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气候突变,白日里还是晴好的天忽然刮起了邪风,将园中砖石草叶卷得漫天飞扬。 不一会儿,停了几日的雪又飘了起来。 明景宸睡得并不安稳,窗棂被吹得不断摇晃,发出的动静像是有人在“砰砰”地敲打。 他忽而惊醒过来,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窗扇上。 窗上糊着碧纱,在夜里像极了一池荡漾的春水,那投在上头的枝叶树影,就是摇曳的水草。 明景宸注视了许久,盯着脆弱不堪的窗柩,疑惑地蹙起了眉。 除了风声,他还听到了别的动静。 像是有人蹑手蹑脚,弓着身前行,衣衫和鞋履不断与荒草、枝条摩擦发出稀碎的声响。有人! 明景宸困意全消,夤夜时分,外头风雪交加,谁会在外头瞎溜达?有情况! 他不紧不慢地翻了个身,朝窗边侧卧,雪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晃动的树影。 那脚步声也愈发靠近了。 纱窗树影间多了道人影,发丝被风雪吹得乱舞,和着沙沙树声,发出凄凄厉厉的呜咽鬼哭。 那声音断断续续,似男似女,飘忽得宛如近在耳畔。 黑暗中,明景宸眼中爆出炽热的光,他掀开锦被,像一只优雅灵活的猫,无声无息地靠近窗棂。 那人影鬼哭了一阵,可能是发现屋内没反应,便又加大了哭声,可也并不敢太过放肆,始终克制着声量。 明景宸冷笑,真的鬼可不会如此贴心,顾忌旁的人是否会被半夜吵醒。 分明是有人在捣鬼。 这“鬼”卖力哭了大半天,预想中的画面却压根没发生。 明景宸躲在靠窗的柜架后,小心不让自己的身影投射在窗纱上,现下他对这个装神弄鬼来吓唬自己的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没多久,哭声停了,窗柩外传来一阵嘻嘻索索的摸索声,随后“咯吱”一声响,窗户被拉开,风卷着雪片刮入屋内,将帷帐吹得层叠翻飞。 窗框里探入一个披头散发的鬼脑袋,幽幽青光照着惨白发灰的脸,还拖着一条长长的舌头,在这样一座破败的院落里出现,倒也算得上应景。 前几日,珠云无聊和梅姑说起八卦,明景宸听了一嘴,才知道这里早年死过人。十多年前,高炎定父亲的小妾在主屋悬梁自尽,自此之后,这边就空置了下来。 王府中人多嘴杂,小厮侍女闲得无聊总爱捕风捉影,传着传着就成了听雪堂闹吊死鬼,加上这儿荒僻,导致更没人敢住了,就成了如今荒草萋萋的模样。 若是换做别人,在听闻了闹鬼传闻后,又亲眼在半夜见到这么一只“鬼”,恐怕真的会吓出个好歹来。 这“鬼”和他背后的主谋,真是其心可诛。 明景宸环顾周遭,然后在柜架上看到了那条白绫。之前他用白绫戏耍了高炎定一顿,没想到这玩意儿非但没扔掉,还被洗干净了搁在这儿。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珠云那个傻丫头干的好事。 将白绫一端系了一个圈,明景宸在手里试了下手感,然后出其不意地将白绫甩了出去,如同在玩套圈一样,精准地套住了鬼影的脖子。 他出手极快,未等对方反应,手中一使力就迅速收紧了白绫。 那鬼脑袋猛地朝下,在窗柩上“砰砰”磕了十来下,惨白的鬼脸扑梭梭掉下一堆白色粉末,露出下头因窒息而涨红的面皮来。 明景宸毫不心软,将白绫在手腕上足足绕了五六匝,拔河似的朝里拉扯,那“鬼”撞开了窗扇,整个人倒栽葱地摔进了屋子里。 他狼狈地爬起来,在意识到屋内竟然有人醒着,还想活捉自己后,立刻两脚并用地攀上窗台,企图原路逃命。 也许是畏惧被抓到后的下场,这人动作像只猴子,双手一撑就轻松翻过了窗。 珠云和梅姑被吵醒,从自个儿的屋子里跑了出来,只见一道白影唰地从眼前闪过,紧接着明景宸也跟着跳了窗,一齐消失在长廊尽头。 “公子——” “公子你快回来——” “来人呐!来人呐!” 两人提着裙摆边喊边叫,把轮班的亲卫全部引了过来。 一时院落里亮起十来盏气死风灯,火光在风雪中不断跳跃闪烁。 明景宸穷追不舍,那人没往院门口去,只一路跌跌撞撞地冲向荒草杂树愈渐茂密的地方。 因为听雪堂一直在修缮,连原本花园子的布景都做了很大的调整,路上到处都是堆砌的木料、砖石和大小不一的坑洼孔洞。 慌张逃窜下,那人深一脚浅一脚总能遇到各种埋伏,连滚带摔,还差点崴了脚。 明景宸眼明心细,小心地避开一个又一个陷阱,逐渐缩短与那人的距离,就在他打算一招将其擒拿的时候,突然乐极生悲,心脉处莫名绞紧剧痛。 他脸色比脚下的积雪还要白,如同一颗坠落的流星刹那委顿于地。 高炎定收到消息后只草草披了条披风就赶到了听雪堂,跟着亲卫一路找过去,最后在院墙一隅发现了明景宸。 这边鲜有人烟,墙外是块闲置的土地,原本也隶属于王府,总体上依山傍水,地段相当优越。早年高炎定的兄长还想将外头这一块圈出来建一座宅院,将来给弟弟婚后居住,可后来高炎平意外亡故,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之前梅姑将园子设计图初稿给他裁定的时候,就指出院墙里头这一带可以栽种些花树,还询问他种哪样好。 高炎定想起那晚的梅香,便脱口而出,“就种梅树罢。”说完又恨自己嘴快,想把话收回,可梅姑已经喜滋滋地拿着图纸出去传话了,为此他还懊恼了大半天。 这两日,工匠已将大部分梅树移栽妥当,只是还未来得及修剪维护,横生的枝头零散开了些小花,红艳艳的,衬着冰雪煞是好看。 此时,明景宸跌坐在梅树下,苍白透明,好似一尊脆弱不堪的琉璃像,他双目微合,紧咬下唇,痛苦地抓着心口薄衫,冷汗密布在额角,偶尔发出一两声隐忍的呻,吟。 高炎定大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揽过来,入手冰冷刺骨,像是掬起了一捧雪。这家伙夜半孤身追捕歹人也就罢了,竟还只穿了件寝衣、光着脚就敢跑到雪地里作死。 一看这副样子,八成是得意忘形之下导致心脉不堪承受,旧伤复发了。真是活该! 高炎定深恨这个祸害雪夜天寒地闹出这么大动静,当自己栽培的亲卫是死的吗?有歹人让他们去抓便是,做什么要逞强斗狠地跑出来! 白瞎了他大把的珍贵药材!喂给野猫野狗也比给这祸害糟蹋来得值当! 他解下披风将人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打横抱了起来,他瞟了一眼梅树后的高墙,方才那白影就是在那儿不见了踪迹,想来也跑不远,他便对亲卫们道:“去把人抓回来,悄悄地,别惊动了旁人。再给我好好审一审,究竟是谁胆敢在我镇北王府耍弄鬼神之事。”
第15章 幼女涣涣 高炎定将人抱回寝室,屋内烧着地龙,本该温暖如春,可窗柩坏了,吹了一堆乱雪进来,温度骤降。 梅姑连忙去找了床被褥,让珠云搭了把手,一同将之挂在窗檐上暂且用来遮挡风雪。 高炎定见明景宸面色青白,裹在锦被中直哆嗦,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疼的,便要让人去传大夫,没想到对方执意不肯,“别去,不碍事。” 高炎定在他额角揩了把汗,讥笑道:“怎么?现在嫌丢脸了?开始讳疾忌医了?”可当下明景宸压根没力气和他拌嘴,只固执地抓着他胳膊不让他去喊人。 “哼,不传大夫也行。不过你要是死了,我今晚就让人拿草席将你卷了扔到墙外的后山上喂狼。” 明景宸心口疼得只能发出虚弱的气音,他道:“随你高兴。”顿时让高炎定有种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对珠云道:“去把之前的药熬一碗端过来。” 高炎定把手伸进被褥里,又突然拉下脸来,将被子一把掀开,露出下头一双无暇的玉足。 这双脚长得格外秀气,因为在雪地里跑了半天,上头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趾尖和足跟处被冻出淡淡的紫色,趾甲修剪得很精细,成半轮明月状。 只是上头一点热乎气都没有。 “去弄个汤婆子。”梅姑应了一声,立刻着手去办。 高炎定给他搓了搓双足,仍毫无起色,手掌里像握了两块寒玉,怎么都捂不热。他只好将寝衣解开一角,将那两只冰冷的玉足搁在自己肚子上,再用被褥盖好。 明景宸原先冷得没有知觉,突然感觉到有个热烘烘的火炉在自己脚上烤着,暖洋洋的别提多舒服了。他发出一声喟叹,下意识踩了踩热源。 唔,除了触感硬邦邦的,勉强还算得用。 高炎定的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他扣住对方足踝,不让它们在自己怀里使坏,等梅姑拿着汤婆子进来,他才故作冷漠地放开。 梅姑将汤婆子给那小祖宗塞在脚下,抬头就见王爷衣衫不整地坐在那边,不禁好奇地多看了两眼,谁知对方突然轻咳一声,似乎有些尴尬,红着脸皮快速系上了衣带。 这是怎么了?她想问却不敢多问。 高炎定避开梅姑的视线,摸了摸凉飕飕的肚子,暗怪这妖孽究竟是什么做的,怎么冷得像个雪人似的。 因为这段小插曲,他怕梅姑多想,便做贼心虚地留下一句“药盯着他喝光”后逃也是的跑了。 走到廊下,见亲卫首领正候着,就问道:“人抓住了?” 亲卫首领回禀道:“抓住了,兄弟们还没下死手就全招了。” “受何人指使?” 亲卫首领赧然地挠了挠脸颊,还偷觑了他一眼,没敢立即回答。 高炎定目光渐冷,“说。” “是……是您的两位侧室……” 原来乔氏、元氏两人见前两天“谭小姐”寻死觅活的动静闹得那般大,人人都在谈论说,这又是上吊又是跳井的,这回铁定受不住,就那娇贵的身子,迟早香消玉殒。 两人日盼夜盼,却迟迟不见听雪堂那边报丧,一打听,才得知“谭小姐”活得好端端的。 两人别提有多着急了,王爷现下就待她如珠似宝,等将来确定了名分,王府中还能有她俩的立足之地? 她们一筹谋,就决定趁她病,要她命。 王府中关于听雪堂闹鬼的传闻由来已久,想来一个卧床的病秧子,还是个被娇养长大的贵族小姐,一定不经吓。只要不被抓住把柄,一旦人被吓死,全部推给鬼怪就万事大吉了。 亲卫首领向高炎定请罪,“都是属下疏忽大意,没发现梅林那边的墙根上有个狗洞,才让贼子从后山绕道溜了进来,差点酿成大祸。” 高炎定听后面上如覆霜雪,乔氏、元氏二人一而再地滋事,看来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王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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