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 喻隐舟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君父终于病死了,大哥要即位,他把所有的兄弟姐妹,全都叫进都城,摆了一场家宴,趁着宴席,将我们都囚禁在宫中,想要活活饿死我们……兄弟们为了活下去,亲手杀了最弱小的妹妹,大哥在门外听着惨叫,还在哈哈的大笑……” 叶攸宁抬起手来,搭在喻隐舟的肩膀上。 喻隐舟又道:“无妨,都过去了。” 仿佛只要说这么一句话,一切真的都会过去。 “宫中着火,”喻隐舟眯起眼目,幽幽的道:“把即将即位的大哥给烧死了,兄弟们也死的差不多,终于……轮到孤即位了,于是孤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模样——喻国的……一国之君。” “君上……”叶攸宁轻轻的道。 喻隐舟淡淡的道:“你害怕么?” 叶攸宁的面色没有表露出任何惧怕,而是稍微用力,揽着喻隐舟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单薄的肩头上。 叶攸宁轻轻拍着喻隐舟的后背,仿佛在哄一个孩子道:“君上当时一定很害怕的,倘或攸宁早一些认识君上便好了。” 害怕? 喻隐舟从不知晓甚么是害怕。 叶攸宁轻声抚慰:“君上,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喻隐舟自己说过两遍,可不及叶攸宁这样一句。 喻隐舟靠在他的肩头,那么瘦弱的肩头,那么单薄的肩头,只要喻隐舟一用力,便可轻易掰碎的肩头,此时却令喻隐舟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喻隐舟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分明是孤来安慰叶攸宁的,怎么反过来,被叶攸宁安慰了呢? “嗷呜嗷呜!!” “嗷嗷!” 叶灰灰探出头来,挤在二人中间,还用小爪子推着喻隐舟。 “你这小崽子!”喻隐舟瞪眼。 喻隐舟离开营帐,让小灰灰陪着叶攸宁。 “君上!”师彦走过来,道:“太子的心情,好些了没有?” 喻隐舟点点头,道:“算是好一些了罢,不过……治标不治本。” 师彦叹气道:“那还能怎么办?除非让太子与长王子重归于好……可、可君上又不愿意。” 喻隐舟瞪了一眼师彦,与方才瞪叶灰灰的眼神一模一样,道:“就你话多。” 师彦:“……”我又说错了? 喻隐舟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沙哑的道:“孤倒是有个法子,专门治嘴硬之人。” 师彦兴奋的道:“君上,是甚么法子?但凭君上吩咐!” * “不好了!不好了!!” 师彦大喊着冲入幕府营帐,道:“君上,大事不好!太子……太子被掳走了!” “甚么?!” 今日是启程入雒师的时日,叶云霆一大早上便听到嘈杂的叫喊声,他一瘸一拐的走出来,道:“发生了何事?” 路过的寺人道:“回长王子的话,太子……太子好似被狄人劫走了!” 叶云霆面色一沉,顾不得腿脚,立刻冲向幕府大帐。 “喻公!”叶云霆冲进去,道:“太子被劫走了?此事当真?” 师彦正在禀报,道:“长王子,千真万确!狄人狡诈,趁着夜色劫走了太子,虎贲军如今都没有追到人,这……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嘭—— 喻隐舟拍案道:“废物!孤养你们,是养了一群废物么?” “报——!!” 一个士兵匆忙进入营帐,咕咚跪在地上,手中捧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启禀君上,这是北狄人送来的!” 喻隐舟蹙眉道:“呈上来!” 不等师彦动手,叶云霆已然等不及,一把打开盒子。 哐—— 盒盖掉落在地上,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滴答—— 滴答! 血迹顺着盒盖滴在地上。 那盒子里,竟是一条血粼粼的手臂! “嗬——!!” 师彦大吼:“手!!手——不会是太子的手罢!” 叶云霆眼眸震动,立刻便要伸手去抓那手臂。 “且慢!”喻隐舟出手制止,道:“狄人送来此物,不知是否有诈,这断手之上兴许淬了毒,不可轻易触碰。” “对对对、对啊!”师彦结结巴巴的道:“不能碰!或许……或许有毒!” 师彦擦着冷汗,自然不能碰! 因着这手臂,是师彦从乐镛的药房中偷出来的“针灸小人”的手臂。 外面涂了浓浓的血浆,还被师彦用刀扎了个十几二十下,伪装成斑驳不堪,受尽凌辱的模样。 假人的手臂本来就不真切,只是仗着血浆的掩护,倘或叶云霆一碰,立刻便可分辨真假。 喻隐舟瞪了一眼师彦,眼神示意他镇定。 道:“这盒子里,似乎还有一封信?” 叶云霆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将染血的小羊皮抽出来,展开阅读。 “他们……这帮畜生!!”叶云霆沙哑的呵斥:“狄人抓走了宁宁,要咱们用金银财帛,还有北狄的将领去交换!否则……否则便会砍掉宁宁的另外一条手臂!” 嘭!!! 叶云霆狠狠将小羊皮扔在地上,他平日里温文儒雅,霁月光风,而眼下,整个人看起来暴虐不输喻隐舟,仿佛是黄泉之中爬出来的恶鬼。 叶云霆嘶哑的道:“一定要救宁宁!喻公,还等甚么,立刻准备财帛与俘虏!” 喻隐舟却做出一副迟疑的模样,道:“长王子,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叶云霆转头盯着喻隐舟,道:“如何从长计议?” 喻隐舟道:“狄人狡诈,他们让用财帛与俘虏换取太子,可谁知咱们准备了财帛,准备了俘虏,狄人会不会守信交换?万一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你到底甚么意思!?”叶云霆呵斥:“只是怕有诈,便不去救宁宁了?” 喻隐舟从席子上站起身来,慢悠悠的走上前,道:“长王子,你也看到了……如今的太子也变成了残废,你少了一条腿,他少了一条手臂,与你一般无二,都失去了继承周王之位的权利……” “喻、隐、舟!”叶云霆仿佛疯了一般,一把抓住喻隐舟的衣领,沙哑的道:“你住口!宁宁不是残废!” “怎么不是?”喻隐舟挑眉,并不惧怕,道:“若是真的论起来,长王子少了一条腿,倒是比太子少了一条胳膊,要好一些子。长王子你有没有想过,干脆别救你的弟亲了,顺水推舟,自己成为大周储君?” 叶云霆一拳打过去,呵斥道:“你在说甚么混账话!” 喻隐舟早有准备,一掌拿住他打来的拳头,笑道:“长王子,不要惺惺作态了,你平日里对太子,不也是爱答不理的么?你们虽为兄弟,但是相处的时日甚少,哪里来的兄弟情深,在旁人面前做做样子也就是了,何必在孤的面前上演兄友弟恭呢?” 喻隐舟又道:“眼前的情势正是如此,太子失去了手臂,已然失去了储君的继承权,便是个无用之人,无用的棋子合该丢弃,留着做甚么用?孤又何必,费时费力,准备财帛,去救一个无用之人呢?” 叶云霆气得浑身发颤,嘴唇发紫,道:“好好好!喻公既然不愿意去救宁宁,我去!我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不会不管宁宁!” “长王子!”喻隐舟在背后叫住他,朗声道:“太子又不在这里,你哭给谁看?太子不过是你名义上的弟亲罢了,难不成,你还真的在意他?” 叶云霆的脚步顿住,双手攥拳,低头看着藏在袍子下面的义肢,幽幽的道:“宁宁是我的弟弟,你不懂……我甚么也没有,生来……便甚么也没有,他是我的命。” 说罢,使劲打起帐帘子,大步冲出去。 “哥哥……?” 一道声音响起。 叶云霆刚冲出营帐,正好与“被俘虏的主人公”打了一个照面。 叶攸宁一脸迷茫,手里端着一个承槃,承槃里装着满满的板栗炖肉,板栗喷香,五花肉挂着糖色,油润肉#欲,腾腾的冒着热气。 显然,叶攸宁根本没有被俘虏,也没有缺胳膊少腿,他今儿一早都在膳房做板栗炖肉,怪不得营地乱成一锅粥,也寻不到叶攸宁本人。 叶攸宁缓慢的眨了眨双眼,喃喃的道:“哥哥……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么?” 叶云霆愣住了,一张脸面写满了空白,二人对视了一阵,叶云霆突然冲上去,一把握住叶攸宁的手臂,仔细的摩挲,上下左右的检查。 “宁宁……”叶云霆焦急的道:“你……你的手?” 他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你的手还在。” “哥哥,”叶攸宁安抚道:“我没事。” 叶云霆庆幸的道:“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 嘭! 叶云霆将叶攸宁紧紧抱在怀中,死死的搂住他。 叶攸宁手中的承槃差点掉下去,这是炖了好久的板栗炖肉,为了让板栗和五花肉的味道交融,叶攸宁在膳房忙碌了一早晨,差点打翻了。 叶攸宁吐息不顺畅,被箍得差点窒息,道:“唔……哥哥,我我没事。” 叶云霆抱着他良久良久,不敢撒手,生怕一撒手,叶攸宁就会变成血粼粼的模样。 哗啦—— 帐帘子打了起来,喻隐舟从里面走出来,看到这样兄友弟恭的一面,忍不住扬起一抹冷笑,道:“嘴硬之人,孤见得多了,长王子只是区区不入流的微末之辈。” 叶云霆反应过来,蹙眉看着喻隐舟,道:“是你的计谋?” 喻隐舟倒是很爽快,承认道:“正是孤,长王子倒不必谢孤,孤只是不想看到太子整日为了兄弟情谊暗自伤神,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叶云霆额角青筋暴突,双手攥拳,看那模样,似乎像是要殴打甚么人一般,但他克制住了。 师彦笑呵呵的上前:“还有我!卑将也尽力了!那条断手,就是卑将找来的!” 说到断手…… 叶攸宁的目光落在血粼粼的断手之上。 血浆、断手、板栗烧肉…… 腥呼呼、香喷喷,这两种味道几乎格格不入。 喻隐舟生怕血浆吓坏了叶攸宁,挥手道:“师彦,把这些收拾了。” “哦好……”师彦刚要动作。 叶攸宁却开口了,道:“君上方才说,攸宁失去了手臂,失去了储君的继承之权,便是无用之人,便是一枚弃子,可以随意丢弃,这些可是君上的……真心话?” “啊呀!”师彦浮夸的道:“我还是赶紧把断手收回去罢,一会子老乐该发现他的针灸假人,少了一条手了!” 说罢,也不嫌脏,抱着血粼粼的断手,丢给喻隐舟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一溜烟儿跑了。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10 首页 上一页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