夜。 不出所料、情理之中,李从舟又醒了: 只是这回,闹醒他的不是小纨绔随心所欲的睡姿,也不是这么大还要人哄的低泣声,而是——热的。 李从舟在黑暗中睁开眼,感觉后背紧紧贴着一个人。 他们明明分开盖了两条被,小纨绔的脚却不知怎么蹭了过来,贴在他小腿上、缠着那只汤婆子。 适应了一会儿屋内的光线,李从舟转头: 小纨绔踢了被子,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雪白的小脸皱成一团,看上去有些可怜。 他坐起身,想去够顾云秋的被子。 结果顾云秋哼哼两声收紧手臂:不让动。 “……” 看着缠住他的人,李从舟彻底没了脾气。 他素来体热,加之从小习武,淋点雨、山中这点寒,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但这小纨绔…… 李从舟半靠在炕上,低头垂眸、借着室内星点的微光看顾云秋。 小孩有张精致好看的脸,睫毛又密又长,挺翘的鼻尖下微微开合的双唇、唇形饱满,轻缓绵长的呼吸扑在他胸腹上—— 有点痒。 看着看着,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轻轻捏了下顾云秋鼻子。 说话不算数的小骗子。 什么睡觉乖,根本都是唬人的。 摇摇头,李从舟扒拉下小纨绔的手脚将人重新摆摆好,将那个汤婆子踢到他那边,翻身、拉高被子。 结果他才阖上眼,身后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一会儿,后背就顶上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 李从舟闭闭眼,往外挪三寸。 身后的顾云秋,也跟着挪。 他身体还未放松,腰上又横出一截手臂,睡着的顾云秋全凭本心,拱着热源去,就要贴贴、抱紧紧。 李从舟皱眉,垂眸看看扎在自己腰腹上的手,最终无奈翻身,闭上眼睛、咬牙叹了一口气,将小纨绔揽入怀里—— ○○○ 如此,又过了几日,天光放晴,暑热来临。 重新种下的小树苗成活,在后院整齐地立成了一排排。 顾云秋很高兴,每日都会拎小水壶亲自去给它们浇水,疯起来还会蹲在田边和那排三寸高的小树苗说话、讲故事。 李从舟每每看见,都是挑眉摇头,拿着自己的弓箭走过。 他已在后山住了一个多月,自从跟自己和解后,晚上与人同榻而卧、相拥而眠似乎也——不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堂屋内也多了他不少东西,明义师兄专程上山一次,把他留在僧舍中的大部分衣物、鞋履带了上来。 为防夏蚊,堂屋里早早放下了金纱帐,炕上重新铺了凉席,井里湃有三日一次送上来的寒瓜,屋内用着冰…… 祭龙山中的酷暑,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 最后一矢中的,李从舟收势,俯身回头准备放下弓箭,却在回廊柱子后,窥着半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顾云秋不知何时躲在那儿,目光在他和那个草靶间逡巡。 “想学?”李从舟扬了扬手中的弓。 小纨绔兔子般跳起来,眼睛溜圆。 偷看被发现,顾云秋多少有点脸热,他摆摆手,“这我不行的……” 李从舟打量他一眼,不置可否。 顾云秋坐到秋千上,其实这也不是他第一回被抓包: 李从舟住在山上,每日午后都要习武、练剑,有时还能与护卫大哥练几手。 他窝在旁边巴巴看,有时入迷,甚至都忘了翻手中的书页。 不止李从舟,连点心都逮着过他好几回。 每一次,别人都误会,以为他是想学。 实际上顾云秋只是,有点……羡慕? ——宁王还是皇子时,在诸兄弟中骑射一绝;王妃体弱,但出身将门,却也兵法娴熟,能对十八般兵刃侃侃而谈。 顾云秋看看自己,又想想小和尚:难怪,李从舟才是他们的儿子。 “喂。”面前草地上被扔了块小石头。 顾云秋抬头,李从舟已放下了弓,正站在新扎的木人下冲他招手。 “昂?”他懵懂跑过去。 在他走近时,李从舟却忽然拉起他的手: “教你招简单的——” 手臂一扭、刺痛传来,顾云秋还没来得及反应,李从舟就跃到他身后,一手扼着他胳膊,一手呈鹰爪状、扣住了他的喉咙。 “你不会鹰爪功,这只手可以换成小刀或匕首。” 说着,李从舟松了劲道,晃了晃他掐着顾云秋脖子的那只手。 顾云秋眨眨眼,喉结上下动了动。 “没学会?” 顾云秋立刻头摇成拨浪鼓。 李从舟耐着性子又放慢动作演了一遍给他看,结果顾云秋还是一副傻样,愣了半晌后,才小声问出一句: “我……为什么要学这个?” 李从舟蹙眉,冷冷吐出四个字: “学来防身。” “诶?” 顾云秋还没闹明白为何要防身,手又被李从舟扭到身后。 “京中世家公卿的子弟都习武,西戎更是妇孺皆兵。你身体底子差,现在习武已经来不及,学一招见机行事,以后遇着危险,还能出奇制胜、救自己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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