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瞬间心念电转,记忆复位,意识到是堂首的老魔主在唤他。 安又宁不知自己昏迷期间堂中发生过何事,他只觉浑身痛极,当下也想不得许多,只条件反射的强打精神,踉跄着站了起来。 他磕磕绊绊的向老魔主走去。 谢昙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却垂目把玩着腕上紫檀手串,未分一丝一毫的注意力给他。 安又宁却未顾上察觉,他如今行走不止觉得两股战战,肩背亦在方才的碰撞下痛如油煎,单单行走不至跌倒便耗去他全部心神。 正艰难前行,脚步声起,下一刻,眼前就出现了一双白玉般保养的极好的手。 那手骨结稍粗,骨龄稍大,肌肤却保养的极细腻,不像修习魔功的手,倒像是凡间侍笔弄墨的文人手。 安又宁抬起汗湿的脸颊,就看到了老魔主近在眼前的那双慈蔼双眼。 “来,”老魔主忽伸手牵住了安又宁的手,和和气气的道,“吾牵着你。” 堂上骤然响起一阵抽气之音。 安又宁恍恍惚惚的跟着老魔主走至上首,才乍然回神,陡然惶恐起来。 惶惑之下,他下意识去看右侧下首的谢昙,张口欲言。 肩膀突然一重,老魔主就摁着安又宁骤然下沉,安又宁膝盖一弯,就被迫使并排坐于案几旁边,接着老魔主亲切的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抬目话家常一般,张口便问安又宁道:“好孩子别紧张,方才可磕疼了?” 安又宁懵了。 堂上众人也被老魔主的行为吓懵了,要知道方才他们可还是聚众嘲弄过此人! 更慌的莫过于方才刚犯过错的襄德城主,他没想到老魔主竟如此抬举此人,此刻紧张的连端着酒杯的手都抖个不停,他赶紧将酒杯放下,掩藏心绪。 老魔主又道:“莫怕,方才可磕疼了?” 安又宁咬唇,忙垂目摇了摇头。 摇头过后他突然意识到,对一域之主如此回话应是不敬,忙恭敬找补道:“回禀魔主,不疼。” 老魔主便又问道:“听说你同昙儿青梅竹马,少时可去紫光阁游玩过啊?” 啊? 安又宁愈发糊涂。 他不知老魔主为何会突然对他如此亲切,更不知老魔主为何话题飞转,突然问起从前来,他只本能的嗅到一丝不知名的危险。 安又宁低垂着头,轻轻抬目飞快的觑了一眼右侧下首的谢昙,见谢昙仍眉目无波,只眼睑幽暗,不知想些什么,便又紧张的收回目光,想了片刻,才忐忑又谨慎的回道:“回禀魔主,我、我以前,我也只是去过几次紫光阁,算不得熟悉。” “哦?”老魔主听闻,却未置可否,片刻,竟不明所以的突兀的轻轻笑出了声。 安又宁登时头皮发麻,霎时只觉老魔主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重若千斤,顷刻之间便可随意要他性命。 他一紧张便开始痉挛般抖若筛糠,眼眶霎时红了,他狠狠的埋头蜷指,努力掩饰自己的应激流泪。 老魔主被手底下安又宁的颤抖引起了注意,方要饶有兴致的望过去,右侧下首谢昙突然出声道:“义父。” 老魔主望过去,就见谢昙仍是那副波澜不兴的模样,只语气稍显犹疑:“义父问及紫光阁,可否是下了进攻的决定?” 老魔主唇角微勾,顿觉自己收的这个义子绝顶聪明,欣然道:“昙儿聪慧。” 接着老魔主眼神重新转回安又宁身上,似试探又似当真道:“这孩子既从正道来,年少时又追随于你,怕是对紫光阁熟悉的不得了,既如此,便让他打打头阵,杀进紫光阁罢。”
第13章 谢昙道:“义父玩笑了。” 老魔主看过来,谢昙平静道:“他年纪身份皆不能服众,修为也未到扛鼎执耳之阶,战场不是儿戏,若不称职,临阵换将恐伤士气,怕不是最佳人选。” 老魔主听闻,却不赞同道:“他方才那一手剑气化刃竟能将计卿伤了,昙儿是否低估了你这小竹马的修为?”老魔主话锋一转,“难道昙儿是不舍了?” 谢昙敛目拱手:“属下不敢。” 老魔主笑眯眯的看向身旁抖若筛糠的安又宁,语气愈发和缓:“怎怕成这样?” 面对老魔主的询问,安又宁更加慌张无措。 领兵打仗? 他怎么可以! 安又宁虽然平日里没少替谢昙除去敌人,但那都是他单枪匹马,埋伏刺杀。 且不说他实力如何,他胸无韬略,怎可居重位? 更别提要打的那个地方曾一度也被他当作自己的家! 安又宁咬唇,不敢抬头看老魔主,只努力让自己的拒绝听起来镇定一些,嗓音却还是带出一丝哽咽:“我、我怕辜负您的美意……” “主上!”一道青年蓬勃的嗓音响起,打断了安又宁的支吾,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襄德城主对面端坐的北望城城主,一撞双臂护甲,引起了堂上众人注意,“属下以为大不妥!” 北望城城主何北望是一个参加宴席仍着劲装高髻青年,他头发凌乱且张扬的垂在脑后,公然嫌弃老魔主的主意道:“主上,您瞧,您只是问问话,这小侍卫就抖的坐不稳了,胆子小成这样,怕不是去打仗,而是直接送命去的,怕是事后对方还能颠着这小子的人头玩儿!” 北望城主不满道:“他死了可不打紧,到时候人说我魔域无人,冲锋陷阵都只能派出个只会哭丧的草包,岂不是堕了我魔域的鼎鼎威名!” 北望城主一甩头,撩发于堂中撩袍一跪,抱拳扬声:“属下不才,愿为主上分忧,作那柄冲锋陷阵的打头银枪!” 堂中霎静,老魔主笑出声来。 “好,”老魔主沉吟良久,仿佛已将安又宁作将之事抛掷九霄云外,只欣慰的看向下首道,“何卿年轻有为,胆气豪壮,那便——就这么定了。” 北望城主欣然领命。 这般短的时间便真的定下讨伐人选,堂下肉眼可见的人心浮动,对目哗然。 老魔主咳嗽一声,堂下私语骤消,老魔主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一般,只敛目叹息一声,复抬眼看向了一旁的安又宁。 模样瞧着甚是为难。 半晌,老魔主才看着安又宁又叹了一句:“可惜了。” 安又宁不知老魔主可惜什么,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手再次被老魔主牵了起来,老魔主甚至还亲切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老魔主仍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模样,却道:“好孩子,可吓到了?下去歇着罢。” 安又宁虽然一直想不太明白这堂中来回打的什么机锋,但他直觉敏锐,老魔主说完这句话后,安又宁便觉危机已去,他暂时安全了,忙垂首领命。 老魔主却一副不放心的模样,甚至叫来了鹰侍,亲自半托半护的送安又宁出了宴客堂。 防风一直在宴客堂外待命,见鹰侍扶着安又宁出来,一直悬吊的心才微松,忙上前接引过来。 安又宁本就硬撑,堂中又是惊吓又是受伤,此时竟再支撑不住,开始发起高热来,防风一靠近,便察觉出他不同寻常的体温。 防风背起安又宁向熙宁院疾步而去。 安又宁脸烧的通红,半路上却清醒片刻,阻拦防风道:“去、去栖梧堂。” 安又宁咳嗽两声,坚持道:“我想等阿昙。” 谢昙今日宴客堂对他态度匪夷所思,他不想不明不白的连自己哪里惹了谢昙嫌恶都不知。他其实想,他想等阿昙回来,亲口问上一问,他哪里做的不对,他可以改,他都可以改的。 只要阿昙不再厌弃他,不再……想着把他送给别人。 防风脚步停下,却眉头紧皱,一时犯了难。 栖梧堂不仅是谢昙行卧之地,更是他筹谋私地,轻易不得进。 就算是安又宁。 安又宁呼出的热气灼人,却敏感的发觉到防风的为难,立刻举誓保证道:“你就将我放在抱厦外就成,我就坐在台阶上等阿昙,我保证不会进去,你……咳咳,你放心罢。” 防风踌躇一瞬,终还是转了脚步,向栖梧堂行去。 防风将安又宁小心的从背上扶下,安又宁扶着抱厦前的廊柱弯腰咳嗽半晌,才终于挨靠着廊柱慢慢抱膝坐下,睁着一双烧的通红又迷蒙水润的双眼痴痴的望着院门口。 他一动不动,只偶尔咳几声,显得乖巧又安静。 天寒地冻,北风阴冷,针砭刺骨。 防风一旁站不下去了,劝道:“去耳房等也是一样的。” 耳房虽小,但五脏俱全,且还有地龙,总归是暖和舒适的。 安又宁又咳几声,却哑着嗓子轻轻拒绝道:“我去了……咳咳、咳,伺候的仆从便、咳咳、便没地儿取暖歇夜了。” 安又宁身份虽只是个侍卫,但他与谢昙之间不清白的暧昧关系,府中仆从大部分还是心知肚明的,大家都是靠自身本事吃饭的,一向瞧不起安又宁这种媚上之行,安又宁若去了耳房,为了避嫌恐惹众人怨言,为他不好的风评与处事再雪上加霜。 他本就够惹人嫌恶了。 安又宁目光浅浅淡淡的,反回过头来劝慰防风:“我坐在这便很好,咳咳、咳防风你去忙你的事罢。” 防风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片刻后道:“我叫连召来。” 说完也不等安又宁反应,转身出了院门。 黑夜沉沉,幸有孤月相伴。 安又宁抱膝依靠着廊柱昏昏沉沉的坐着,一会儿觉得热的要命,他两边的耳朵似乎都要烧掉了,一会儿却又觉如坠冰窟,牙齿打颤,连口中热气倾吐之间都会凝结成冰。 又冷又热间,他迷迷糊糊的似乎看到了紫光阁阁主夫人,阁主夫人个性如她长相一般温婉,她担忧的伸出一只葱白玉手探上他的额头,探着温度却转头斥责一旁站着的少年道:“瞧这孩子都烧成什么样了,昙儿你竟不知?” 少年谢昙皱眉,未曾反驳,语气中却带着点不解疏离:“儿子晓得了,只他成日里跟着儿子,今日不曾,儿子便以为他终于想通归家了。” “还敢狡辩,”阁主夫人声音不见得多重,却能听出不悦,“这孩子是个知恩就报的好孩子,成日里处处将就着你便罢了,你还烦上了,谁教的你?” 少年谢昙抿唇。 阁主夫人教训他道:“你成日里围着无定派的公子薛灵转,但我瞧着那孩子心思太多不太端正,待你也有些不咸不淡,虽说你祖父为你和薛灵定了娃娃婚契,但这是老一辈的情分了,若那薛灵品行不端,我们也不愿高攀,父亲母亲就算是拼下老脸也要为你废了这亲事,教你得觅良人。“ 少年谢昙皱眉,有些烦躁:“好好的,母亲又提阿灵作甚?我与阿灵很好。” 安又宁恍恍惚惚间,就觉阁主夫人似要发火,他不想阿昙挨训,也不想阁主夫人大动肝火,便拼进了全力出声:“伯母……”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98 首页 上一页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