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冷嘲热讽安霖之好日子到了头,谁知阁主夫妻待他比往常更加器重,且觉得都是托了安霖之的福,这才能腹中有喜,那些无稽言论便也逐渐罢休。 阁主夫人生安又宁时却是难产。 血崩之下险些丧命,加诸生产过后阁主夫人身子伤了根本,之后便一直缠绵病榻,再未有起色,时昏时醒。 自己都照应不好,更别提照应安又宁了。 安清淮自此便踏上常年为自家夫人寻医问药之路,常年在外,逢年过节看顾安又宁的时间着实有限。 是故,谁也没有想到,看顾管教安又宁的重任竟落在了安霖之的肩上。 安霖之将安又宁当作未来阁主培养,形容严厉,管教严苛。 被训的实在受不了了,安又宁便常常独自一人躲到昏暗的假山内偷偷的小声的哭。 次数多了,便也遇到很多嚼舌根的奴仆,说自己是厄运之子,就是自己的诞生才导致母亲重病,父亲常年奔波,连大师兄都被他牵累,没有哪个修行世家的好女敢嫁给安霖之,接手飞云阁当下这个不尴不尬的烂摊子。 安又宁生性安静,这便也意味着他比寻常孩子更加内秀。 听得多了,他便会想,原来自己的出生并不是被期盼的么? 小小的安又宁想不明白,却也不想相信。 可回想一番,他自出生到现在,记忆中都没有母亲的模样,甚至父亲从不让他去看望母亲,大师兄也总是在他提及母亲的时候,沉默的看着他不说话。 安又宁不想轻易信以为真,等那些奴仆走远,他便从假山后一下钻出,向母亲的主屋飞奔而去。 外出奔波回来的父亲恰好赶到的时候,安又宁已被母亲的大手掐的呼吸急促,眼白上翻,脸色紫绀。
第7章 安又宁从未想过,病榻之上瘦骨嶙峋的母亲,一息暴起,竟有如此大的力量。 父亲破门而入,从母亲手下夺过自己抱入怀中。 小小的安又宁蜷缩在父亲肩头,趴伏在父亲颈窝,浑身颤抖不已,一时竟吓傻了,人也不知道喊,哭也不知道哭。 安霖之紧随父亲身后,看顾着将暴起的母亲重新扶回病榻。 安又宁透过父亲肩头,却看到方才还凶神恶煞的母亲,竟慈爱的拉着大师兄的手,一迭声的亲切着唤着大师兄的名字“霖之”,虚弱的躺了回去。 母亲满眼都是大师兄的身影,眼神从始至终不肯离开劝慰她的大师兄,慈爱疼惜之情溢于言表。 安又宁眼眶一热,终于扯着被掐的嘶哑的嗓子纵声大哭起来。 他那时还小,不知道陡然冲击自己内心的陌生情感,其实是委屈和羡慕。 父亲将他抱出了主屋,坐于庑廊下的美人靠上,随着廊下随风而动的垂坠着卐字结丝绦与竹篾帘箔互相触碰的轻响声中,父亲伸出手指顺着他脊骨一节一节的按下去,安抚向惊惧不已的他,促使他心绪缓缓平静下来。 安又宁再没去见过母亲。 看着抿唇不语的安又宁,良久,安霖之才重重叹息一声:“你莫怪师娘,师娘平日里虽不见你,你毕竟是她亲生,她心里还是时刻记挂着你的……” 安又宁不愿再继续讨论此事,笨拙且生硬的转移开了这个话题:“爹爹,爹爹怎么没来?” 安霖之自然看懂,闻言略微思忖片刻,便顺着他道:“你可知无念宫?” 无念宫是正道第一学宫。 之所以被如此称呼,是因为正道很多各势大能出身无念宫,不愿在外闲云野鹤了,便会回无念宫修身养性,偶尔兴致来了还会伸把手,教教下头不成器的子侄,辈辈传承无穷尽,是以无念宫桃李满天下,向来无愧于它第一学宫的名头,名副其实。 也正因此,无念宫宫主虽并非正道实力至尊,却仍是个受人敬仰,一呼百应,不容小觑的存在。 很多修仙世家及有名有姓的门派子弟,也都会在少时被派去无念宫上学,正道子弟皆以曾是无念宫学子的身份为傲。 无念宫这样大的名头,纵使安又宁少时只顾追着谢昙往紫光阁跑,再孤陋寡闻,也不可能一无所知。只是他不知,他问爹爹,大师兄说无念宫做什么。 大师兄很快为他解惑:“外界传言,无念宫宫主夫妇至今无子嗣,不曾想如今竟突然冒出一个一十八岁的儿子来。据说这个金贵的小公子生来痴傻,原是个无魂之人,宫主夫妇寻天下第一宗——明心宗天雪峰上的凌霄散人廖英岐廖老,亲自为其卜算,定下了小公子元神回归之期,正是十八岁这年。是故今年无念宫宫主夫妇才将藏了十八载的小公子推上明面,为其大宴宾朋,为其继承少宫主之位造势开道。” 安又宁从安霖之膝弯抬起头,皱眉不解:“这与我们何干?” 安霖之摸摸他的后脑勺,语气轻缓:“说来是巧,那小公子的生辰竟与我们阿宁是同一天,也是正月十四。师父作为飞云阁阁主,自是走脱不开,便无法赶过来为阿宁庆生。” 原来如此。 安又宁反应过来。 不过大师兄提到父亲阁主的身份,却突然触碰到了安又宁敏感的神经——飞云阁如今在正道本就行事艰难,大师兄又这般大张旗鼓的入魔域看他,若被有心人看去,恐惹一身数不清的麻烦! 安又宁想至这里,霎时忍不住焦急询问:“大师兄,你们一路行来可还安全?又是以什么身份入得魔域寻我?” 安霖之却给了安又宁一个放心的眼神:“正道怎可踏足魔域地界?我们不过凡界一队行脚商贩,倒自然可入魔域,在年节时分做做交换有无的小生意。” 安又宁一楞,登时放下心来。 大师兄做事果然靠谱。 不见母亲,父亲又常年在外,安又宁自小便算是由大师兄一手带大。 大师兄不苟言笑,训练严苛,却扎扎实实的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尤其在大师兄向来不待见谢昙的情况下,竟还肯前来魔域为他庆生。 安又宁心中总归是忍不下的雀跃,便自然的转身为大师兄空了的茶盏上,续上一杯热茶,乖巧的双手奉上,满眼都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大师兄,喝茶。” 安霖之自然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伸手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后,终于问出了他甫一见安又宁就想出口的问题:“阿宁,见为兄还要戴着面具?” 安霖之本以为安又宁是为了遮掩正道身份,所以魔域在外行走之时才会锡银面具覆面,倒也正常。 谁知,他不过普通的随口一问,安又宁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情绪过激的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右眼,连连后退道:“别、别看、别看,太丑了……” 安霖之的心霎时沉了下来。 安霖之向来知晓安又宁胆小本分又爱黏人,能让安又宁做出如此大的反应,这事定不简单。 他霍然起身,疾步向安又宁,捧了安又宁的脸,强掰向自己,手指抚上安又宁左眼底下那颗黑色泪痣,神情肃穆认真的看过来:“阿宁,别动。” 精致锡银面具遮盖下的右眼,整体呈灰色,晶莹剔透,瞳孔却不会感光膨缩,一眼看去,就知是一只毫无作用但漂亮至极的琉璃珠子。 是义眼。 安霖之额角青筋勃然暴起,声音肃穆中是毫不遮掩的罕见戾气:“我杀了他!” . 谢昙吩咐好各项事宜,自栖梧堂洗去一身风尘之后,已冷月当空,夜已三更。 他随意倚坐于栖梧堂多宝阁旁的罗汉床上,以肘支案,穿戴黑色手衣的手指修长,不断揉捏着他疲惫的眉心。 下首圈椅上入座的左昊斟酌道:“魔主到底什么意思?事到临头,竟无一句准话。” 谢昙道:“那位向来心思叵测,怎会平白就让人瞧清了意图。” 左昊为难道:“那如今我们是否要再做部署?” 谢昙沉吟片刻,突然问道:“乾威还在和那个驭兽派的小子纠缠不清?” 左昊不语。 “罢了,”谢昙道,“让雪琅去叫,近日恐多事变,万兽涧的兵马还在等他们的将军。” 左昊领命欲退,突然想起什么转头,果然见谢昙微偏头,向熙宁院的方向微微出神。 左昊竟微妙的察觉出谢昙的一丝心神不宁。 左昊不禁心下一沉。 谢昙是他一眼看中甘愿屈居侍奉之人,他还要将他一手扶上魔主之位,让自己嚣张的本家再见他时皆噤若寒蝉,谢昙是要成就大业之人,他怎容谢昙耽溺于儿女情爱? 虽然谢昙一直否认,今岁年宴府中又多迎来一位,看起来谢昙对那位安公子似乎真的可有可无,但左昊还是忍不住想提醒一句,遂退前开口道:“城主胸有丘壑,想来定不会忘了灭门之仇与魔域大业。” 谢昙沉冷的眼神倏忽转过来,片刻,突然冷笑:“左大人想说什么?” 左昊垂首,顶着头顶巨大压力,不卑不亢:“无他,只是白提醒城主一句,大业为重,还是莫要耽溺于儿女情爱。” “耽溺情爱?”谢昙慢慢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神变幻莫测,半晌,方轻笑一声。 左昊正头皮发麻,就听上首谢昙沉冷似铁的嗓音传来:“也罢,好教左大人放心……” 谢昙漫不经心,语调举重若轻:“不过是件趁手的杀人刀,刀若卷刃,樵柯烂尽,必定无人问津。” “左大人听明白了吗?” 谢昙继而笑道:“左大人还想问什么?” 谢昙向来心有城府,运筹帷幄,轻易不容人置喙。左昊知晓自己方才的试探对谢昙来说已算过线,他立刻见好就收,见防风入内,立时借机告退。 防风从外面掀帘进来,与左昊擦肩而过,垂首禀告:“那位安置在了旁边的冷翠阁,如今已吹烛歇下。” 谢昙漫不经心的点点头,手指搭眉,继续揉按疲惫,那截揉眉腕骨上攀了三圈的紫檀佛珠随之微动。 谢昙下意识看了一眼腕骨下垂坠轻晃的福禄葫芦,稍倾,忽再次问道:“他怎么样了?” 防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以为谢昙问的仍是冷翠阁那位,虽方禀报过,还是琢磨着回了不同的话:“白公子身弱,一路风尘,歇前胸痹之症隐有复发,服了安肌丹方放心歇下。” 谢昙揉按眉心的手指停了,忽抬目沉沉的看了防风一眼。 防风霎时心下一突,却被这目光看的头皮发紧,一时摸不着门路。 谢昙却未再废话,起身走下来,防风忙携了鹤裘跟上。 直到跟随谢昙拐过角门,进入夹道,防风这才回过味来,原来谢昙后一句问的是熙宁院的安公子。 谢昙身披鹤裘,大步流星,未几便入了熙宁院。他于主屋庑廊前停顿一息,伸出手指方要掀帘推门,主屋内突然传出噼啪之音,似乎有人碰倒了花架,一道陌生的青年男音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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