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攸宁端着承槃来到叶云霆的营帐。 哗啦—— 帐帘子正好打起,与叶云霆打了一个照面。 叶云霆动作一僵,又退回了营帐里,道:“太子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叶攸宁将粥水放在案几上,道:“哥哥,这是我做的板栗甜粥,补气血的,正适合哥哥。” 叶云霆冷淡的道:“孤吃过朝饭了。” 双眉无神的垂下来,叶攸宁喃喃的道:“这样啊……我该起得更早一些才是。” 叶云霆心窍突然翻腾起来,改口道:“放在那边罢。” 叶攸宁登时欢心起来,眼中闪烁着熠熠生辉的神采,立刻将板栗甜粥放下,叮嘱道:“哥哥,这粥水是新熬出来的,有些烫口,一定吹凉了再食。” “知晓了。”叶云霆道。 叶攸宁好不容易与他说上话,小心翼翼的看着叶云霆,道:“哥哥……你的伤口,好些了么?昨日乐医士可与给你来诊看伤口?” 叶云霆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些了,医看了,你还有甚么想问的么?” 叶攸宁摇摇头,抿着嘴唇道:“没有。” “以后吃食不必给孤送来,你是太子,不该干这些事情,还有……”叶云霆背过身去,冷漠的道:“从今往后,你做你的太子,我做我的残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再来了。” “哥哥?”叶攸宁微微睁大眼睛。 昨日叶云霆还拼死救自己,手心伤成那个模样,而今日,突然变得冷漠异常…… 叶攸宁垂下头来,道:“我先走了。” 哗啦—— 是帐帘子微微颤抖的声音,阻隔了叶攸宁离去的脚步声…… 营地的幕府营帐中,喻隐舟坐在案前,一大清早便在批看公文,都没来得及用朝食。 “君上。”师彦走进来,拱手道:“卑将审问出来了,那些刺客……合该是北狄人。” “狄人?”喻隐舟蹙眉,冷笑道:“狄人都混到雒师脚下来了,真真儿是好啊。” 师彦道:“那些狄人是与大行令勾连的欲孽,他们似乎想要劫持太子,来交换北狄的俘虏。” “哼,”喻隐舟道:“没想到那个北狄的将军,这么大的能耐,竟还有人想要把他赎回去?传孤的命令,加强圄犴的守卫,想从孤的眼皮底下偷人,他们还嫩了点。” “是!”师彦拱手道。 说罢了,喻隐舟又低下头去批看文书。 师彦没有立刻离开,好像有些迟疑。 喻隐舟道:“说罢,还有甚么事儿?” “那个……”师彦支支吾吾:“刚才卑将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路过了长王子的营帐,太子好像在里面……又不小心听到了长王子说甚么,你做你的太子,我做我的残废……” 嘭!! 喻隐舟将简牍扔在案几之上,冷声道:“这个王子云霆,真是不知好歹。” 师彦道:“卑将躲在旁边,看了一会子,太子出来的时候表情并无异样,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个人躲起来难过呢。” 师彦又感叹:“唉,也真是的,平日里但凡是谁难过,太子是最会安慰人的,可如今轮到了太子难过,卑将们都是一些大老粗,行兵打仗还行,砍头挑人也行,就是……就是唯独不会安慰人。” 喻隐舟眼眸微微转动:“安慰?” 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下去罢。” “是,君上。” 叶攸宁回到了营帐,把寺人使女都遣出去,一个人静静的躺在软榻上,双手摊开,望着帐子顶,脑海中空荡荡的,心窍中亦是空荡荡的,唯独眼眸酸酸的,眼眶里满满当当,好似随时都会流下泪来。 “嗷……” “嗷呜……” “呜——” 轻微的响动钻进叶攸宁的营帐。 叶攸宁一愣,稍微支起单薄的身子,顺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圆滚滚,两手巴掌那么大,灰扑扑的小东西,从帐帘子的缝隙钻进来,在角落拱啊拱。 咕咚—— 那小东西一歪,也没人碰他,假摔似的倒了下去。 叶攸宁眨了眨眼睛,翻身下榻,快步走过去,弯腰将那小东西抱起来 “好沉……”叶攸宁感叹。 别看这么小小的一只,竟然如此压手。 仔细一看,圆滚滚的小脸蛋儿,翘翘的筒子嘴,一双蓝幽幽的大眼睛,灰色的毛皮被蹭得乱呼呼,一副憨厚的傻样。 “这是……”叶攸宁惊讶:“小狗?” “小狗,你怎受伤了?” 叶攸宁抱着“小狗”,将他放在案几上。 帐帘子再次打起,有人笑着走进来,道:“它可不是狗崽子,而是一只狼崽子。” “君上?”叶攸宁看着来人。 是喻隐舟。 喻隐舟走进来,指着那“小狗”道:“虎贲军巡逻之时,发现的小狼胚子,腿上受了一些伤,本是想要打死的,不过被孤拦了下来,不知太子要不要养它?” 叶攸宁抚摸着小狼崽子的脑袋,小狼崽儿仰着头,睁着蓝幽幽的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在祈求叶攸宁的照拂。 叶攸宁立刻道:“它还这么小,若是被打死了,岂不可怜?君上放心,攸宁可以照顾他。” 小狼崽子的腿只是擦伤,叶攸宁细致的给他清理伤口,又敷上伤药,用伤布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嗷呜……嗷呜——” 小狼崽儿蹭着叶攸宁的掌心,防腐撒娇一般,十足粘人。 叶攸宁道:“君上,它叫甚么名字?” 喻隐舟道:“一个小畜生而已,还能有甚么名字?既然从今以后他跟着你,太子便给他起名字也无不可。 叶攸宁思索了一阵,道:“嗯……你是灰色的,就叫你小灰灰罢,从今以后你跟着我姓,叶灰灰。” 喻隐舟被逗笑了,道:“你竟让小畜生也氏叶?怕是要气疯一把子叶氏贵胄。” 叶攸宁抱着小灰灰,道:“不管,灰灰以后便是攸宁的弟弟了。” 喻隐舟看着他,突然低声开口道:“太子,心情好一些了么?” 叶攸宁一愣,惊讶的看着喻隐舟,道:“君上……?” 喻隐舟道:“孤知道,今儿一早你又在长王子那处受了气,平日里你只会安慰旁人,从不会安慰自己,指定一个人在这里苦闷,是也不是?” 喻隐舟伸出手,揉了揉小灰灰的小脑袋,道:“这小狼崽,虽是狼心,却不是狗肺,你若从小养他,指不定还能解闷,也是好的。” 叶攸宁笑道:“多谢君上,君上为攸宁的事情费心,其实……攸宁无事。” 喻隐舟以前不觉得,他不知自己喜欢叶攸宁,但如今不一样了,他既然知晓自己喜欢叶攸宁,便不允许旁人欺负叶攸宁,更加不允许叶攸宁独自一个人伤心。 叶攸宁轻轻叹息了一口气,道:“倘或……倘或哥哥能有君上这般温柔,那该多好。” 温柔? 喻隐舟一愣,还是头一次,有人说自己温柔。 喻国国君的口碑,向来都是专制刚愎、杀伐武断、嗜血如麻、暴虐天常,无论是哪点子,都与温柔不沾边儿。 喻隐舟又是欢心,又是心酸,道:“怎么?有孤一个还不够么?太子也太过贪心了一些。” 叶攸宁摇摇头,道:“君上与哥哥,怎么能一样?” 喻隐舟道:“如何不一样?” 叶攸宁很自然的道:“哥哥是亲人,君上是……是……” 喻隐舟听他迟疑,故意压低了声音,暧昧的道:“是甚么?” 叶攸宁憋了半天,道:“王叔?” 喻隐舟:“……”一口血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 喻隐舟差点子捶自己的心口,那憋闷的感觉又来了,愈发的心酸! 纠正道:“甚么王叔?太子可别忘了,孤现在是你的夫君。” 叶攸宁眨眼看着他,道:“那不是假的么?” 喻隐舟理直气壮的道:“假的,便不能是夫君了么?再者,如今天子昏迷,北狄虎视眈眈,诸侯群狼环伺,最是要紧的时刻,便算是假的,你我也要装得仿佛真的一般,太子你……唤一声夫君来听听。” 叶攸宁又眨了眨眼睛,嗓音柔软又顺从的道:“夫君。” “嗷嗷!嗷呜!”小灰灰叫唤起来。 喻隐舟瞪眼道:“小畜生,你搭甚么腔,一边去。” 小灰灰:“嗷嗷嗷!” 昂首、挺胸、翘尾巴,不服气! 喻隐舟又道:“太子,再唤一声。” 叶攸宁简直有求必应,道:“夫君。” “再唤一声。” “夫君,夫君,夫君。” 喻隐舟从未如此舒爽过,尤其是在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之后,听到这柔软的嗓音,甜蜜的称呼,便像是吃了石蜜一般,甜滋滋的直倒牙。 叶攸宁唤过之后,轻轻抚摸着叶灰灰厚厚的毛,道:“君上有所不知,在来到这里之前……哥哥,就是攸宁的全部。” 来到这里之前,喻隐舟不知道,叶攸宁说的是自己在做恐怖游戏NPC的日子。 叶攸宁只是一堆数据,无论是他的美貌,还是他的温和,一切都只是一堆数据。在这些数据之中,叶攸宁只有一个亲人,那便是叶云霆。 叶云霆是烘托叶攸宁凄惨身世的背景板,从未真正的活过,叶攸宁也从未真正的见过他的哥哥,可是来到这里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叶攸宁见到了哥哥,那种喜悦难以言绘。 喻隐舟心中虽有疑问,但没有打断叶攸宁的说辞。 叶攸宁缓缓的道:“虽然很奢侈,但攸宁……真的很想要家人。” 叶攸宁看向喻隐舟,道:“君上有家人么?也有哥哥么?” 喻隐舟笑了一声,很是无所谓的道:“自然,孤当然也有家人,又不是石头缝子里蹦出来的,至于哥哥嘛——孤的君父天生风流,掖庭颇丰,孤的兄弟姐妹数不胜数。” 叶攸宁感叹道:“真好,有这么多亲人。” “有甚么好?”喻隐舟却反问。 “不好么?”叶攸宁迷茫的道。 喻隐舟的表情还是很淡漠,幽幽的道:“孤刚降生那会子,天现紫光,是大瑞之征兆,本该是好事,只可惜……那一年孤的君父还在壮年,唯恐孤的祥瑞会冲撞了他,于是将孤丢在腊月的寒潭之中,任由孤自生自灭……” 喻隐舟的母亲生产之时落下了病根儿,一直缠绵病榻,听到了小小的喻隐舟的呼救声,挣扎着病体,在腊月的天气里,不顾一些的跳下寒潭救人。 喻隐舟道:“孤被救上来了,孤的母亲被冻死了。” 叶攸宁惊讶的道:“君上……” 喻隐舟抬起手来,道:“无妨,都过去了……后来很多人传说,孤是灾星,命格太硬,会克死身边的亲近之人,母亲便是最好的榜样。君父将我丢到边邑去养,孤的幼年都在边邑,喝着风沙与西北风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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