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其他人不外乎也是这个作态。 抚恤圣旨写得太文绉绉了,肚子里没有墨水是听不懂的。唯有跪在魏氏身后的顾静瑶听懂了其中之意,她冷静而又缓慢地看向董家人。 很快,又转回头。 她把头低了下来。 魏氏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崔郎中递过去的圣旨也没有接。顾静瑶不敢贸然去接圣旨,只能佯装不懂。 好在这样的大场面,定是有耆老在的,好歹叫魏氏先把圣旨接了下来。再往后便是点香、供奉圣旨。 魏氏也换上了孺人的服制。 魏氏哈哈大笑地出门来,见顾静瑶脸上喜色不显,便抖起了婆母的威风:“今日我家这样大的喜事,怎地一副死人脸?” 顾静瑶笑得比哭还难看。 魏宅门外,又是热热闹闹的一队人马赶来。一位青衣小吏上门来,先问主人家好,再与魏氏道:“您就是魏孺人吧?” 魏氏再次笑得合不拢嘴,“是是是!差爷既然上门来了,少不得要讨一杯酒喝,再叫我那儿媳妇送上红封,也沾沾喜气!” “是就行!来人,把棺材抬进来!”青衣小吏朝虚空一拱手,道:“我等奉大理寺卿之命,特意将董县令的棺椁送到府上,另还有今日才被押……接来京城的董县令在照溪县纳的十一房小妾并随从仆人等,也一并送来了。” 青衣小吏话音刚落,进来了近二十人身穿孝衣衣的男男女女,再与吏部传旨的钦差等人,一起将堂前的院子挤得满坑满谷。 一位年长的管事跪了下来,“老夫人,老爷在任上为国捐躯了!” 董继荣几年前丧父,家中只有魏氏一个长辈。魏氏沉浸在喜悦中还未缓过神,她身后的二子一女似已听明白了。 “娘!他们说大哥死了!”——一道声音划破魏氏的美梦,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从宣旨的官员到她家,再到更衣、接旨、再更衣,又上香供奉圣旨,这一桩桩件件为赶吉时几乎没有停歇,令她眼花缭乱,结果是他儿子的命换来的。 那可是她的命根子! 魏氏颤颤巍巍地跑过去,趴在棺材上,拍打着说:“阿荣!阿荣是你吗!你回我一声啊!阿荣!” 她这里哭得肝肠寸断,魏宅门口早已算好时辰的小厮按时点起了炮仗。 一时间,锣鼓喧天。 魏氏哭喊得几乎要晕过去,又站起来,她不敢拿大官们撒气。转过头来,一把薅起顾静瑶的发髻,破口大骂:“你男人都死了,你穿金戴银给谁看啊?” 顾静瑶默默地,一件件取下自己的钗环。 魏氏从她身上撒不够气,又来棺材前哭。大理寺那位青衣小吏原本被支使来做此事就不乐意,他见炮仗声一停,便赶紧告辞。 吏部的几位官员宣了旨,又将赏赐送上,自然也没有再继续留下的道理。 顾静瑶在门口送他们,她依旧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像是麻木一样。 - 谢柏峥心情复杂地自董宅出,回到吏部便见大理寺已将新卷宗发至各部,果不其然隐去了关于董继荣敲诈勒索富户,与纵容胥吏肆意滋扰百姓、妨碍农事之过。 新卷宗中的董继荣端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官。 谢柏峥不忍卒读地把卷宗传阅给下一位,与他同样知晓内情的崔郎中亦是面色不好看。崔郎中把他叫过去说话。 四下无人,崔郎中犹豫道:“此事你……” ——崔郎中想必是担忧谢柏峥看过旧卷宗心中不平,怕他乱说话,故而才来安抚。只是“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这种话,是真难说出口啊。 “郎中大人不必担忧,学生都知晓的。”谢柏峥主动将话接了过去,认认真真道:“如今陛下一力推行清田,乃是功在千秋的大好事,暂时不追究董县令而是大加褒赏是为激励地方官。武人们尚且敢马革裹尸还,地方官员蒙天子恩德,自当结草衔环以报。如今以董县令为榜样,自然更加知晓要以为生民为计。” ——至于是真的心中感怀,还是被皇帝这一道褒奖圣旨给逼的,就不好说了。这圣旨一旦传至地方,必定令地主豪强畏惧,也必定会更加进一步挑起寒门进士与当地大族之间的矛盾。 崔郎中面色凝重地点头。片刻,他又皱眉:“等等,你说暂时?” 谢柏峥一脸年轻书生的蓬勃朝气,满腔报国之心地说:“这是自然,陛下圣明,自然是先行褒奖董县令以稳时局。想来不过是一时的隐忍,陛下心怀万民,将来定会还照溪县一个公道,还受恶吏之害的百姓一个公道!等待各地清田有了成效,陛下必定要治董县令一个办事不致生民受苦的大罪!陛下英明,董县令那样误国欺君的罪臣,难不成还要受后世敬仰不成?” ——姓董的将来翻不翻案,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今日是受朝廷嘉奖的功臣,将来能不能一直都是忠臣义士就说不准了。 崔郎中闻言深思,一时竟有些怔愣。谢柏峥说得抑扬顿挫,字字句句都在盛赞陛下英明,可他话中仔细咂摸却又有不同的意思。 一种令他这吏部郎中都心惊肉跳的言外之意。 可抬眼一看,谢柏峥仍是一身正气。 崔郎中感觉自己可能是老了,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莫非他真的是这样想的?那可实在是忠君良臣的好苗子,想来与他在乡下小县出身也有关联,还是心思单纯了些。他这样的,将来入仕可别被欺负啊。 崔郎中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已然慈爱了起来。崔郎中道:“……你想得不错,陛下做事自是有大道理。” 什么道理,他却不说。 谢柏峥忍笑:“学生谢郎中大人提点。” 崔郎中:“……” 谁在提点谁还不好说呢。 - 这一场对话结束,已经快到下值的时辰,可文选司的官吏们却都没有要归家的意思。 吏部衙门原是五日一休的,因前些日子忙着所以才改十五日一休,如今忙完了大事自然也要将休沐补回来。 长官体恤他们辛苦,准许每日只留两人当值,其余人都可补假。 谢柏峥这样的国子学实习生,就不必当值了,从明日开始休沐三日。他自从进了国子学,还没休过这么长的假。 谢柏峥领了假,再次转过青石板街道,上马车。青竹将早已经准备好的信封递给他,“少爷,这是长安县寄来的家信。” 转眼间,自他三月离家至今日,每月一封的家信也已经收到了第三封。谢柏峥与青竹道谢,低头拆信。 前两次家封都是谢教谕写来的,无非是督促谢柏峥在国子学好生读书。谢柏峥只好将便将国子学的背诵篇目抄给谢教谕。 总归谢教谕管一县文教,这些也有用。 除此以外便是祖母与苏氏、谢若婧等人带给他的话,都是说些日常琐事。谢柏峥也极有耐心地一一回复。 只是谢柏峥却从上一回的家信中推断出,谢教谕似乎并未将国公府之事告诉祖母与苏氏,回信时亦并未提到她们是何态度。 这事挺奇怪的,谢教谕为何不说? 谢柏峥见到这封信,便勾起了这个疑惑。因此拆信时没注意到信封上并不是谢教谕的字迹。因此他展开信纸,才发觉落款竟是谢若婧。 信的内容也很简单,询问谢柏峥是否能将她丈夫也接来京城读书备考。除此以外,并无赘言。 秋闱三年一次,通常在八月考试。 这样算来,下一次秋闱乡试应当在永寿三年八月,距离现在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不过考虑到古代交通不便等因素,提前一年多倒也没什么。 可问题是据他所知,他那位姐夫祖籍不在盛京,他应当在布政使司驻地的贡院参加乡试,来盛京折腾这一趟做什么? 谢柏峥十分疑惑,决定回信问一问。可一落笔,又担心谢若婧误会他不欢迎姐夫来盛京,实在是伤脑筋。 他在书桌前写信,霍靖川便在一旁拿着话本看。 没过一会,霍靖川便不甘寂寞地挪了过来,探头来看他写什么。霍靖川问:“你在吏部历事这样忙,回家还要处理公务?” “——是家信。”谢柏峥倒没阻拦他看,只是愁。 “你当真不晓得姐夫为何要来?”霍靖川只看了一眼,便明白发生了什么,“我记得你提过,郑文清在府试与院试中都得了案首,已被荐入国子学?” “没错。”谢柏峥点头,“算算时间,他应当是下月初报道。” “这便是了。”霍靖川一笑:“本县的神童才子与你这县教谕亲子都入了国子学,他这县教谕的东床快婿还只是个酸秀才,你叫他怎么坐得住?”
第81章 不当老婆81 八十一章 谢柏峥:“……” 他不知道啊。 若是这样的话,那姐夫愿意折腾这一趟就折腾吧,总好过平白叫谢若婧为难。谢柏峥换了一张信纸,重新提笔写信。 霍靖川继续凑过来,单手靠在椅背上,身体再往前探一点就能把人圈住。谢柏峥看了看他这姿势,把人往外推了一点,这样很打扰他写字! “上一回休沐,你答应过我什么?”霍靖川又回来,旧事重提:“你不肯让我握着你的手教你写字,却去了叶文彬家赴宴?”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半路被劫走。 谢柏峥十分淡定地把话抛了回去:“听是宛承公主有意为叶世子相看,宴席上的确热闹得很。只是听说,太后为给你选妃也办过多回这样的宴,连国公府的堂妹都得过太后赐的珍珠头面。” “小王爷相看过多少名门闺秀,可还记得清?” 霍靖川:“……” 那只是他母后的一厢情愿,他躲都来不及。不过能看见谢柏峥因他的事而牵动情绪,当初也没白白被念叨。 “当初母后要为我选妃的风声传出来没多久,国师便掐指一算,说我若要娶妃必得天上的神女降世。”霍靖川说着,下巴挨在了谢柏峥的脖颈间,“母后向来礼重国师自然无有不信,叫国师开坛作法,请神女降世。” “当日我便失足落马,遇见了你。” “所以神女,你是来嫁我的么?”霍靖川悄声问他。 “……”谢柏峥一个不察,霍靖川已经从身后握住他的手,十分强买强卖地问:“其实我的字不错,教你写几笔?” 谢柏峥看着空白的新信纸,任由霍靖川带着他在落款处写了一个“峥”字。倒是难得规规矩矩,是一笔工整的正楷。 只是这信笺却不好再拿来给家人写信,只能再另换一张。 - 翌日。 谢柏峥难得有个休息的时候,便吩咐青竹不要叫他,让他睡个够。前些日子不管是国子学还是吏部实习都是连轴转的状态,他需要好好补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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