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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鸣极合时宜地浑身一抖。 门内巡守上下打量他几眼，由于他总是将脑袋往下垂，不敢抬头似的，巡守不客气地一把捏起他的下颌仔细打量。 此人虽一身褴褛，但相貌端正，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巡守叱道：“你从何处来？” 先前过去的那几个，巡守几乎都是随意扫两眼就叫负责接引的守卫带走了，什么都不曾过问，林一鸣知道他这是起疑了，便做出苦涩的样子，将自己的假身世又说了一遍。 可平安寨的山匪到底不是寻常百姓，没那么好糊弄。 听他说完，巡守当即狐疑地拖长音调哦了一声：“是吗？渠月城距此地三百里，大老远跑到这儿来？骗鬼呢！再不说就把你剁碎了喂狗！” 巡守说着就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林一鸣下颌骨被捏得又酸又疼，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说的是真的啊巡守大哥！在…在下是来这阳辰郡里投奔亲戚的，谁知入了城以后一个人也看不见，只半路遇到个晒太阳的老翁，问询何处有免费的饭食吃，我实在是饿得不行了，老翁便说了莫崇山，在下这才一路寻来的。” 林一鸣说着，还不忘微微摇晃身体，做出以假乱真的饥饿感来，看着低血糖犯了就快要晕倒似的… 巡守睁圆了眼睛，惊诧莫名，粗着嗓音道：“你说你遇到了谁？！一个老翁？是他让你来的？” 林一鸣点头：“是啊。” 巡守缓缓放开了他，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摆摆手道：“你跟着他走。” 巡守抬手指向右侧一个候立已久的精瘦汉子。 汉子衣裳也不穿穿好，一只袖筒晃荡着，半拉胸膛露在外面，看起来凶神恶煞，道声：“走吧。” 汉子一路带着他朝东北方向去。 林一鸣大概扫了两眼，发现朝里走大概三里地，绕过毫无规律散落的众多大小帐篷、土屋，正北方出现一堆布局极规整的建筑，只见四顶中型白帐呈弧形守护着中央那顶巨型金帐。 这寨主是做了多大的亏心事，怕死怕成这样…… 林一鸣默默记下方位，跟着那汉子一路穿过半丛林子、淌过一条小溪，越过一座窄桥，窄桥下是湍急的河流。 刚过了河，就听到右侧密林深处传来一阵很大的嘈杂声，似乎有几人在争吵打架，不一会儿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山林，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大的落水之声，林一鸣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似的：“发…发生了什么？” 汉子微侧首：“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走就是了！” 看来的确有问题，林一鸣眼底闪动狡黠的光。 又往前走了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一排十来座大帐，周围一圈由木栅栏围着，帐内不断有推杯换盏与人语欢笑声交织着响起，听起来甚是热闹。 汉子停下脚步，刀指那处，“进去吧。”说罢一刻不停，转身就走。 林一鸣忙将其叫住，作出胆小的样子：“那…那里面是做什么的？我不敢去…” 汉子恼道：“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又不会吃了你！进去！” 在汉子灼灼逼人的目光下，林一鸣只好一步步往里去，进入最中间的一间帐内，只见里面灯火辉煌、长桌环绕，桌上美酒佳肴、珍馐美食应有尽有…… 简直堪比宫宴！！
第38章 布局（二十三）潜伏 平安寨倒是真做到了提供免费的食物，跟现代的自助餐差不多，紧贴帐壁摆放一圈长桌，上置各类美食，进门先拿个碗盘和一双筷子，看上哪个夹到盘子里，然后到里圈的长桌上找个空位坐下吃。 只不过这些人吃相不那么斯文，毕竟都是饿了好久的人了，就算没有饿很久，也已经好几个月没肉吃了，个个狼吞虎咽，甚至有些站在选菜的桌边就吃了起来，左手拿一整只烧鸡，右手抓一把烤鱼苗，嘴里还嚼着五花肉... 林一鸣脸上的惊讶很快转为鄙夷，绕着这些人走过，看桌上没被碰过的几乎都是些小巧的水果和汤水，例如樱桃、葡萄、枸杞汤什么的，因为不顶饱。 林一鸣随便挑了几样，找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 两张桌子的衔接处有个大大的拐角，坐着不舒服，所以很少有人坐过。 他一边吃一边默默观察，当真发现一件新奇的事——帐内全都是膘肥体壮的大胖子... 林一鸣险些被嘴里嚼了一半的面饼噎着，他咳了两下，脖子都直了，赶紧喝了口汤。 怎么会这样呢？ 正想着，一个满身肥肉的胖子跌跌撞撞贴了上来，搂住他的肩膀，老友好久不见似的亲昵，可林一鸣压根不认识他。 胖子满身酒气，嘴边全是油渍，偏还不知何为分寸，一个劲儿地往林一鸣身上贴，一张油腻腻的大油嘴就对着他的鼻子，臭气熏天，林一鸣胃里不禁翻江倒海，别过头去。 “你、是新来的吧，我给你说！兄弟，这里、是天堂。嘘！”胖子食指贴唇：“一般人我、我不告诉他，你可以随便、吃随便喝...” 他说话时嘴里没嚼完的食物和着吐沫星子直往外喷，下方就是林一鸣的食盘。 胖子说罢，醉醺醺地凑近了林一鸣的食盘，仔细盯着看了半晌，说：“你怎么、就吃这些啊，怎么能...不喝酒呢？男人！不能不喝酒！！来来来！！” 他说着举起自己的酒壶往林一鸣的汤碗上重重磕碰一下，不甚结实的瓷碗当即豁了个口子。 “喝！” 林一鸣：“......” 林一鸣表情还算得体，甚至是友好而从容，实则全靠咬紧后槽牙勉强维持，拳头已经捏到骨节发白，额角青筋暴起。 这盘食物算是作废了，他又懒得再去拿，本来没被糟蹋过的食物就寥寥无几，现下更是万里挑一了，说不定那个一里，也沾染上了某人无意间喷洒出的口水。 罢了。 林一鸣没好气地推开醉倒在他怀里的胖子，推了一下竟然没动，没推动就算了还沾了一手黏腻腻的汗。 林一鸣嫌弃极了，再看那胖子，颤悠悠的肥肉上油光水滑，浮着一层油似的，回想起刚才扑鼻的臭味里，合着还有汗臭！ 林一鸣不敢想象自己的衣服被这胖子蹂躏成了什么样子，生怕自己一个冲动当场把衣裳脱了，当即冲跑出大帐，一路冲到河边，好险才忍住直接跳进去洗个澡的冲动。 当看到倒影里自己身上的粗布烂衣时他才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从路边饿殍身上扒的——他已经脏了，没必要留意身体的洁净，心反而安了下来，好整以暇地将手伸入了水中。 搓洗几番，拿出来时，却发现黝黑清泠的河水表面，似乎浮着一层血红。 黝黑是因为林子幽深无光，实际上河水还是很清澈的，因为可以看到河底的杂石。 也因为林子实在茂密，林一鸣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双手捧起一捧水凑到眼前仔细看。 然而血溶于水且河水是流动着的，故此并不明显，捧起的那一捧水并无任何异样，只手将水带出水面的那一刻会看到一抹很明显的猩红。 林一鸣正诧异着，上游很快漂下来一大片血红，显然是一片还新鲜着的鲜血，尚未来得及溶于水中。 这一下他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 他的视线看向血水来处，那正是正东的方向，他不禁想起来时那一声凄厉的惨叫和落水之声。 正东方到底有什么？！ 正西、西北，包括他所在的东北方向又有什么隐情？？ 林一鸣感觉自己一头扎进了一团浓雾里，四处都是神出鬼没的食人妖兽，冷不丁就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给他一口。 他总觉得这团浓雾背后藏着很恐怖的真相... 林一鸣突然后背发寒，升起了退缩之意。 这里区域很大，人很多，悄无声息走掉一个他们不会发现，一直沿着河流一定可以找到下山的路。 可他这么想着，步子却一点没挪，连站都不曾站起来过。 他不能走。 为了大康江南地区数以万计的流民，甚至有可能牵连整个大康的社稷安危，他不能走。 如果他放任此地不管，任其发展壮大，将会有更多百姓掉入陷阱，未来或许会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吞掉整个大康... 林一鸣脑洞一开，就容易越想越严重，一发不可收拾。 他对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感到无语，甚至是烦躁，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赵昱宁传染了。 林一鸣不禁闭眼扶额，长长叹了口气。 他终究是脚步一转，又走回了帐中。 回帐后终于感觉到饿了，十几个帐篷被他挨个翻遍，终于在人迹罕至的最后一个大帐里找到了没有被别人的口水和脏手污染过的食物，挑选几样，坐下饱餐一顿。 饱餐过后他并没有离开，此地人迹罕至，清静得很，即便偶尔游来逛去几个流民，也只是探头看看，再进来转一圈，挑选几样食物然后安静离去，谁也不和谁说话，全拿他当空气。 林一鸣向来喜欢角落的位置，一来左右都有支撑，想怎么坐就怎么坐，二来不挡别人的路，三来有安全感，四来可以把存在感降到最低，舒适。 林一鸣靠在两张桌子的拐角处，将肘往桌上一撑，开始专心想起事情来，想着想着思维发散出去，漫无目的，就变成了发呆。 想得更多的还是自己与赵昱宁的种种，从年少时初相遇，分别、重逢，到这里后的互相别扭，再到现在的渐渐靠近... 他忽然发觉自己与赵昱宁竟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然而让他更惊讶的是自己的改变。 他从来是个看似外放，实则能量内收的人，能清楚的觉察到自己内心的情绪以及心境的变化。 他发现没来由的烦躁渐渐少了，内心的起伏也越来越少，逐渐开始向平静和安宁靠拢，甚至有时候会无意识地为他人着想。 然而这一切的开关正是赵昱宁。 一切改变都从他说出我愿意那天开始。 如果有朝一日这些特质全部消失，他又变回了从前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缺乏安全感、偏执执拗、咬住就不松口的林一鸣，那么...也一定与他有关。 忽然有另一个让他恐惧的念头浮起。 他意识到，那日赵昱宁说出我愿意后的每一天似乎都很平静。 赵昱宁脸上既无欣喜，也无明显的爱意，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看似扎根，实则短暂，随时都有可能飘走，并不为任何人所得。 林一鸣的心忽然摇晃起来，这个念头让他起了一脑门热汗和一背冷汗。 他忽然觉得掌心很空，始终没有实实在在地握到那根线。 一切都平静得像是在完成某个任务。 林一鸣几个呼吸间眼睫微颤了一下，眼里逐渐有了聚焦，似乎一具冰冷的尸体被暖热般渐渐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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