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昙没有出声,甚至一动未动。 安又宁低垂的目光稍稍看过去,就见窗棂处射进的那道日光,正好照在他鸦青色道袍缎面的玄纹之上,隐着低调而又华贵的流光。 室内阒寂的可怕。 正当安又宁想着自己要不要自顾自起身之时,前头谢昙的袍裾终于随他靴角走动轻摆,安又宁心下刚要松一口气,却陡觉头皮乍然一痛——谢昙伸出穿着黑色手衣的手,猛地抓住了他头发,迫使他仰起头来。 谢昙瞳孔紧缩,嗓音中压抑着沉怒:“你最近愈发放肆了,瞒着我私见鹤行允,对我方才唤你的命令充耳不闻,又使性子唤我‘城主’?” 谢昙俯首在安又宁耳边:“你可知,不听话的孩子,在我手里会有什么惩罚?”
第28章 安又宁反手用力的去掰谢昙抓他头发的手,嗓音极力镇定,却仍显现出天长日久畏威下的一丝颤抖:“你、放开!” 可他无力的反抗,却似乎不知怎么刺激到了谢昙,谢昙放开抓他头发的手,反用力的捏向他白皙的后颈,继而一带,他的身子就被谢昙带着踉跄几步,重心不稳,扭着身子就被谢昙大手用力按着后颈,强压在了一旁的贵妃榻上。 安又宁身子趴伏着,陷在在柔软的贵妃榻里,只觉后颈剧痛。谢昙却没有给他反应时间,屈膝半躬,倾身压过来。 谢昙温热的吐息触碰向他露出的半边脸颊,嗓音压得又低又沉:“为何私见鹤行允?” 安又宁挣扎着,抿着唇没有说话。 谢昙另一只手慢吞吞的摩挲上他脸颊,定定看了片刻,却突然毫无预兆的用力一捏,森然道:“他摸得你这里?” 安又宁猝不及防,霎时痛的嘶声抽气。 谢昙却并未及时放手,不过片刻,一丝透明涎液便沿着安又宁的唇角,不可抑制的流向他侧面脸颊,洇入颊下丝滑的绸被中。 安又宁顿觉自暴丑态,慌张耻感下却又因脸颊软肉被人拿捏,挣扎下气息凌乱,霎时连反抗都喊的含混不清:“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谢昙松开了捏安又宁脸颊的那只手,却突然拿手衣擦向安又宁流了涎液的唇颊,手衣指尖霎时便沾上安又宁口中的那丝透明涎液,谢昙眼神暗了暗,嗓音却愈发冰冷,他居高临下,看向手底下被他用力摩擦后唇角变得红肿不堪的安又宁,再次轻声逼问道:“又宁,告诉我,为何私见鹤行允?” 语气温柔,语调却强势霸道。 安又宁一肚子委屈,只觉莫名其妙。 可在下一息,他突然瞥见谢昙眼中罕见的毫不遮掩的震怒时,登时愣住了。 他陷入巨大的迷惘中。 ——谢昙情绪从不外露,谢昙此次为何……如此生气? 安又宁用他那不太灵光的小脑袋来回转着想了好几圈,才似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什么。 谢昙此人,向来掌控欲极强,尤其是紫光阁颠覆,成为魔域四方城城主之后……难道是鹤行允迷路到熙宁院是他无法忍受且脱离掌控的意外? 可不过是迷路之举,有必要这般生气吗? 电光火石间,安又宁脑子突然又灵光一闪——抑或是因为正魔两道议和,谢昙怕他将魔域的内情泄露给鹤行允?所以才如此震怒? 可……谢昙不是知晓,他向来对魔域公务一无所知吗? ——更别提是最近吵得不可开交的正魔两道的议和大事。 安又宁思忖不解,久久不应,在谢昙眼里却是拒不回答。 谢昙面对着他倔强的沉默,突然冷笑一声,下一刻手中就多了一个用术法召出的铁盒:“你确定不说?”谢昙再次俯首,说话语气愈发轻柔,“我说过,不听话的孩子会有惩罚。” 安又宁悚然一惊。 就见谢昙面无表情的就将那个铁盒放置在了他身侧,不过瞬息,就开始从里面爬出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蚂蚁,合围向安又宁。 那是曾令安又宁饱受折磨最为惧怕的术蚁! 严格来说,术蚁微毒,咬人最严重的时候也不过让人昏迷,向来不是致命的东西,尤其是对有修为的修习之人来说。 可安又宁极小的时候曾误落过术蚁窟,那些术蚁将他误认为危险的闯入者,为捍卫自己的巢穴,纷纷悍不畏死向安又宁合围袭击。 他那时年纪小,术蚁窟内又暗无天日,他只能听到密密麻麻窸窸窣窣的爬行之音,顿时吓得胡乱挥击真气。 术蚁被他打退一波又一波,却始终卷土重来,无穷无尽。 他吓得涕泗横流,却丝毫不敢停下手中动作,只盼望着有人能早点发现他的踪迹,救他出去。 可直到他力竭倒地,也没有人来。 密密麻麻的术蚁群霎时将他淹没,身体上被啃噬的痛,在窸窸窣窣不知爬满了几层的术蚁声中,逐渐趋向无知无觉。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封闭住七窍,在术蚁群啃噬自己全身皮肤的窸窣啮噬声中,绝望的被从后脊骨蔓延而上的莫大恐惧攫控,头皮发麻,浑身战栗,瞬时触发了应激。 要不是后来大师兄发现了他…… 对别人来说,术蚁可能是个不值一提的无害小玩意儿,可对安又宁来说,完全不一样。 安又宁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术蚁,登时噩梦重现,吓的挣扎剧烈到有些不正常:“我没有要见他!” 他大喘着气,眼珠霎时红了:“你放开我,我没有要见他!我没有!” 谢昙蹙眉,立时发现了安又宁的反常,顿了一下后,大手一挥,那些术蚁便霎时如齑粉般湮灭。 安又宁不停的打着颤。 谢昙沉默着看着,过了一会儿,他忽收了强压安又宁后颈的手,面无表情的收袍,站起了身。 谢昙慢斯条理的用手指互相拉了拉,手腕处的手衣缝隙,使手衣更贴手指,这才看向贵妃榻上微微蜷缩战栗着的安又宁,开了口。 却仿佛因确定了什么般,他并未再提及方才的问题,转而将如海情绪不动声色压抑回去,恢复如常神色,询问安又宁过来的初衷:“你来找我,什么事?” 安又宁后颈一松,顿觉莫大的压迫力卸去,术蚁的消失亦及时的安抚了他濒危的情绪,他缓了片刻,也像谢昙一般,从贵妃榻上站起身,竭力保持着自身平静,垂首回答了谢昙的问题:“我想离开四方城。” 室内再次陷入死寂。 良久,谢昙方突兀的冷嗤一声:“什么?” 安又宁下意识捂向一下一下咔哒咔哒规律响着的玄金之心,竭力表现出不像之前那般的轻易慌乱,他重复道:“城主,我想离开四方城。” 谢昙:“城主?这么着急和我撇清关系?” 谢昙哂道:“你要随鹤行允离开?” ……鹤行允? 安又宁不明所以。 这……这又关鹤行允什么事? 谢昙却极快的转移了话题,他睫毛在眼底铺开成扇的阴影,开口却是诘问:“安又宁,你不报恩了?” 安又宁一愣,抬目过去,半晌,却突然不甚有底气的结巴开口:“我……我报过恩了。” “就算你已报过救命之恩,”谢昙慢条斯理的道,“你在魔域多年,我对你的照顾,便不算恩情了?” 安又宁微张着口,傻在原地。 半晌,谢昙忽突兀的笑了一下,看向安又宁循循道:“你要跟别人离开,可以。” 谢昙上前一步,忽伸出手衣捏了捏傻了的安又宁的下颌一下:“但要先把我的恩情还清。”
第29章 安又宁抿紧唇,呐呐:“我说了,我没要跟别人走……” 谢昙身子微顿,眼神扫过来。 安又宁垂睫道:“是我自己要离开四方城,是我自己想走了,我想去找爹爹……你的恩情,等我、等我……” 他话却未完,就被谢昙沉冷的嗓音一把打断。 “看来是我对你太好了,”谢昙说,“才让你萌生如此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天真想法。” 安又宁猛地睁大眼睛,抬目过来。 谢昙言下之意,是必不会如自己意愿随他去留了。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懵:“那要怎么做城主才能放我走?” 安又宁的这声“城主”,却仿佛刺到了谢昙。 谢昙眼睑微抽,下颌紧绷,咬了咬后槽牙:“若你实在担心安阁主,我给北望城的何北望打声招呼,看顾着些便是。” 谢昙口中的何北望是魔域五城之一北望城的城主,而他口中的安阁主自然是安又宁的父亲,飞云阁阁主安清淮。 安又宁自上次父亲走后,便一直担忧父亲是否顺利的到达了北望城,是否顺利的进入了万兽涧,又是否如愿的拿到了能够作为药引治愈母亲的药草,继而从万兽涧全身而退。 他一直将这一切闷在心中,默默担忧着父亲的安危,从未宣之于口——却不想,谢昙竟是知晓的。 是了,若没有谢昙的准允,父亲怎么可能畅通无阻的来府中看望于他呢? 可……事到如今,谢昙又说这些,这是在做什么呢? 安又宁难受起来。 他已经失去了一颗真心,再没有另一颗心可以巴巴的捧到谢昙面前,毫无保留的送予他了。 安又宁摸向自己心口咔哒响动的玄金之心,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只是一味的开口拒绝:“不用了,我、我亲自去找爹爹就好……” 谢昙却眼神微变:“你不放心我?” 安又宁一愣,霎时心痛如催,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谢昙却误会了他的沉默,神情渐至寡淡,语气冷漠中透出不容置疑,却慢吞吞的:“此事就此说定。” 安又宁还欲张口,就被谢昙抢先打断:“又宁,回去罢。” 他一反方才常态,手衣捏着眉心,在方才的贵妃榻上缓缓坐下,脸容略显疲累:“我有些累了。” 谢昙明显在闭门谢客。 安又宁看向谢昙,谢昙却是闭目养神,未再发一言,他垂睫抿唇,转身出了栖梧堂。 却不曾想,他前脚刚回了熙宁院,后脚就有成批的侍卫将熙宁院团团围住了。 连召不知发生了何事,惶急的过来禀报,安又宁吃了一惊,心中却霎时雪亮——谢昙这是怕他跑。 安又宁顿觉难言的难受与荒诞。 谢昙以为这些普通侍卫就能够困住他了吗?若他真的不堪至如此,怕早已在为谢昙奔波的百年间尸骨无存。 谢昙还是低看他了。 安又宁打定主意要走。 连召不知他的打算,他亦不想让连召跟着他趟这趟浑水,毕竟连召生在魔域,长在魔域,这里是他真正的家。 他亦知晓与连召解释无用,所以干脆的将连召放倒在床榻上,掖好被子出门,在前后两拨侍卫换防的空档利落翻墙,移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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