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未自废正道修为,如今仍待在魔域算怎么回事!” 那道男音怒不可遏:“不行!你今日必须随我回家,飞云阁少主万万没有沦落在外任人欺侮的道理!”
第8章 是飞云阁大弟子安霖之的声音。 谢昙扶上棉帘的手指垂了下来。 内室安公子的声音倒是不大,似乎在说着什么,声音模糊破碎,隔了帘门听不真切。 防风紧张的看了谢昙一眼,却见谢昙眉目疏冷,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谢昙忽垂目冷嗤,转身离去。 安又宁不知谢昙方才的来去,他神色惶急,脸色涨红,正抱了安霖之的胳膊笨嘴拙舌的劝:“大师兄,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眼睛、眼睛是当初不得已,不是谢昙,是意外,现下我很好的,真的!” “很好?”安又宁的劝慰无疑火上浇油,安霖之失声冷笑,“你倒是容易满足!” “过去你好歹是飞云阁的少主,不说身份尊贵,万无人敢轻易伤你。如今你却跟着那个人当了个不明身份的侍卫,这便也罢了,竟连眼珠子都丢了一颗!” “你还敢跟我说你很好?” 安霖之怒视过来:“阿宁,你不痛吗!” 安又宁鼻头一酸,整个人忽怔住了:“我……” 痛吗?是极痛的。 剜目之痛怎可一两句道清? 可、可他有阿昙啊! 他捧着一腔跳动的热忱,别无他求,只殷期着与阿昙熬过月寒日暖,共煎人寿。 阿昙是懂得的! 安霖之看他模样,咬牙冷静下来,重新肃容就坐,稍倾才循循善诱道:“早前你想报恩,我飞云阁知恩图报,你又贵为一阁少主,自当表率,自不会有人拦着你报谢昙那救命之恩。” 安霖之蹙眉,眉心褶皱愈深:“我们不拦着你接近谢昙,可谢家遭难之前你便已于生死之间救过他一次,恩情报尽,且还险些再次丢了自己的性命,这本就已足够。” “谢家遭难之后,就连与谢昙有过婚契的无定派少主都倒戈相向,你却硬是凭一己之力闯牢狱,救谢昙,叛正道,入魔域,声名扫地,竭尽全力的救他。如今更是帮他在这偌大的魔域站稳脚跟,他予你早已没什么恩,反倒欠你的怕数到下辈子也还不完!” 安霖之叹息:“你已仁至义尽,如今固守魔域藩篱,只为当谢昙手底下一个无足轻重的无名小卒,你贵为飞云阁少主,岂可如此自轻自贱?” 安又宁脸色红白交加,额头发汗,却仍咬唇辩解:“不是的,阿昙待我很好的,当时、当时眼睛虽然很痛,但是恢复的很快的,大师兄你知道的,自从很早以前阿昙救过我的那次后,我自愈能力比修为高深的修士还要强上几分的……而且我现在、也已经不是飞云阁少主了……” 安霖之立刻想到安又宁在偌大修真界擅自发布的飞云阁干系决绝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好,你好的很!” 安霖之气他竟如此执迷不悟,不自觉冷声:“你既如此决绝的与飞云阁撇清关系,为何不干脆将正道功法一并自废,好修魔功?” “你既觉正道已无你容身之处,你在群狼环伺的魔域却行正道功法,难道魔域之人就能容的了你!” 安霖之恨铁不成钢:“阿宁,你怎还如此天真?” 安又宁从没想到过安霖之所说这些,一时只觉脑子有些纷乱,说话就有些语无伦次:“大师兄,我,我没想那么多。我不炼魔功,我守着你们教的正道功法,就像守着爹爹和你。当初逃命的时候我太害怕了,我害怕……我就想留着心法,把你们偷偷藏在心里留个念想……” 安又宁泪盈于睫:“我、我平日里不出门的……阿昙也会护着我的……” 安又宁不曾察觉平日不出门有何不妥,他现下一心只想让安霖之安心,让安霖之相信他在魔域过的真的也很好的。可安霖之听来,尤为刺耳。 平日里不出门? 那安又宁如今岂不是除了谢昙处,再无处可去? 安又宁这是在自掘坟墓! 安霖之用力咬了咬后槽牙,还是没忍住逼迫他,陡然提声:“安又宁,你给我听好了!” “我来魔域,就是为了带你回家。” 安霖之站起身来:“你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跟我回飞云阁,重新做回你的飞云阁少主!” 安霖之森然的目光转过来,安又宁抖了一下,安霖之语气却愈发冷硬:“你今次若不随我走,此后,便是真正与飞云阁划清界限,再无干系!” 安霖之倾身过来,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你走,还是不走?” 安又宁生性怯弱,安霖之本不想如此逼迫恐吓与他,可他一手看顾大的弟弟如今身陷囹圄竟还毫无自觉,他痛惜不已,他不准允。 谁知,安又宁爱钻牛角尖的执拗性子上来了,安霖之看他下唇都快咬破了,也没说出一句软话,更别提随他离开。 在外人面前一向端肃从容的安霖之,终于被安又宁气的一连说了好几声的“好”,拂袖而去。 二人不欢而散。 待安又宁反应过来,追出去的时候,安霖之却早已带着来时的人离开了魔域四方城城门,寻无踪迹。 安又宁失魂落魄的回到了熙宁院。 他知晓自己向来是不讨喜的。 就像母亲厌弃他。 可他还是不知道事情怎会如此急转直下,变成这样。 他又惹大师兄生气了,他笨拙的想。 大师兄还会原谅他吗? 飞云阁真的……再不要他了吗? 鸡鸣二声,夜已丑时。 安又宁坐在床沿,在自己新岁的生辰日里,陷入了巨大的空茫。 . 安又宁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也许白日里见过了大师兄,他梦见了小时候。 大师兄拿着戒尺,一下一下,居高临下的打在他手心,他眼眶中蓄着泪,却强忍着不敢真的哭出来。 大师兄言辞恳厉:“你以后是要撑起飞云阁门庭之人,怎可如此懈怠懦弱,不许哭!” 他没忍住抽噎一声,大师兄面色变幻不定的从头顶看着他,良久,忽叹息一声,扔了戒尺,疲累赶他:“出去罢。” 他捂着红肿的小手跑出了武堂。 假山内暗流淙淙,却视野模糊,幽凉静寂。 安又宁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镶嵌在假山内凹缝内,假装自己与假山浑然一体。 假山无处不在的包裹着他,像一个巨大的拥抱。 他小声抽泣着伸出舌头舔舔红肿的手心,假装是被口水蛰疼了,名正言顺的落下泪来。 安又宁便又一次在夏日午后的假山内安心的睡着了。 直到附近打扫的仆从惊醒了他。 他小心的竖起耳朵,就听到他们在说母亲和自己的坏话。 安又宁很思念母亲。 纵使他记忆中并无母亲的模样,可一个孩童的孺慕是天生且毫无道理的。 他知道母亲病了。 可他每次提及母亲,想要去看望母亲,爹爹和大师兄皆不应允。 他曾在东边阁楼上做功课时透窗见过别人的母亲。 只一墙之隔的大衍阁内,有扎着乌黑发纂儿的白胖妇人,拿着拨浪鼓温柔的逗弄着怀中的婴童。 安又宁便想,自己的母亲是否也如此皮肤白胖,暄软可亲。 他很想知道。 安又宁攥起小小的拳头,头一次没再遵循爹爹与大师兄的话,转头偷跑去了母亲的主屋。 母亲主屋外种着丛丛的湘妃竹,风吹叶婆娑,十分静谧。 下人们也不知在哪里躲懒午睡,安又宁很轻易的就走到了庑廊下。 庑廊下每扇竹篾帘箔处,都垂坠着一个卐字纹结,是父亲一个一个亲手系上去的,寓意着母亲康健万寿。 卐字结的垂绦颜色还是他帮父亲选的,是生机勃勃的新绿吐翠。 安又宁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他伸手推开了主屋的门。 浓稠的药味霎时混着一股不知名的难闻气味扑鼻而来,熏得安又宁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死寂般的内室忽然有了动静,几下窸窣之声后,有人咳嗽声起:“……霖儿?” 是一道嗓音嘶哑却温软的女声。 安又宁血液直冲头顶,他立时激动的浑身颤抖。 是母亲! 他小跑着疾行几步,转过屏风,瞧见了床上母亲的真容。 那是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 由于常年病容,整个人都是憔悴不堪的,嘴唇苍白,枯黄乱发下则是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她身躯干瘪的衾被下如同盖的是一层薄纸皮影。 既没有他想象中乌黑发亮的发纂儿,也没有白胖暄软的皮肤,更没有温柔可亲的笑容。 母亲见到他的瞬间愣了一下,继而眼中爆出灼人而愤恨的光,在他不知所措甚至仍想试探亲近的时候,她从床上一息暴起,一把掐住了他细小的脖颈,提溜至半空中。 母亲语气噬人:“都是因为你,你这个孽障,你怎么还没死!” 他被掐的涕泗横流,不断胡乱挣动拍打着母亲如同巨钳的手,发出破碎的“嗬嗬”声:“……母、母亲……” 意识模糊之时,有人闯了进来,将他抱进怀里。 安又宁睁开眼:“爹爹……” 抱着他的人却身躯一僵,慢慢推开了他,一道年轻威严但不悦的嗓音压在头顶:“你喊谁?” 安又宁迷糊的看过去,呐呐片刻,仍神志不清的模样。 “防风,”谢昙冷嗤一声,喊道,“打盆凉水来。” 待一盆寒冬冰水兜头浇下,谢昙居高临下的看向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安又宁,冷眼道:“清醒了吗?”
第9章 安又宁牙齿打颤,眼神艰难的看了谢昙半晌才似将人认出来:“阿昙……” 甫一认出,安又宁便想起身去抱谢昙,恍然不觉自身衣衫浸透发尾结冰。 谢昙退后半步,避开了。 安又宁眼神懵懂不解的望过去。 旁边连召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再忍不住大胆上前,将安又宁裹入重新抱出的暄软衾被内。 被这般对待,他语气中难免存了一丝怨怼:“城主大人若要为公子庆生,劳烦再等些片刻,我需先为公子净身。” 谢昙却看了连召一眼,未置一言,转身去了次间。 安又宁打着哆嗦,在沐浴的热水间隙逐渐清醒过来。 他似乎睡了很久,混淆了梦境与现实。 待安又宁全身回暖,期期艾艾的站在谢昙跟前的时候,白昼落幕时金黄的余晖,透过次间支摘窗的冰裂纹琉璃,已从谢昙背后影影绰绰的罩进来。 谢昙白玉腕骨上的紫檀手串被随意褪在手中,隔着黑色手衣,就着晦暗黄昏的浮影,被他不断摩挲把玩着,凛冽且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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