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喻隐舟话锋一转,道:“倘或放你离开圄犴,便是放虎归山,你这样灵牙利齿,且养不熟的老虎,孤可不放心白白放你自由。” 公孙无疾戒备的道:“你到底要如何?” “很容易。”喻隐舟的嗓音轻飘飘。 啪——!! 黑色的袖袍一抖,喻隐舟竟然将一把匕首扔进了牢房之中。 公孙无疾蹙眉盯着地上的匕首,只有半掌长,精巧别致,削铁如泥,但没开血槽,合该只是装点之物,并无饮过血。 喻隐舟垂头看着那把匕首,似笑非笑的道:“面有残疾,不得入仕……孤要你自毁容貌。” 公孙无疾盯着地上的匕首,一时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化作了一尊石雕。 喻隐舟的表情十足凉薄:“划花自己的脸,孤便放你出来,出狱之后,你还是叶氏的宗主,却永远不得入仕,你要替攸宁管理叶氏,却永远……也不会成为孤与攸宁的绊脚石。” “呵呵……”公孙无疾笑起来:“你以为……我会这般傻?凭你驱使?” 喻隐舟幽幽的道:“怎么,你不想出来看看?看看长王子与太子,如何的兄友弟恭,手足和睦?” 公孙无疾单薄的身子狠狠颤抖了一记,脖颈上的枷锁发出哗啦的响声。 喻隐舟拍了拍自己的袍子,道:“不着急,孤给你一晚上的时日,想清楚,明日……孤再来看你。” * “哥哥?” 叶攸宁奇怪的看着叶云霆,道:“你有心事么?” 叶云霆将叶攸宁送回寝殿,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 叶云霆摇头道:“没有。” 叶攸宁挑了挑眉,道:“那哥哥,茴香馅饺子,好吃么?” 叶云霆下意识回答道:“好吃,主要是宁宁做的,哥哥都喜欢吃。” 叶攸宁嘟了嘟嘴巴,仿佛一个小孩子,竟有些可爱,道:“哥哥,我做的是韭菜馅的饺子。” 叶云霆:“……” “还说没有心事?”叶攸宁拉着他在殿中坐下来,道:“哥哥难道忘了,攸宁最在行的是甚么?哥哥若是有心事,大可以说出来,若是我帮不上忙,也可以安慰安慰哥哥。” 叶云霆笑了一声,道:“多谢你宁宁。” 公孙无疾承担了所有的罪名,被关押在圄犴中,还不曾发落。 叶攸宁了然的道:“原来哥哥是担心舅舅啊。” 叶云霆叹气道:“公孙之事,多少与我脱不开干系,如今他一力承担,不知喻公会如何将他发落。” “哥哥放心罢。”叶攸宁道:“君上一直都未发落舅舅,说明舅舅并无性命之忧,若是君上想杀他,舅舅怕是早已凉透了。” 叶云霆道:“确实如此。” 喻隐舟今日难得没有来找叶攸宁,叶攸宁抱着小狼崽叶灰灰,一觉睡到大天亮。 “太子!太子!” 砰砰砰—— 一大清早便有人在敲门,十足的急促。 那声音十足具有辨识度,必然是师彦无疑,又清亮,嗓门又大,仿佛是来叶攸宁门前吊嗓子的。 叶攸宁打了个哈欠,披上衣裳走出来,道:“师将军?这么早前来,可是有要紧事儿?” 师彦面色晦暗,反复张口,迟疑的道:“太子,我……卑将有事求您!” 咕咚! 说着竟然跪了下来。 叶攸宁道:“到底是甚么事?” 师彦不肯起身,道:“太子,君上……君上昨日去了圄犴,见过太宰……” 师彦改口道:“前太宰。” 公孙无疾乃是师彦的义父,不过也只是名义上的义父,一直趋势师彦为雒师办事,成为雒师放在喻隐舟身边的眼线。 师彦道:“君上给太宰两条路可选,其一是自戕,其二是……自毁容貌。” 叶攸宁惊讶道:“自毁容貌?” 师彦使劲点头:“容貌有毁,不得入仕,君上是想断了太宰的权势。” 师彦犹豫再三,还是道:“太宰只是卑将名义上的义父,一年到头也不曾见过两面,可是……” 他说到这里,垂下头,没了话。 师彦的家人,亲情凉薄,一心为了大周,一心为了雒师,一心为了天子。师彦的祖父、父亲都已经去世,唯独剩下这个义父。 “倘或……”师彦喃喃的道:“倘或义父再没了……卑将便真的……无亲无故了。” 说到这里,踏踏踏的跫音而至,很是仓促,又有一些错乱。 嘭—— 大门被推开,叶云霆匆匆入内。 他的义肢十足考究,经过宽大的衣袍遮掩,若是寻常走路,定然不会被人发觉,但方才叶云霆一路快走,难免会有些跛足。 “宁宁。”叶云霆面色发沉,道:“喻公打算发落公孙了。” 正如师彦所说,喻隐舟送给公孙无疾一把匕首。 要么自戕。 要么自毁容貌。 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叶云霆道:“这件事情,你本是受害之人,哥哥不该请你帮忙,只是……这天底下,再无人可以劝动喻公了。” 叶攸宁仔细想了想,道:“其实……君上做的也无错。” 师彦“啊?”了一声。 叶攸宁道:“舅舅参与谋反,谋害天子,这是秋猎羣臣都看到的,必须有个交代。” 师彦心凉了半截,道:“那就……那就只能如此了么?” “不过……”叶攸宁挑眉道:“自毁容貌的话,划一刀,还是划十刀,是轻轻的划,还是皮开肉绽,这倒是有些区别。” 师彦瞪大眼睛,道:“太子的意思是……” 叶攸宁道:“走罢,咱们也去圄犴看看。” * 纵使是清晨,圄犴照样昏暗阴沉。 无力的阳光,从木板的缝隙中泄露下来,打在公孙无疾的囚服上。 踏踏踏…… 是跫音。 喻隐舟走进来,道:“打开牢门。” 咔嚓—— 厚重的牢门打开,喻隐舟走进去,心情甚佳的微笑道:“如何?孤给了你一晚上考虑,如今考虑得可妥当?” 公孙无忌垂头看着扔在地上的匕首,没有立刻说话。 喻隐舟微笑:“你这张脸面,还有些子与攸宁相似,若说是真的毁了,倒是可惜了……不如,简简单单的划个七八刀,你说如何?” “太子?太子您怎么来了?” “拜见太子!” “拜见长王子!” 喻隐舟听到声音,神情一拢,立刻压下眉头。 果然,是叶攸宁和叶云霆来了,身后还跟着师彦。 “攸宁。”喻隐舟道:“圄犴阴湿,血气太重,你怎么来了?” 叶攸宁看了一眼公孙无疾,道:“听说君上今日要处置舅舅,攸宁特意来凑凑热闹。” 喻隐舟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道:“怎么,你要来阻止孤?” 叶攸宁微笑道:“自然不是,君上所做,必然是为了攸宁着想,攸宁又并非不识好歹之人。” 喻隐舟一听,心情舒爽起来,心窍里莫名甜滋滋。 叶攸宁眉目温柔,故意皱了皱眉,掩住自己的口鼻,轻轻咳嗽:“咳……这里好是呛人,血腥味过于刺鼻,君上……不如便叫舅舅,随便划上一刀,他既入不得朝堂,羣臣又能看到君上的仁慈宽宥。” 叶攸宁是会说话的,且说得实足好听,毕竟他可是抚慰型NPC,好听的话术还不是信手拈来? 尤其是喻隐舟这等吃软不吃硬之人,尤其受用。 喻隐舟道:“孤便说这里血气太重,好,听你的。” 叶攸宁转头,对叶云霆和师彦眨了眨眼睛,颇有些俏皮狡黠。 叶云霆狠狠松了一口气。 公孙无疾一直没说话,他弯下腰,随着锁链哗啦哗啦的响声,将地上精巧的匕首捡起来。 突然…… “唔!”叶攸宁发出一声低呼。 公孙无疾倏然发难,一把扼住叶攸宁的脖颈,将人往后一带,匕首的尖端直接抵在他娇嫩的脖颈上。 “攸宁!” “宁宁!” 公孙无疾早年带兵,别看他身材纤细高挑,却是个练家子,手段凌厉,哈哈冷笑道:“都别动!否则我立时杀了他!” 喻隐舟双手攥拳,额角青筋暴虐,沙哑的道:“叶无疾!你这个狼心狗肺之辈,枉费攸宁这般弱的身子,还要来这等肮脏之地替你求情,你却如此对他!” “是啊,”公孙无疾感叹:“我就是如此狼心狗肺。” “并不是。”被挟持的叶攸宁突然开口了。 公孙无疾一愣,看向被他扼得脸色发白的叶攸宁。 叶攸宁吐息不畅,嗓音艰涩的道:“舅舅最是清楚这圄犴,便是挟持攸宁,也决计无法全身而退,更何况这匕首,根本没开过血槽,如何杀人?” 公孙无疾更是一愣。 叶攸宁仿佛看穿了一切,了然的道:“舅舅为何……一心求死?”
第52章 拆散 杀人可没有想象中那般容易。 公孙无疾戴着枷锁, 行动不便,手里的匕首还未开过血槽,便算叶攸宁身材纤细羸弱, 想要杀死叶攸宁, 也是件困难之事。 喻隐舟听到此处, 倏然便要动作。 叶攸宁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喻隐舟。 喻隐舟的动作立刻顿住,眯起眼睛,有些不解的回视着叶攸宁。 关心则乱, 方才喻隐舟和叶云霆,皆没有叶攸宁那般冷静, 他们下意识担心叶攸宁的安危,并未注意旁的, 喻隐舟反应过来,立刻便想去救叶攸宁。 奈何叶攸宁的意思,并不让喻隐舟轻举妄动。 匕首明显颤抖了一记。 公孙无疾的吐息也在颤抖,沙哑的道:“你胡说甚么?” “怎么胡说?”叶攸宁道:“舅舅也曾在王宫当值,难道不知晓,这大周的王宫之中,共有五门,便算舅舅能逃出圄犴,也绝对无法逃出这五道天罗地网似的宫墙, 舅舅这不是一心求死, 还能是甚么……” 匕首再次颤抖了一记。 公孙无疾的吐息,更加紊乱。 “哈哈……哈哈哈……”公孙无疾笑起来, 道:“殿下……不需要我了,活着, 还有甚么意义?” 叶云霆深深蹙眉,道:“公孙……” 公孙无疾看着叶云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目光,充斥着一丝丝的柔和,喃喃的道:“我这条命,便是为了殿下而生的,如今殿下不需要我了,我还有甚么道理,活在这个世上……” 叶云霆张了张嘴唇,没能说出话来。 公孙无疾幽幽的道:“还记得么,殿下,无疾曾与你说过的……” 当年的公孙无疾,不过是随同叶夫人一同进入雒师的国舅,听起来是皇亲国戚,但只是表面光鲜,实在内地里便是个羊粪球,谁都能欺辱一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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