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移世易。 以前说空就空的地方,如今却说住就能住进了人。 那谢昙呢? 安又宁垂目神经质般蜷了蜷尾指——他发现他不能确定。 谢昙的心思难以捉摸,向来只有他将心巴巴捧出献祭的份。 纵然他十分心甘情愿。 安又宁再次想起了谢昙从魔宫回归那日,多出的那一辆随行马车。 想来便是坐了如今冷翠阁的这位贵人。 这位贵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比……比他还要好吗? 安又宁一点一点的攥紧了身侧发抖的手指。 半晌,他才红着眼眶看向连召,竭力克制下,他的声音才不至于发颤,只又轻又浅:“你知道多少?” 连召一时也猜不透安又宁在想什么,又不想再瞒骗他,咬了咬牙道:“冷翠阁那位体弱,向来闭门不出,我没见过。但……但公子病的这月余,我去寻城主的时候,城主十次有九次都去了冷翠阁。” “城主对冷翠阁那位消息封锁的厉害,是故府中几乎无人知晓此人身份,只知城主似乎极为恩宠他,这月余时间,魔域各处的珍贵药草灵丹和珍稀古玩流水一般送了进去,城主也……也总是会隔三差五去上一次,并特意做过交代,是故府中无人敢轻视怠慢于他。” 连召看着安又宁眼神失焦,逐渐至惨无人色,他突然感同身受一般,骤然体会到了锥心刺骨的痛楚,嘴唇颤着有些说不下去了:“也许,也许只是那人身份特殊,也可能像……像左昊大人一样,所以城主才对他格外的关照……” 连召自己都信不来自己口中的胡乱猜测,谁知,安又宁却突然一愣,垂下了眼睫。 连召一惊,就见安又宁若有所思。 ——也许……也许连召说的是对的,万一是他想太多想差了呢? 安又宁心口突突跳着,于忐忑间努力的安慰自己。 这份像模像样的自欺欺人,结束于半月后左昊来找他的那一日。 这半月内,安又宁强忍着没有去冷翠阁一探究竟,不知是对真相的逃避,还是对未知的恐惧。 他眼瞎心盲,闭目塞听,像只龙鲤一般将自己团起来,只蜷在自己的小院,每日里神志恍惚。 这一日,安又宁难得于晴日拥毯坐于庑廊下晒太阳,左昊突然敲响了院门,跨步进来。 “安公子好兴致!”左昊甫入,便阴阳怪气扬声道。 安又宁本就有些怕他,又十分不擅长应对左昊这般性子,是故听闻神色一震,浑身别扭的看着左昊迈步进来,局促的喊了连召来为左昊看座看茶。 左昊却道:“别忙活了,我不是来喝茶的,我来只为问公子一句话。” 安又宁奇怪道:“左昊大人想问什么?” 左昊看了庑廊下的安又宁半晌,突然冷笑一声:“安公子苟且偷生可觉得乐?” 苟且偷生? 他? 安又宁神色迷惑极了,眉头慢慢蹙起来:“左昊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我不明白。” 左昊:“城主大人在前线浴血奋战,前日还差点重伤肺腑,安公子身为城主大人的贴身侍卫,却日日躲在城主大人身后,日日享受着岁月静好,”左昊着重嚼了“贴身”二字,又抬头看了看晴日,不阴不阳道,“甚至还有心情懒洋洋的晒日头,敢问安公子,可否真正得乐?” 安又宁这次彻底听明白了,也彻底被这番话打懵了。 正魔两道开战已经有些日子,阿昙去前线也已多日,而他这些日子都在干些什么呢? ——他置阿昙安危于不顾,困囿于自身情感漩涡不可自拔! 安又宁从这些日子长时间的精神恍惚中骤然清醒,他掀开身上绒毯,起身急道:“阿昙,阿昙怎么样了?” “被抢占紫光阁灵脉驻点的摧山派掌门的掌劲所伤,幸而不重,”左昊道,“安公子若真的关心城主,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左昊言尽于此,转身便走,却在马上踏出院门之时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告诫道:“好日子过久了,身份却不能忘。对城主而言,你不是最初的那个特殊,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安公子且好自为之。” 安又宁对左昊的哑谜似懂非懂,却有非常不好的直觉,忍不住问出声:“左昊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左昊却没有解释的兴趣,只摆着手,似感慨似嘲讽的大吟着“虚堂寂寂草虫鸣,欹枕难忘是旧情”,不回头的大步离去。 安又宁眨眨眼,这句诗他听懂了。 却不知,左昊是说阿昙对他特殊只是因为一点旧日情分而已,还是借着旧情一说讥讽于自己在阿昙生死安危之际,自己不顾旧情,躲于阿昙身后,袖手苟生? 安又宁不知道,也不想再困惑去想。 安又宁只知道的是,他该出发了——出发去前线,去找谢昙,去帮谢昙。 他连声唤着“连召”,步入内室,收拾包袱。 安又宁身份尴尬特殊,尤其是如今正魔激战正酣,他更不能光明正大的随意出现在外,是以他便决意与往常出任务一般,做回夜行人。 他穿上了黑袄袍子,戴上了黑甲护臂,又因为锡银面具在夜色中过于引人注目,他便在摘下后,像以前一样用层层黑色棉布缠裹往自己头脸,将锡银面具放进了黑色的包袱皮内,其中还放了些简单的吃食水囊,一切收拾妥当后,他便在入夜之际,轻装简从的走出了熙宁院门。 他的脚步却在离府之前,踌躇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拐了个弯儿,向冷翠阁而去。 冷翠阁内果然住了人,这个院落不仅比他印象中整洁,院门口还一左一右把守着两个侍卫。 ——对冷翠阁内之人的重视程度肉眼可见。 安又宁心头五味杂陈,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 他强压下心底隐隐的酸涩鼓胀之意,一时之间执拗劲儿上头,愈发想一睹冷翠阁内所藏之人。 安又宁后退几步,循着记忆找到了西厢房旁的位置,纵身一跃,便轻轻蹲身落在了白墙黑瓦之上。 夜月幽明,云遮雾绕。 安又宁运气不错,他在墙头蹲了不过一刻钟,冷翠阁堂屋隔扇门忽“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扶上房门的是一只肌肤细腻细若无骨仿若女人的手,接着披着厚重貂绒大氅,头戴宽大兜帽的人影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这人手中拎了一只耳的青瓷细肚酒壶,另一手拈了一只与之相配的青瓷薄胚酒盅,不紧不慢的走到了窗下石桌旁,就开始对着旁边竹影天上明月浅酌起来。 喝了半天,兜帽却不曾掀。 直到安又宁快等不下去的时候,那人似终于觉得兜帽妨碍他饮酒,伸手将兜帽捞于脑后。 那是一张极明艳的脸。 最出色的却是那双眼睛,是眼波流转饱含风情的桃花眼。 安又宁霎时血液骤冷,犹如晴天霹雳,僵在原地。 不是因为这张脸好看,而是因为他认识这张脸。 这是曾与谢昙海誓山盟定过婚契的无定派少主薛灵的脸!
第16章 少年谢昙非常喜欢薛灵。 二人定有婚契,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当初谢昙救安又宁,便是谢昙不远万里,为薛灵出发去东海寻鲛珠回程的路上。 安又宁欲报恩情,谢昙却坦然拒绝,直言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安又宁一来知晓自己差点再无法修行沦为废人的伤势有多重,一来心思纯粹,虽救命恩人高义拒绝,他却不能不知廉耻,舔颜轻放而过。 因此在得知谢昙乃紫光阁少主之后,安又宁便以飞云阁少主身份上门拜访,欲与谢昙结交并跟随在他身边时时找机会报恩。 少年谢昙天资卓越,持重守礼,却又不失少年意气。安又宁从没见过这样耀眼的人,加诸救命之恩,小小少年很难不动心,情窦初开。 但经过相处,安又宁知晓谢昙已与别人定过了婚契,那人出身五派之一,本就比六阁身份尊贵,那人又是门派掌门独子,万千宠爱于一身,据说模样品行又是一等一的,简直比他强了不知多少倍。 最重要的是,少年谢昙非常喜欢那人。 安又宁为人正派,做不出横插一脚坏人感情之事,由此便开启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暗恋。 他小心翼翼的掩藏着自己的心思,默默跟随在少年谢昙身后,捧着自己的心,全心全意的以自己的方式对少年谢昙好。 少年谢昙却非常讨厌这个甩脱不掉的小尾巴。 某日被跟的烦了,少年谢昙质问他:“你没什么事要做吗?” 他站在高他一头的少年谢昙面前,局促嗫嚅,耷拉着脑袋,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少年谢昙耐着性子:“你若成日无事,不如早日归家,好过在此浪费时间。” 安又宁猛然仰起了头否认:“不浪费,不浪费的,我,我要报恩的……” 少年谢昙皱眉:“我说过,我并不是挟恩图报之人。” 安又宁急了:“我知晓,我没有说你挟恩图报,你莫要误会!我只是,我只是……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少年谢昙听懂了安又宁的执拗——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操守。 少年谢昙罕见的动了气还被气笑了,只说了一句:“随你!”,甩袖离去。 安又宁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兵荒马乱,不知所措。 他仍跟着谢昙,却更加如同影子般将存在感压到了最低,少年谢昙看他一眼,也渐渐学会了无视。 少年谢昙去见了薛灵。 二人到无定派的时候,薛灵正在后山湖里捉游灵鱼。 游灵鱼身负灵气肉质鲜美,却十分聪明机灵,若不使真气徒手捉捕,不太好捉。 薛灵坐在被抬来后山的圈椅之内,指挥着手底下的仆从脱鞋挽袖,下河捉鱼,却偏偏不让他们使用真气,看着那些仆从手滑脚跌的狼狈模样,他觉着甚是有趣,拍着圈椅扶手哈哈大笑。 谢昙走过来,薛灵立刻从圈椅上蹦下来,拉着谢昙向湖里指:“谢昙谢昙你看,好不好笑?” 谢昙无奈的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眼神宠溺:“灵儿,莫要淘气。” 薛灵却吐吐舌头,松开了谢昙的袍袖,重新站上圈椅,生气道:“你们一个个的也太笨了,这么久都没有捉到过一条!再捉不到,晚上就都饿着肚子罢!” 谢昙走近伸手:“下来。” 薛灵看了谢昙一眼,却并不听话,眼神乱晃之间,这才似看到谢昙身后的安又宁,好奇问道:“他是谁?” 安又宁一惊,脑袋垂的更低了,却支支吾吾的,谢昙看了安又宁一眼,接过话来,语气淡淡的:“一个朋友。” 薛灵敏锐的察觉到二人之间不太寻常的气氛,他眼珠转了转,立刻道:“谢昙,我要他下水帮我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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