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也一样。那个人脸上都是血,顺着脸颊染脏了雪白的衣领,萧璟抱着他,旁若无人地低头用袖口擦着那些血,擦得袖口污脏,殷红一片。 好冷。 天子把脸垂下去,贴住他冰冷的脸颊。像是一个含蓄的亲吻,又像从鲜血里借了一抹颜色,唇瓣染上浅淡的红。 他不会后悔,他从不后悔。 二十六岁的皇帝赞同自己的想法,他重新勾唇微笑,随手抹掉那一大片字迹,从袖口里拿出一只锦盒,盒子很精巧,软布中只有一颗小珠,色若丹砂,鲜红欲滴。 萧璟抿住它,就像一滴红痣点在天子丰润柔软的唇间,舌尖一卷,就含进腮颊里。 “陛下,干嘛呢?” 书房破败的圆窗处突兀地亮起一盏灯火,有个男声懒洋洋地响起。沈宵眠趴在窗口,衣袖发带随风飘摆,他像乘月而来的仙人。 萧璟含着丹珠,冷漠地说,“滚开。” “别闹,”沈宵眠说,“你这样我要被人骂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想开一点?” 萧璟懒得理他。天子穿着生辰的衣衫,从上到下,都是滚金绣玉浓丽夺目,他和白衣飒踏的仙长遥相对望,须臾平静地低垂睫羽,并不想要对方的救赎。 “哎,你真是,问你后没后悔又死不承认。” 沈宵眠把灯放在一边,他抬起脸望着萧璟,天子瓷玉一样的脸庞因剧毒而迅速褪去血色,灯晕下变得苍白。 “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沈宵眠忽然严肃了神色,语声渺然,“……重来一次的机会。” * 逆转术施行有要求,重来一次,萧璟没有任何记忆。 二十六岁生辰的前夜,萧璟醒了。 往事汹涌扑灭神思,他被呼啸而来的记忆扼住了呼吸,在那一瞬间,居然忘记了重生这一世做过什么。 他完成了爹爹的嘱咐吗?他教养好储君了吗? 他……留住那个人了吗。 萧璟剧烈地呛咳起来,他踉跄着走到窗前推开,烈风干冷扑面,一轮明月照彻天地。这是明州和定州交界的驿馆,夜已深沉,所有人都睡去了。 “阿頫……阿頫!” 他顾不上多想什么,径直推开隔壁的门,萧頫惊醒了,从床上坐起来抹了一把脸,“怎么了?” “晏……” 他居然还是发不出那两个字,徒然地俯下身,握住萧頫的肩,“他在……他在哪?” 萧璟的动静太大,刚才那一下已经惊到了其他客人,萧頫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不好在这种时候说实话,“晏钧啊?啊,他不是已经身故了吗?” 萧璟的心都空了,他茫然地看了萧頫一会,忽然转过身从他衣服里翻出通行令牌,失魂落魄地跑了出去。萧頫的瞌睡彻底醒了,他拿起架子上的衣服和大氅追出去,见萧璟解了一匹马,一句话不说就要跑。 定州地形崎岖又有积雪,进州界就要换北方马,这马高大又野,外地人都很难习惯,萧頫怕他出事,还没冲下来就叫他, “照棠!!你下来!!!” 就这么一刻的功夫,萧璟的背影都看不见了,萧頫一整个头大,胡乱披了件衣服,牵了匹马跟着飞奔出去。 …… 定州这两年开了互市,又因为接手了椤河北的三个县,萧广陵下了死手要根绝流寇,定明两州的交界也被戒严了,进出都要查文书和令牌,驻军的营帐烛火彻夜不熄。 萧广陵带着人熬了两天,人很疲惫,脾气也跟着大起来,“搞什么,几个土贼就把你们耍得团团转?干脆别当铁骑了,都给老子滚回去种地!” “不怪他们,流寇躲在椤河附近,我们的人又不擅水,”晏钧也在帐子里,萧广陵把手下人骂的抬不起头,他跟着安抚,“大家都累了,今晚先去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说。” 萧广陵瞪他一眼,晏钧坐着喝茶,坦然地让他看。定州铁骑的世子不在,定安侯的脾气就显得太凶了,多数时候需要个脾气好的适当怀柔,萧广陵也知道这点,瞪他归瞪他,对晏钧的安排也没提异议。 “你还不去睡?”他硬邦邦地来了一句,坐在晏钧旁边,“明天接心头肉,起晚了怎么办?” 晏钧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泽行也要回来的,侯爷要不然先睡?” 萧广陵哼了一声,脸上到底浮现一点放松的神情,捧着茶不说话了。 他们现在驻扎在两州交界,明日不到中午,或许就能看到人了,晏钧吹着碎叶,边境不喜欢点茶那种风雅的玩意,砖茶敲碎了煮得很浓,别有一番风味。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心神难安,根本喝不出味道。 怕路崎难行,怕下雪太冷,怕一路奔波累着了他。晏钧不留神被热茶烫了舌尖,一声不吭地把杯子放下了。 营帐内很静,火炉的哔啵声里,有马蹄声越来越近,两个人都不由得侧目。 萧广陵听了一会,“怎么回事?” “我去看看。” 晏钧站起来,他走过去撩起营帐,在霁月白雪里看见两匹骏马一前一后马蹄铮铮,飞奔而来。 萧璟拿着世子的令牌,门口守备不敢拦,任他驰马进了营地。他思绪太混乱,只是本能地冲进这里,或许是想找小叔叔。 直到逼近那一座亮着灯的营帐。 萧璟连呼吸都有血腥味,他跌撞着,下马的瞬间就重重跪在雪地里,两边路过的铁骑过来搀扶他,营帐被人撩开,他喘息着抬起眼。 他看见他的月亮。那没有停在二十五岁的,在岁月里洗练如玉的心上人,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萧璟俯下身去,攥着满手冰凉的雪,难以自抑地哭出声来。 ---- 下章有车。 双重生,不是换个了魂魄,是他现在才想起来。 *沈就是季鸣琅的师兄,那位不靠谱的大兄弟。 *倒数第二章 长策骂他小混蛋,其实是察觉到了萧璟为什么让他死在生辰这一天的用意
第61章 【番外】金猊香冷(二) ======= 萧璟是从驿馆直奔出来的,什么都没来得及带,令牌还是从萧頫身上摸来的,一身单薄寝衣在风里吹得寥落,两个铁骑都没把他拖起来,只好看向不远处的营帐。 晏钧从错愕里回神,他快步过去顺手解开衣襟,到了近前正好把萧璟裹进外衫里,用体温暖着他。 “怎么回事?”萧广陵也披衣出来了,见状吓了一跳,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扔给萧璟,想了想又骂他说,“祖宗,能不能消停点,你小叔都这么大岁数了,一天天迟早让你个兔崽子吓出好歹! ” 萧璟根本听不进话,他脱了力站不起来,也分不清谁在身边。晏钧接过大氅把人搂紧,天子哭呛住了气,攥着他只剩呜咽。 “都休息去吧,”他同样不明所以,但又比在场所有人都冷静,“泽行陪侯爷去,这几天事多,还要劳烦你多照看。” 幸而驿站和营地相隔不远,两边都想给对面一个惊喜,彼此都没说,萧頫一路过来也跑得冒汗,见人没事才松了口气,拢着铁骑道,“行,那我们先撤。走了!” …… 营帐里炭火烧得很旺,人穿薄衫才不会觉得闷,晏钧也脱了外衣,萧璟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他坐在沐浴桶和屏风之间的小马扎上,用手遮住眼睛,身体因为抽噎不停颤抖,裸着的脚无措地踩在氍毹上,被粗糙的毛织物硌得向后缩去。 晏钧无端觉得萧璟这模样笨拙得可爱,坏心促使他悄没声地看了萧璟一会,直觉得餍足,才蹲下来投热了布巾给他擦手。 刚握住他的指尖,萧璟本能地就向后一缩,直接挣开了他。晏钧又去抓,再次被躲开。 晏钧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青年苍白的指尖蜷着,他仓皇失措,睫毛帘子在氤氲温暖的水汽里挂上了雾,别过脸不肯看自己。 这太不正常了。 萧璟对情情爱爱这件事不仅是脸皮厚,更让人无法招架的是索需直白,当年他就特别黏人,这八年愈发变本加厉,一年半年见上一面,往往说不上两句话,就忍不住要把他拉到床上亲热,这一次许久未见,他居然连碰都不让碰,显然奇怪得很。 晏钧换了个姿势思忖了一会,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一些尘封很久的往事。 他都几乎要忘记了,那虚无缥缈的前世更像是一次短暂的歧路,晏钧校正了方向,已经不需要再提起它。 可萧璟比他多活了八年。天子孤单地留在宫城里,他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痛变成日夜相伴的感受。 天子不允许自己后悔。 沈宵眠是个心狠无情的家伙,他完全不懂凡夫俗子的心装不下太多情绪,也或者他根本没把天子当个人看,要么觉得他天赋异禀没长心,要么就把他看成内库的一把钥匙。 所以这位仙长施行逆转术,并没把萧璟的记忆一并带过去。导致记忆迂回,萧璟硬生生被压垮了理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失而复得的心上人。 他割舍过他,甚至到了死去的那一刻,萧璟也没有担心过冥府相见,晏钧会生气不肯见自己,不肯见就逼着他见,天子自认狠绝,也从不准备装贤良。 可时光复还,他居然还腆着脸追过去,仗着自己无知无觉,去撒娇卖惨,讨一个自己亏欠过的人给予的怜爱。 他怎么配呢。 萧璟垂下脸,想不明白晏钧什么都记得,怎么还能坐在这里,心无芥蒂地照顾自己? 但还是很想他。前世的萧璟想他,这世也是。天子抱着膝盖,思念让他觉得难堪,却还是努力硬起声音,“……你走吧。” 晏钧差点被逗笑了,“我去哪?这是我的营帐。” “……那我出去。” 萧璟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去找阿頫。” “泽行在侯爷那里,”晏钧说,“你去做什么?” 萧璟毫不犹豫,“那就安排其他的营帐,我……” 晏钧捏着一直没用上的布巾,心里那点莫名其妙变成了笃定。季鸣琅跟他说过,逆转术有萧璟的参与,算是对自己的补偿,他一直以为指的是重生这件事。 但再想想,季鸣琅要救的明明是萧璟,和他有什么关系? 若是萧璟的命盘是因自己而断,季鸣琅那位师兄为了解开他的执念,只好施行逆转术让两个人都回到正轨,这样就解释得通了。而萧璟和他经历了同样的事情,却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晏钧太清楚他的想法,八成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要是真放他走了,怕是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做不好心理建设开口。他起身,顺势把萧璟抱坐在了浴桶边。 天子已经完全是个俊美的年轻人了,他的稚气消磨无踪,但迷濛地望向晏钧时,眼瞳里仍含着一抹纯澈,那是发自内心的信任和依恋,纵然本人没有意识到,身体也先一步在晏钧面前放松了警惕。他没有看起来那么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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