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回去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头。 晚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月儿挂在柿子树上,黄橙橙的柿子也渡了一层银光。 祁北南将脑袋偏探在车窗外头的人给捞了回来,他放下帘子,阻绝了外头徐徐的秋风。 “当心着凉,秋季里头最是容易风寒。” 萧元宝却道:“我前些日子在吃换季食疗暖身的汤,换季受凉风也不风寒。” 祁北南笑了一声,问道:“今日喜宴可热闹?” “热闹还是热闹的。” 萧元宝道:“虽已经成亲了,但我还是头回这般完完整整的瞧一场成婚。” “先前成亲的时候,把那盖头一盖,晕晕乎乎的,南北都分不清。” 祁北南道:“南北分不清不要紧,分得清北南就成。” 萧元宝睨了祁北南一眼:“正经与你说,却又打趣我。” 祁北南只觉好笑。 两人回去,时辰已然不早,晚秋天冷,收拾一番便早早进了被窝里头。 许是受了喜宴所染,兴致都还不错,月儿偏西了也还没睡。 事罢,萧元宝双颊潮红,额头上也汗津津的。 他趴在祁北南的胸口上,脑子有些空,半晌后才回乎过些神来。 祁北南理了理怀里人他有些发乱的头发,见着他眸子在动,哑声问道:“在想什麽?还不想睡?” 萧元宝默了默,道:“你说今天的新人都成亲了,好似是生人一般,那他们今夜会不会……” 祁北南捏了萧元宝的脸一下:“还有心思去想旁人的事。” “不然上职的时候我去替你问问。” 萧元宝见此,连忙抬手捂住了祁北南的嘴:“别!多冒犯的事。” “我只是有些没法子设想。” 倘若是他跟祁北南也是这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尊长将婚事说定了,也没怎见过他这个人就拜堂成婚,那成婚夜多拘束拘谨啊,还能圆房么。 祁北南咬了萧元宝的手指一下,想他还是太纯良。 “有甚么不能,你想那些在外头寻花问柳的男子,与妓人可先就熟识,不一样也行事。” 萧元宝眸子一动,还真是这般。 他无端有些恼怒起来,狠狠掐了祁北南的胸口一下,转头去睡了。 祁北南吃痛,冤枉道:“我又没有这般,你生甚么气。” 过了些日子,铺子教工匠修整过半。 萧元宝盯着铺子这头的进程,以及招揽账房、灶人、跑堂这些事情;白巧桂则跑药铺,与之谈拿草药的价格。 若是富贵之家,这些事情其实都有底下专门的人去办,主人家只端坐府上管人,做最终定夺即可。 只他们这样的人家,才兴起,根基不够,一应办事的人手也短缺,哪里有那样的福气来享。 凡事也都还是亲力,一点点经营起来。 此间接触得些给自己做事的人,忠心恳切,长久与自己办事,天长日久的,才收用来做自己的人。 回过头来瞧,如今家里头也有些人手使了,也便是靠这许多年经营积攒来的。 到时候店开起来,他一个官眷,不好似那些商妇寻常人家一般时时都守在店铺里,还得是要得力的人来看管。 届时他只需在后头查点账目,研制菜式就好了。 不过因食疗方子是自行研制,在用灶人上便格外仔细些。 选定了人,需得是签长契,再来是密契,往后离了他们店铺,也不得用食疗方子盈利。 思定,便往外放了消息揽人。 京都人口多,谋差事儿的人也也多,没出三五日的时间,就陆续的来了十几个人。 有应招账房的,擅厨做灶人的,还有好些跑堂,厨房的杂使。 账房和灶人是要紧的人物,其余的倒是都还好寻,毕竟做的活儿不是那般的考验人。 祁北南与他做了两本账,用来与那些应招的账房来算,验其算账的能力。 灶人的话,萧元宝选用了两三张食疗的方子,教人按照方子做出来,瞧谁的味道好,自也就留谁了。 其实能力都还是好查验的,要紧的还是人品,不过这东西也不是三言两句能够全然查验出来的,还得时日长了才知晓。 萧元宝选定了三个灶人出来,一名男子,一名夫郎,一名妇人。 账房先生要的是个老童生,他算账不如旁人快,但是萧元宝觉着他算账很妥帖稳当,比寻常账房都仔细,于是便要了下来。 至于跑堂,先定了六个嘴巴伶俐,性子活络的; 后厨杂使也定了六个,其中两个端菜,四个帮着烧火切菜洗菜这些杂事。 大食楼办起来所耗费精力比小本经营的铺子可多太多了。 晃眼就筹备了一两个月的时间去。 冬月初,祁北南从官署里出来。 就见着灰蒙蒙了一日的天儿,终于是在起了几阵冷风后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京城的雪总是来的早。 “冷得厉害,去安华楼吃碗羊汤。” 祁北南偏头,见着姜汤源打了把伞出来。 没等他张口说去与不去,又听他道:“我请。” 祁北南一笑:“姜大人今日如此大方,岂有不去的道理。” 出了宫门,两人一同前去了安华楼。 祁北南与秦缰吩咐了一声,教他带话家去。 两人去了二楼的雅间上,安华楼这般酒楼,就连大堂里头都早早的用上了炭。 雅间里头更是暖和,又熏了雅淡的香气,竟是比官署里不知舒坦多少。 姜汤源与祁北南倒了杯茶,两人有些日子没有一道出来吃过茶了。 自姜汤源回金陵去成了婚,就没能得空会上。 他回金陵不足月就返还了京都来,姜汤团虽是回了金陵,但此次他新过门的娘子随他来了京城。 回京的第十日上,请了京都的友人去家中吃了一场宴,祁北南和萧元宝都一同去的。 如今新婚燕尔,姜汤源的娘子又是个十分温柔贤淑的女子,他下职后自就回去陪娘子了,不比以前没成婚的时候,在外头晃荡吃茶的日子多。 祁北南觉得这是好事情。 “今儿寻我何事?” 祁北南如此问道。 姜汤源笑:“这话说的,好似是我往前没事便不会寻你出来吃茶一般。” “谁教今时不同往日。” 祁北南端起茶吃了一口,挑眉打趣了姜汤源一句。 姜汤源面上的笑容更盛了些。 他道:“倒是不瞒你,确实有一桩家事要说与你听听。” “家事?” 姜汤源道:“你非外人,家事也说得。” 祁北南眸间有些笑。 “我这婚事落定,家里头总是为阿团的事忧心着。上一桩婚事未成,且又还横生了些事端出来,家里头便更上了些心。” “前些日子我爹来了信,说是选中了两个人,教我参谋一二。” 姜汤源见祁北南安静的听着,继续说道:“一个是我爹看中的在考读书人,是个耕户人家,倒是清流。我见过他的文章,写得确实不差,将来若顺遂,当能有些前程。” 祁北南应声:“听来倒是不错。” 姜汤源道:“那你可知另外一个人是谁?” 祁北南眉心微动:"你这般问我,看来是我相识之人了。" 姜汤源笑了一声,没直接答复,转吃了口茶。 随后才悠悠道:“另一人选是赵兄。” 祁北南其实听他说前头的话时,心头已经差不多有了答案,但听其如此说出,还是忍不得挑了下眉:“光宗?” “可不就是。” 姜汤源道:“大婚那日,他携礼前来相贺,我才得知他选官去了金陵底下的丰县任县丞。合该是我提前贺他一贺的,却是不得消息。” 祁北南抿着嘴,但难掩笑意:“你且与我说说,老姜大人是如何相中了他的。” 姜汤源道:“经乔家那事,我爹便想与阿团寻个一般的人家,想着往后日子能好过些。恰逢那日赵兄来吃酒,我爹见了人,瞧着是年轻俊秀的青年人,便就打听了一下。” 赵光宗人才不差,说不得多英俊,却也是生得端正的人物。 他谈吐温和,又有才学,如今年轻就任了官,有待嫁女儿哥儿的人家,忍不得都会留些心。 一问询,更巧的是竟也还没成婚。 “我爹说不错,先前我与你和他又结伴进京,倒觉他性子好,是个容易相处的人。” 姜汤源道:“不单如此,阿团待他教我觉着与旁人似是有些不同。” 他发现这一点时,其实暗中还留意警惕了一二,怕赵光宗前去金陵做官,生着那般不正的心思,暗地里勾缠蛊惑阿团。 可探查了一番,两人私底下却并没有不正的往来,他才安了心。 “我爹诧异,赵兄人才人品瞧着都不错,怎蹉跎到了二十有三还不曾成婚,怕是其中有甚么隐情。” 姜汤源道:“思来,也没有人比你更知晓他的了。你是公正之人,必不会偏颇。” 祁北南道:“你可真是会为难人的,我若是闭眼说光宗的好话,你定不依,我夫郎也不依;若说他不好,确实也挑不出大的错处来。” “两头都是熟识,我索性是将知晓的说与你听。他这人,读书是刻苦勤谨没得说的,许也是把心思都放在了读书上,对姻缘之事一直不曾开窍。我与他相识如此多年,从不见他对哪个姑娘哥儿的多一分心思。” 祁北南刻意道:“那般风流事绝计是一桩都没有的,且在老家那头,也没有甚么相好,青梅竹马的情谊。” “不过中举那年倒教县里的学政瞧中,有意是要将他选做女婿,两家人走动过一阵子,只他最终是没过学政的考验,婚事也就不来了了之。后头会试,落选,回乡考官……也就如此。” 姜汤源听得祁北南与他说的详尽,倒是与庄子那头所说的不差。 而与学政有走动这样的事情,庄子上都不晓得,算是私事了。 祁北南道:“我与你交好,与光宗情宜也深,为此不偏帮着哪方。中正而言,光宗人品和性子没得说,若与他过日子,当是祥和安宁;但他举子考官,将来前程势必坎坷,不如进士为官要好走。” “我知晓这些,家里要当真十分看重前程,那也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乔家结亲了,不会往下寻人家。” 姜汤源道:“要紧的还是要对阿团好,为人品性好才能长久的经营好日子。” “是矣。” 姜汤源也是烦恼,因时下看来,两厢都还不错。 书生已然中举,他不曾考官,还在等着会试。读书也十分刻苦,对姜家更是言听计从。 祁北南瞧出他的烦忧之处,若是好选,当初也不会选出那样一个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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