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双脚一放入铜盆,李从舟就是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坐着的石阶被小纨绔焐热了,刚烧的热水也比平时他用的烫,顾云秋还在他身边絮絮叨叨,问他这、问他那: 一会儿要给他拿双睡鞋,一会儿又要他的小厮给他按脚。 “……” 置身火场,也不外如是。 李从舟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 他收脚起身,就那么湿漉漉地趿着鞋走回屋里。 看着满地水渍,顾云秋小小声问点心: “这是……生气了?” 点心摇摇头,不是很懂。 顾云秋看看铜盆,又看看关上的屋门,睨了点心一眼,“看吧,我就说你按得重!” 点心咬了下嘴唇:他是真照娘亲教的法子按的,而且真没用多大力—— 堂屋内。 李从舟径直走到衣柜前,打开柜子想拿行李就走。 ——旧禅院的经阁内也不是不能睡,从前在西北,很多日都是天为被、地为床,也不用多讲究。 结果他刚关上柜子,还没拿枕头,顾云秋就推开门从外面进来。 顾云秋真有些困了,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转头就看见李从舟抱着僧衣,他眼睛一下瞪大了,神色紧张: “是不是我选这个熏香,你闻不习惯?” 李从舟:“……” 他不说话,顾云秋就以为是默认。 他有点泄气,叫来点心,让他帮忙把李从舟的衣服挂到木施上:“我还特意挑了个檀香的呢……” “不过还好你衣服少,明天我就让他们把衣柜端出去散散味儿。” 说完这些,顾云秋自顾自爬上炕、睡到里侧,脑袋枕在百子枕上,拉高锦被只露出一双亮亮的柳叶眼: “你起得早,外面让你睡。” “噢还有,”顾云秋又探出半个脑袋,“我看你没带被子,就让他们准备了一床跟我一样的,你看看睡不睡的惯。” 说完这些,顾云秋就又缩回去,乖乖闭上眼睛。 借着烛光,李从舟倒是看见了他说的那床新被子,一样的霞锦花鸟纹,甚至还晒过,闻着有股阳光的味道。 他深吸一口气:“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 “你们僧舍里也是两人一间呀?”顾云秋眨巴眨巴眼。 李从舟:“……” 顾云秋疑惑地偏偏头,思考一会儿明白了: “你放心,我睡觉从不打呼噜不磨牙,绝对,不会吵到你的!” 李从舟:“……” 见他不动,顾云秋小小声:“你还在生气?” “害你受伤我不是故意的,点心刚才也不是有心,厨师他也是误会了……” 李从舟扶住额,重重叹气、妥协:“我没生气。” 顾云秋眨眨眼,“那……好梦?” 李从舟无奈摇头,转身熄灯上|床。 也不知是身下的三层褥子太软,还是身上的锦被太柔,李从舟一直没睡着,好不容易侧身躺着酝酿出点睡意—— 腿上忽然传来重重一压,刚才还信誓旦旦承诺自己睡觉超老实的顾云秋,突然呈大字摊开、手脚都搭上他。 “……” 李从舟将顾云秋的腿掀下去,刚弄好,顾云秋的人又贴了上来。 他拧眉,胸膛起伏两下。 最终咬牙掀被子下地、决计不在这儿睡了: 这床,还是让给小纨绔自己一个人睡吧。 李从舟套上鞋,准备到旁边打个地铺——反正堂屋里都铺了地毯,结果刚起身,就听见了顾云秋在床上轻轻呜了声。 不知梦见什么,顾云秋缩成一团抖个不停,脸色难看、双脚乱蹬。 李从舟皱眉看了一会儿,顾云秋却忽然攥住他的袖子。 五根手指扯得很用力,却只敢抓着一点点布料。 顾云秋在哭。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他闭着的眼睛涌出,他确实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浑身颤抖、把嘴唇都抿成惨白色。 他一直无声的,默默的哭着,哭得那样伤心。 李从舟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最终踢开了鞋子、翻身躺上去,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顾云秋的背。 一直在梦里抽噎的人感受到安慰,脑袋下意识往他这边蹭了蹭,攥着他一点点衣袖的手,也改成大力抱住他的手臂。 ——像溺水的人,终于攥住了唯一的浮木。 李从舟无奈,只能继续轻拍他后背。 在这样的安|抚下,顾云秋渐渐不再哭了,他松开了李从舟的手,慢慢将自己埋入李从舟怀里,扎手扎脚地缠紧。 李从舟僵了一瞬。 下一刻,却听见睡梦中的顾云秋,小声呢喃了一句: “阿娘,别不要我。” “……” 李从舟彻底没脾气了,看着怀里缩成一团的小东西,他收拢手臂、拉高被子: 都八岁了,还要娘陪、要人哄着睡。 ——烦人精。 然而,李从舟不知道的是: 睡梦中的顾云秋看到了前世,看到了那间落满了深雪的小院,看见了再不看他一眼、决绝转身离去的宁王和宁王妃。 一夜过去。 次日,当明亮的日光照进堂屋,顾云秋一觉睡饱、伸了懒腰。 他隐约记着昨夜自己做了个噩梦,后来却渐渐被一股暖意包裹,然后就酣睡起来,全然忘记梦到什么。 他坐起来,意外发现小和尚还在屋内。 他立刻笑起来,神清气爽地给李从舟打招呼: “早!” 李从舟只是冷冷睨他一眼,起身、呯地摔上门。 屋外,点心端着早饭,撞上李从舟正想打招呼,却意外发现—— 小和尚神色疲倦,眼睑之下全是乌青。 屋内,顾云秋坐在床上,有些委屈地抱住双膝: ……干嘛啊,怎么就又生气了呀。
第018章 (三合一) 几日后, 小满,祭龙山中下了场暴雨。 寅时,天还未亮, 李从舟就被轰鸣的雷声吵醒,翻身坐起来, 却意外发现身旁的被窝空空如也。 ——小纨绔竟已起了? 堂屋内安安静静,只能听见窗外哗啦作响的雨声。 套上僧袍、穿上鞋,李从舟刚推开堂屋的门,就听见一声惊呼, 他撑伞循声而去, 发现顾云秋和他的小厮正慌慌张张在后院忙碌着。 骤降的暴雨冲垮了许多垒起的陇, 当初埋得不够深的树苗被大水冲得浮起。 顾云秋卷着裤腿站在烂泥里, 一脸焦急地重新堆土, 全不顾黑泥水溅了他一身一脸。 “公子你、你去歇着, 我、我来。”他的小厮看上去更急, 又要帮忙抢救地里的树苗,又想撑伞在顾云秋头顶, 整个人都狼狈得很。 “这么大一片地,我歇了你一个人更忙不过来, ”顾云秋头也不抬,”甭管我,你……诶诶诶!那边又垮了, 点心快——” 说着, 他就急忙跑向前,广袖宽袍的寝衣湿透, 重重压在身上绊了他一下,顾云秋没稳住, 啪地面朝下摔进泥水里。 李从舟:“……” “公子!”小厮吓坏了,忙丢了伞扑过去将他扶起。 顾云秋糊了满脸泥,自己扯袖子胡乱揩两下,反还嘿嘿傻笑起来,“没事没事,呸呸,”他吐掉嘴里的泥水,“先管树苗。” “可、可……”小厮还想说什么,顾云秋却已转身: “早点弄完早点回去,冷冷冷冷冷——” “那我去请杂役大叔他们来、来帮忙!”小厮提议。 “哎?不行!”顾云秋拉住他,“下这么大雨,天还没亮,惊动太多人阿娘知道了要骂我的,不行去!” 小厮还想劝,顾云秋却已自顾自地蹲下去: “好啦,我们弄快点还能赶在天亮前回……阿嚏——” 点心无法,只得依言行事,刚准备蹲下身,就听见身后传来踩水声。他转身,结结巴巴一句“明、明、明”还没说完,来人就将他丢掉的伞塞回他手里。 同时,闻声回头的顾云秋眼前一暗,头上被罩了件蓑衣。 他咦了一声,扒拉两下探出脑袋,抬眼就对上一张冷脸: “闪边儿去。” 李从舟披着蓑衣、赤足卷裤腿,他将自己的伞塞顾云秋手里,腾出手拎起锄头等工具。 “明济?!你怎么来了?”顾云秋眼前一亮,而后又小小声,“是不是、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李从舟横他一眼没说话,抡起锄头三两下就将被大雨冲垮的田垄给重新垒砌好。 他拾捡起浮在水中的树苗递给点心,而后用那些挖出来的烂泥在田地四周做了个简易的坝子,又挖了两条渠引水—— 用不上一炷香的工夫,天上雨势未减,田里的积水却有下降之趋势。 顾云秋看呆了。 李从舟丢了锄头,看他一眼,又转身叮嘱点心:浮起来的这些树苗还能再栽植,但要等雨停,还要用水洗去叶片上的泥,否则不易成活。 而后,他再不管这烦人精,回屋、换衣裳,重新撑伞下山——今日是报国寺下山布施的日子,不能叫师兄们等着。 而顾云秋立在雨里,看看整齐的田垄又看看雨幕中远去的那抹灰,头一次觉着—— 小和尚的背影,好伟岸。 今日有雨,报国寺到济民、和宁两坊的时间就长些。 午后用过素斋,雨停了会儿,闲不住的明义便找了借口拉李从舟溜出来,到附近逛了逛: 和宁坊内有京中最大的书局,也不知是否是当初那本荒唐书种下的因果,李从舟见师兄一进书铺就直奔那些封面鲜艳的闲书而去。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转身往旁边放古籍的柜去。 明义那边不知看什么看得入迷,李从舟翻了两本经文都不见他过来,眼看时间不早,无奈之下,他只能过去叫人。 结果才走了一步,目光就被柜上一本名为《苗夷三字经》的书吸引,在那本书下,还压着一册《苗汉通译经》。 他顿了脚步,伸手取下来细瞧: 这两本书是永熙朝某位礼官编的,从前锦朝式微,曾让出身皇族的北宁王凌冽远嫁到蛮国和亲,礼官为了方便两国使节交谈,便写了这几册书。 三字经是本苗话常用语,都用汉字注了读音。 通译经则多辑录苗文的常用表达、字形,虽没读音,却能方便人拿着去和苗人对照着交流。 李从舟如获至宝,当即找来伙计买下这两本书。 如此耽搁了一会儿,再抬头时,那边明义就不见了身影,倒是书铺老板过来给他带话——让他不必等。 李从舟心下了然:师兄素性贪玩,好容易出来了,自然不会再回去。他谢过老板,将书藏到前襟,按原路返回济民坊和其他人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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