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算账的老吴跟他有点关系。 当初他从学堂辍学后,便一个人从村里出来打拼,被骗过,被抢过,磕磕绊绊的,后来遇上了好东家,被看重,才让他掌管这一带的码头。 老吴跟他有过两年的同窗之谊,读了十几年都考不上秀才,之后他知道这人在找工作,便让人来这儿给他算账。 东家看在他的面子上,给老吴发的工钱相当高,之前老吴干的也不错,就是最近频繁出差子,惹得东家都已经开始有意见了。 老吴说他家里有事,船管事对他家的事儿门清。 说起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半年前他给后院添了个小妾。 这小妾不是个省油的,跟着主母天天吵,老吴没少为这事儿费心,之前账簿算错了几次,他也没怎么计较,可这一个月就搞错六次,别说东家,他自己都恼火。 “这账本东家刚刚让人给送回来,他给两天时间让你重新算,若是算不出来,你便滚吧!” “杨兄,你帮帮我吧!”老吴慌了起来:“我一家老小全靠我养活,我不能没了这份工作啊,杨兄,你帮帮,帮帮我。” 船管事叹了口气:“帮?我怎么帮?东家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前几次你出了差错,人家有说你什么吗?东家宽容了,你倒是得寸进尺,现在知道怕你也不闲晚。”到底在一起干事多年,他语气轻了些,劝道:“你要是还想在这个干,就赶紧把账算出来。” “我······”老吴苦了脸。 这厚厚一本账本,近两个月的进账支出,杂乱得很,两天时间怎么理的完,再且说,当代学子大多擅长四书五经,算数这一块少有精通的,让他写文章背经书倒是可以,算点小账也行,可两天时间,实在太过紧凑了些。 船管事见他站着不动,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你收拾收拾回去吧!” 两天时间确实不可能把账本算出来,东家这么说,意思也是让老吴自己知难而退。 “我······”老吴心头难受,抹了一把脸不做声。 他何尝不知道东家的意思,可是他真的是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他刚刚也不是在卖惨,全家一家老小确实都是在靠他养活。 年轻时全家供他读书,一家子过得苦巴巴的,他那发妻更是累得在田头流了两次产,伤了身子,这么多年没给家里生下一儿半女,半年多前,他娘便做主给他娶了个小妾。 娶了小妾并不是代表他不爱他发妻,而是人到中年,看着周边人个个儿女绕膝,他便开始渴望孩子,而且他娘也老了,大半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要个孙子,他哪里有脸开口拒绝。 现在家里天天闹,难免让人心烦气躁。 看他那垂头丧气的模样,船管事心头的气消了大半,到底共事多年,又有着同窗的情谊,便道:“要不,我把我堂哥喊来,让他帮帮你,两个人总快一些。” 船管事口中的堂哥在镇上醉宵楼当掌柜,他天天忙可能还不知道,但老吴天天下工回家都要经过醉宵楼门口,到是知道些消息。 “你堂哥现在怕是忙都忙不过来,估计是没空来帮我。” “嗯?” 老吴说:“醉宵楼那账房先生前几天被他们东家扭送到官府去了。” “啊!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天天呆码头这里,哪里会知道,而且我也是路过恰巧听楼里的小二说的,那先生贪账,吃了差不多三百多两银子,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没听到消息很正常。” 这下船管事也愁了,余光里突然瞄到坐在外头正跟人打嘴仗的方子晨,也不知是急病乱投医还是怎么的,竟是招手把人叫过来了。
第16章 “管事,你叫我有事啊?”方子晨看着船管事一脸纳闷的问。 老吴也盯着他。 “你会算术吗?” 方子晨:“······” 他不说话,老吴刚刚热起来的心,又凉了。 船管事就见方子晨一脸吃了馊饭的表情,眼里明晃晃的写了八个大字······你在逗我我玩儿吗。 对于一个理科生学霸,且读了十三年书的人来说,你问他‘你会算术吗’,就等同于问人‘你为什么有两只眼睛一张嘴’一样,全他妈的是废话。 方子晨在镇上混了半个多月,是弄明白了,这里的字跟后代的字是一样的,就个别是繁体,要是来个什么甲骨文啊,隶书啊,草书啊什么的,船管事这么问,方子晨还不敢打包票,不过字都一样了,这问的就是废话。 他点头:“会啊!” 老吴眼睛顿时一亮,心又热腾起来。 “此话当真,你可莫要糊弄我等。” “我糊弄你干嘛?”方子晨撇撇嘴:“我三岁进学,算术对我来说就是小儿科,不是我吹,寻常的我闭着眼睛都能算出来。” 嗬,这口气还挺大。 船管事立即把桌上的账本递过去:“你看看,看不看得懂?” 方子晨感觉受到了歧视。 老吴和船管事就见他翻了几页,眼睛就像是随意的一扫,速度极快,哗啦啦一下半炷香后,一本手指头厚的账簿就被他翻完了。 老吴见方子晨眉心紧蹙,一副似乎看不懂,怎么这么难的样子,心里又开始变凉了。 谁知方子晨却语气嫌弃的道:“这账本谁做的啊?乱七八糟不说,错误一大堆。” 船管事诧异了:“你还真看得懂啊!就这么一下,你都能看出来哪儿错了?” 方子晨翻开其中一页,指着其中一数额,道:“你看这里,早上进账四百五十两,结算货款、运费、工费一共去了一百二十两,这两处进出都是整数,前天的余账也是整数,那这个总账它怎么变成八百九十三两八十九文呢?那八十九文从哪里来?这错得这么的明显,扫一眼都该清楚了。” 老吴:“······” 船管事眼色意味不明的扫了他一眼,对方子晨道:“你能帮我把这两本账簿重新对账一遍吗?” 方子晨有些为难。 船管事立即道:“你下午不用去搬货了,而且只要你把账簿对好,我再给你二两银子,一本一两,你看怎么样。” 方子晨两手松松交握着:“谈钱多伤感情啊!” “三两。”船管事又说。 方子晨一脸正经严肃:“银子不银子的无所谓,主要是我想帮你这个忙。不过你若执意要给,我也不好推拒不是。” 船管事:“······” 老吴:“······” 峰回路转,老吴激动的搓着手,小心翼翼问“那方小子,你看你需要多长时间可以把账对出来?两天时间够么?” “就这两本账簿,猪么,用的着两天时间?” 老吴:“······” “那~” “我今天就能全部搞定。”方子晨说。 船管事感觉他有些大言不惭:“你可别对错了啊!” “错是不可能错的,”方子晨说:“就像你问我一加一,我就是睡糊涂了,都不可能给它算出个三来。” 船管事安心了。 他跟老吴从舱室出来,怕外头吵闹的声音影响到方子晨,还特意将门关上。 几声闷雷过后,雨终于下了。 方子晨来了这儿大半个月,终于下了第一场雨,也许是酝酿多时,这雨下的又急又大。 冰雹似的霹雳吧啦落在船上,方子晨即便呆舱室里没看到,听着声音都能猜到,外头是个什么情况。 应该是船管事吩咐过,起初外头很安静,他很快沉浸在工作中,后来外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吵闹起来,夹着雨声传来,听得不太清切。 江面朦胧,雨太大,隔得稍远都视物不清,几个汉子正在船上休息,忽然有人指着岸边道:“你们看,那是不是有个人?” 几人立即望去,瓢泼大雨里,岸边上还真站着个人。 “那是谁啊?”有人问。 “不知道,我们的人都上来完了吗?” 有个汉子数了数,除去方子晨,大家伙都在。 而且隔着些距离,那人轮廓看着就很瘦小,跟他们扛货的汉子区别很大。 “谁啊那是,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躲躲。” “可不是,受寒了又要去好几个大钱。” “他怎么站着都不动啊?”汉子挠着脑袋说:“我怎么总感觉他一直在盯着我们这边看。” 有几个同伴被他说的浑身发毛。 此时天色阴沉,雨又大,难免让人心里发怵。 “雨这么大,你还能看清他的脸啊?” “看不清,”那汉子说:“就是有那种感觉。” 那人淋着雨站着不动,孤零零一个,看着怪可怜的,有人朝船里喊:“哎!你们几个也过来瞧瞧,看认不认识是谁。” 船里头探出几个脑袋。 “看不清楚啊!” “看那身形,应该是个哥儿吧!” 他这话一说,有个汉子就想起来了:“会不会是方小子家的,上次他不是带人来过吗。” “哎,你这么一说,瞧着还真有点像。” “他是不是来找方小子的啊!雨这么大,会不会是家里有急事?” “不知道,我去喊方小子过来看看。” 方子晨被人拉出来还有点莫名其妙,等看到雨幕中的人,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赵哥儿~” 他匆匆下了船跑过去。 赵哥儿也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夏日的天气里,双唇发紫,衣服裤脚上沾了些还没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泥土。 他应当不是赶到镇上才下的雨,是在半路,又或者说雨下了他才从家里跑出来,路上还摔了跤。 不然身上不可能沾了那么多的,雨水冲了那么久都没冲干净的泥土。 “你怎么来了,你是不是傻啊你,雨那么大,你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躲。” 赵哥儿又像前几次一样,抓着他衣袖,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姿态可怜,且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方子晨再多的苛责都说不出口了。 “跟我到船上去躲躲。” 船管事见他牵着赵哥儿回来,两人浑身湿漉漉的,赶忙让船上做饭的厨娘带他们去换衣裳。 厨娘一家老小都在船上帮工,家里有个汉子,也有个哥儿,正好有衣服可以替换,等方子晨换好衣服,她端了两碗姜汤进来,方子晨道了声谢谢。 赵哥儿像是犯错的孩子,从上船后就一直垂着脑袋,正襟危坐。 “喝吧!不然该着凉了。”方子晨说。 赵哥儿不动,方子晨都要气笑了:“怎么,还要我喂你啊!快点喝。” 赵哥儿还是不动。 明明之前乖巧听话,也不知道今天抽了什么风,这么执拗。 方子晨牵他手时,那手是冷冰冰的,像腊月里用寒水浸泡过一样。这古代条件差,感冒了可不得了,方子晨有无奈,他坐到赵哥儿身边,轻声问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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