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又宁却忽然问道:“那除‘心’之外的就不重要了吗?” 安清淮捏捏安又宁有些呆呆的小脸:“自然不是。” 他语调深沉了些,缓缓道:“可若一个人没有了‘心’,登时便宛若行尸走肉,就算其他也重要,又有什么用呢?” “就连岭南江家最出色的傀师,也只能造出以假乱真的傀人,而造不出一颗饱含七情六欲的真心。” “又宁,你要记住,”安清淮忽然严肃了神色,郑重的对怀中的安又宁道,“真心烙印神魂,心是很宝贵的东西,无论何时,你都不要丢了你的‘心’。” 安又宁似懂非懂的看着爹爹叮嘱,刚想回答让爹爹不用担心,眼前场景却乍然模糊,一瞬如流雾般散去。 安又宁骤然胸口鼓噪,心疼如催。 在心口一下一下咔哒咔哒的规律声响中,他虚弱的睁开了了无生气的眼睛。 安又宁吐息微弱,心口寒凉沉重,甚至一度有肋骨被压折的错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身子陌生到了极点,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甚至强烈到让他恍觉元神错位,以至于迟钝的反应了半晌,他才察觉有人一直坐在他床边忘我的哭。 吵的他头疼。 安又宁想伸手拍拍那人,提醒那人别哭了,却在下一刻诧异发现,自己竟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好在床边呜呜哭了半晌的连召终于察觉异样,不经意回头,发现安又宁竟真的醒了,整个人震傻了般,愣在原地。 直到安又宁眉尾勉强皱动了动,他才骤然反应过来,高兴的又哭又笑的起身,端了一盏茶汤与安又宁湿唇。 熙宁院终于因为主人半月后的苏醒再次转动起来。 自换心后,安又宁昏了多半月。 冷翠阁体弱不堪的那位却在换上安又宁的心后,于第三日黄昏时早早的睁开了眼睛。 冷翠阁伺候有功的仆役不多久便得了不少赏钱,一时全府上下皆喜气洋洋的。 谢昙开始频繁出入冷翠阁。 可以说是在谢昙毫不遮掩的精心照顾下,不过十日,冷翠阁那位就已可勉强下地,精神日好。 “呸!”连召愤愤不平骂骂咧咧的走进了熙宁院,见到廊下拥着厚厚衾被面无表情晒日头的安又宁,忍不住道,“公子,膳房那边也太捧高踩低了些,眼瞧着天气愈发寒冷,竟连平日分量的碳都不发了,屋里子冰窖一般,等冬日来了,可怎么办呀!” 日头西斜,光热渐渐式微,斜长的一道檐线分开光暗两面,斜斜打在安又宁脸上,那本就掩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又经这幽暗一蒙,叫人愈发看不清睫下神情来。 自换心之后,连召便发现自家主子变得冷漠了。 自苏醒之后,无论自己说了什么,自家主子都没什么情绪波动,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了般,又仿佛变成了一夕间丧失七情六欲又自我封闭的人偶。 更别提笑了。 除自家主子一手养大的雪琅姑娘偶尔来寻时,自家主子才会卖个面子般,极短暂轻微的笑那么一下。 连召叹气。 而且他还发现,自家主子自苏醒之后,身子变差了许多,开始十分的畏冷,纵然如今方是乍暖还寒时候,连召却早已为他找出了冬日里才用的棉厚被褥,让他严严实实的拥着,才不至于被冻得瑟瑟发抖。 连召向来是猜不透自家主子心思的。 正如此时,明明自己说了如此令人气愤之事,自家主子听了,却也只是没什么反应的“唔”了一声,便又继续晒他的日头。 连召气的不行,但他心疼自家主子,便也不勉强,反还总想了法子逗自家主子开心。 连召想起了在膳房听来的新鲜消息。 “公子,听说正魔两道议和的地点就定在了咱们四方城,”连召兴致勃勃道,“说是因为咱们四方城是正魔两道最近的交界点,昨日府中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正道修士呢!” 连召绘声绘色道:“昨日膳房的小仆去送饭,就说正道来的人阵仗颇大呢,还十分讲究排场,同时还列了一个长长的禁忌单子,嘴巴挑剔的很呢,可把膳房的那帮老东西折磨的够呛!” “让他们再捧高踩低,活该!”连召忍不住嘴角上扬,幸灾乐祸,“可是为我们出一口气,公子……” 连召的话突然停了下来——温暖日头下,他发现安又宁竟已鼻息均匀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自换心之后,自家主子精神头明显变差许多,总是昏昏欲睡。 连召想着冷翠阁的那位,又看了看眼前自家主子的睡颜,还是忍不住憋屈的叹出一口气,俯身替自家主子掖好被角后,才起身快步,入耳房准备晚膳去了。 秋日寂寥,晴高的天空偶有冷雁南飞,发出扑翅之音。 安又宁是被脸上微痒的触感唤醒的。 一睁眼,却发现日头被一道高大人影迎面遮挡住。 那人身量高大,穿着一身银白缂丝的蜀锦道袍,逆着日头挺拔站立,安又宁眯眼望去,竟一时之间看不清对方的脸容。 对方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指却没放下来,反而放肆的捏了捏他的脸颊肉,在安又宁方闻到一丝淡淡的凛冽雪竹清香时,就听对方嗓音冷泠泠的问道:“小初?你怎么在这儿?”
第27章 安又宁还以为是谢昙。 那人逆光而立,身量与谢昙相当,能如此在内院随意行走之人也只得谢昙一个,安又宁精神不济,本欲闭眼转身置之不理,眼角余光却陡然发现不对——那人手上没有穿黑色手衣。 此人不是谢昙。 安又宁睁眼抬目,正欲再望,却猝不及防被来人捏了脸颊,来人还一脸熟稔的问话,安又宁霎时便知,此人认错了人。 却不等他回言,那人却认定他不会回答一般,自顾自思虑着自语:“小初在这……难道伯父伯母也来了魔域?” 来人回神略有奇怪的注视向安又宁脸颊上的锡银面具:“伯父伯母怎还给小初佩了面具……” 安又宁迫不得已的打断他的话,抬手及时的握住了来人欲揭他锡银面具的修长手指,嗓音清浅:“你是谁?” 来人愣住了。 似乎他会讲话动作给了来人极大的震撼。 却不过片刻,来人极快掩下眼中震惊神色,斟酌片刻后试探道:“小初,你元神归位了?” 安又宁蹙眉,松开对方欲抽回的手指,将小手重新缩回厚褥被中,道:“公子认错人了。” 来人眼色一怔,这才认真的上下打量了一回安又宁,片刻后后退一步,十分懂礼的拉开一段距离,欠身道:“抱歉,明心宗鹤行允,敢问公子,宴客堂怎么走?” 距离一旦拉开,高大身量带来的压迫感骤然一松,安又宁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舒眉朗目,带着一股明月入怀的坦荡清朗,气度昭彰。 安又宁眉头微松,再次从被褥下伸出手,指了指前院宴客堂的位置,便又恹恹的缩了回去,不再说话。 好在对方亦未多言,只向他颔首了一下,便十分利落的转身离去,使他免于出声应对。 正道派了明心宗首席弟子鹤行允与摧山派掌门梅宏岩前来魔域议和。 一个多月过去,议和却并不那么顺利。 为了维持正魔两道的平衡稳定,双方先是因为议和内容吵吵嚷嚷,后来终于达成紫光阁灵脉互设驻点,正魔两道互派质子的协定,却又因为质子人选吵的不可开交,一直吵到寒冬腊月还没有个章程。 安又宁不愧有着不同寻常的自愈力,修养了这么些日子,他便已能下床行走,神色如常。 只不过精气神大不如从前罢了。 安又宁自然听说了近段日子,正魔两道的质子争议,可这本与他没什么关系,他便也没什么可关心的。 安又宁想离开了。 四方城他不想再待,为了飞云阁的处境,飞云阁他自是也不能回的。不过纵使如此,他也不怕,他想。 天地之大,总有容身的地方。 他要去拜别谢昙。 安又宁本以为这次又要扑空,毕竟这段时间谢昙一次未来熙宁院看望过他,而他这几天行动如常之后,每次去栖梧堂去找谢昙,都会被告知谢昙不在。 也不知是否是自己对谢昙彻底心死了,还是受换过的玄金之心的影响,感知不到浓烈情绪了,他这几日每次皆未寻见谢昙后,心中竟感知不到一丝失落,甚至有些木然般的平静。 他自然也不会如之前一般,执拗又期待的等在抱厦门口,等日头西斜,在寒风冷夜里等谢昙回来。 安又宁摸着自己心口肌肤下,一下一下咔哒咔哒响的冰冷假心,只觉滑稽荒诞。 他不禁又想起那夜梦中爹爹的话——“真心烙印神魂,心是很宝贵的东西,无论何时,你都不要丢了你的‘心’。” 可他终归还是把心丢了。 不过丢掉也没那么可惜,安又宁迟钝的想,反正他这颗真心,不论扔给谁,怕都是个恼人的累赘。 如今无论是谢昙,还是白亦清,解决了他这个大麻烦,大家恐都得解脱。 真好。 防风从抱厦内走出,对他伸手作请——这是谢昙在内的意思。 安又宁有点惊讶,他还以为此次也要扑空。 他敛下不甚波动的思绪,从未如此时这般坦然又大方的步入栖梧堂内室。 谢昙正与左昊在内议事。 二人就正道会派谁做质子,以及老魔主会派哪位城主为质出使正道之事,做着合理且缜密的推测。 安又宁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却发现谢昙仍未搭理自己,第一次难得皱起了眉头。 他忍不住出声,似乎是头一次没太多顾忌的打断了眼前二人的谈话:“不然我一会再来?” 左昊诧异的望了过来:“安公子此次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安又宁听懂了他的嘲讽。 言外之意,自己竟敢打断他们议事,行为过于放肆。 安又宁情绪却奇怪的没什么波动,甚至平常见到左昊就怕的胆怯也消失不少,他反常的目光坚定的回视过去:“不过是怕打扰左昊大人议事,”他又看向谢昙,忽欠身行礼,却不再问而是确定道,“城主,属下稍后再来。” 说完转身就走。 “站住。”谢昙终于出声。 左昊立刻知情识趣的从安又宁身边走过,离开了栖梧堂。 “过来。”安又宁方回身站定,就见谢昙面色不善,片刻后方冲他轻轻招手,“来我身边。” 安又宁下意识上前两步,忽又意识到什么,脚步一顿,嘴唇紧抿着忍住没像之前一般,欢欣雀跃的跑到谢昙身边去抱他。 在离谢昙三步之遥时,安又宁停下脚步,冲挺拔站立在窗棂处的谢昙,规规矩矩的垂首行礼,嗓音清浅:“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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