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的已经够远了,可怎么办呢?”熙和微眯着眼,伸手去摸揭暄的脸,“我的根在这里啊,抚养我长大的师父,和我情同手足的师兄弟,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你们都还在这里,我又能走到哪里去?” 他的话让揭暄的眼泪潸然落下:“我死了,大家都死了,可我却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是谁杀了我们——连我都不记得的一切却生生困住了你……” “阿暄!”熙和早就红了眼睛,“我是心甘情愿的!被困住也好,被欺骗也好,我都是自愿的!”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妖了,师父也知道,他问过我,要不要暗中送我离开,对外就称我生病夭折,我不肯。” “师父说,若我留下,终归有一日会被发现身份,到时候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我还是留在了这里,我不是不怕死,而是因为不愿意离开你们,扶丘山的每个人对我都很好,我不想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我宁愿和你们在一起,死也死在这里。” “扶丘山大难,我就像跟你们一起死了一样,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我替大家报仇了,可我心里没有一点痛快,我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挫骨扬灰!” “他们?他们是谁?”揭暄突然道。 “你不用知道,所有会让你痛苦的你都不要想起来,你只要记得那些高兴的岁月,无忧无虑的就好了。”熙和却摇了摇头,不肯说。 “不,我要想起来,我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定要记起来!”揭暄却不同意他的说法,坚持道。 他太了解熙和了,就在熙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几乎立即意识到,不是圣家,不是圣景一。 圣景一只比他大两岁,也是天之骄子的存在,同为家族倾注心力的继承人人选,他们算得上是宿敌。 若是圣景一杀了他,熙和根本没必要隐瞒,他也不会有任何惊讶的情绪,可熙和却不想告诉他。 一定有什么原因。 “熙和,你了解我,我绝不会不明不白地活着。” “你一定要知道吗?”熙和面露为难,如果可以,他希望揭暄永远都不知道揭家当年到底是怎么覆灭的。 揭暄不说话,只是坚定地看着他。 熙和立刻明白了揭暄的意思,沉默了半晌,终于点点头:“没几日就是大比了,一切都会如当年那般,我不会更改事情的发展,你自己亲眼看一看好了。” 他的语气有种莫名的沉重感,说话的同时又往下看了一眼,虽然宾客都已经散了,可满地散落的彩带红烛都在表明那里刚刚举办过一场隆重的典礼。 终于听到熙和答应,揭暄却没有表露出一丝放松,反而心事重重地看着他。 忽然沉静下来的空气莫名诡异,熙和收回目光回看揭暄:“别担心,只要你愿意活下去,其他的事我不会阻拦你……” “是谁挖了归海淙的心?”揭暄眸光沉沉。 话题转的如此生硬,熙和不由起疑:“阿暄,你——” “我见过他了,他以为是我,我没有否认。”揭暄望向昏暗无光的天地,夜风彻骨透凉,将他胜雪的白衣吹得猎猎作响,他的声音却那样清晰,字字句句,“是你吗?” 熙和猛地变了脸色,一把抓住揭暄的手腕问道:“你!你是不是……以为是我动的手才没有否认?” “是。”揭暄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熙和脸色难看,几乎有些愤然,“我是那样的人吗?” “他和你喜欢同一个人,你心里难道没有一点嫉妒或愤怒?” 黑夜描摹着他冷冽的侧颜,线条单薄而锐利,漆黑如鸦羽的眼睫隐于夜色,可那瞳孔里浅浅的光难以被忽略,揭暄的嘴唇轻轻张合,言语间空气又冷了两分。 “若是你选了他,那便是我不如他,可你并未选他!”熙和眉峰倒竖,声音里带着三分薄怒,“我又不是那等妒心深重之人,用这种歹毒手段,平白侮辱自身!” 揭暄侧目看他:“你果然知道是谁做的。” 熙和被他寒意如冰霜的一句话说的一怔,几乎立即反应过来,怒目道:“你不是阿暄!” “我没说过我是他。”揭园目光冷然,毫不退让。 “不对!刚刚明明是他!”熙和站起身,大声说道,他绝不会认错的,片刻前的明明就是阿暄。 揭园也站起来,他面朝熙和冷冷地勾着唇角道:“如此不是正合你心意,我便是他,他也是我,我们早就分不开了。” 熙和的脸变得煞白,仿佛张被风吹雨打后褪了颜色的纸。 “你自己也不知道吧,我们现在是一个人了,可他的魂魄不全,若是我此刻死了,他同样活不成。”揭园笑得更加嘲讽,“所以到底是谁,敢挖归海淙的心?” 揭园猜中了,就连费尽心机设局的熙和自己,也并不知道这个复活的方法最终会让两人的魂魄融合。 更糟的是揭园竟然在他之前抓住了这个把柄。 微凉的夜风中,熙和没有沉默太久,说到底他不敢拿揭暄作赌,而揭园拿捏的也正是这一点。 “是……明珩。” “明珩?”这个名字十分耳熟,可揭园一时竟想不起到底在哪里听过。 “明珩字镜来,正是你们在南临见到的那位女子。” 熙和这一解释,揭园当即想起来,那本《捉妖记》上的确有记载镜来仙子的名字,正是明珩。 他没有立即想起来这个名字也是因为在他看来明镜来和归海淙根本没有什么联系,更不要说仇怨了。 “明镜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熙和顿了顿,才继续道:“就是你用来怀疑我的那个理由。” 怀疑熙和的理由?揭园一时间没有绕过这个弯,但不多时他就想起来了。 “明镜来喜欢揭暄?” 虽然凭借本能他得出了结论,可他眼中浮现的惊讶还是暴露了他对这个结论的怀疑。 在南临相遇时,无论是明镜来的情绪还是武弘说的话,明明就是讨厌揭暄,怎么会…… “武弘说明镜来讨厌揭暄。” “她当然讨厌阿暄,明镜来曾以真容向阿暄示好,却被当场拒绝,她内心极端最在乎自己的脸,断定阿暄是因为容貌才会拒绝,自然怀恨在心。” 捱过最开始的惊愕,熙和慢慢镇定下来,将往事娓娓道来。 “偏偏归海淙生的俊美不凡,莫说男子,就是女子也少有比他颜色好的,她怎么能忍得住不嫉妒?” “若眼下不是幻境,你心爱的归海淙早就被她挖了心去。” 揭园墨玉般的眸子更深几许,不悦之色藏于其中,又是一阵冷风拂过面颊,却带着几分湿意。 怪不得今夜无星无月,竟是有一场雨。 他的声音落在夹着雨点的风里:“若这不是一场幻境,我会杀了她,就像你杀了那些人一样。” 风急雨骤,雨越来越大了。 熙和听见揭园如释重负般的声音:“你说的对,仇恨是不会消失的,只有一样的结局才叫公平。” “你我都死在这里,就像一场梦,恩怨两清,让他们清清白白地活下去。” 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地落下来,一声砖瓦碎裂的脆响如同雨夜的雷鸣,穿云裂石。
第65章 两双骤然警惕的眼睛同时望向声音的来源,又同时浮现出惊色。 此时,墨色般深沉的天空中一道闪电暴然劈下,不偏不倚将这方小小的屋顶照的雪亮。 一身湖青色的衣裳已经被瓢泼大雨淋了个透彻,皱巴巴地贴在来人身上,可他却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只顾盯着揭园看。 “你说什么?” “归海淙——”揭园的脸一下如素纸般苍白。 “我问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归海淙几乎是吼了出来,他脸上一贯的坦率天真不见了,眼睛里剩下的满是暴戾的愤怒。 “你听我说……”虽然这样说着,可揭园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声音不由地低了下去,有如蚊蚋。 归海淙不等他说完,就看向一旁的熙和:“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雨毫不留情地拍打在每个人的脸上,模糊了彼此的表情和视线。 打从见到归海淙出现的瞬间,无论是熙和,还是揭园,都很清楚地意识到他们陷入了难以收拾的局面,就像这场说下就下的暴雨,谁都拦不住了。 “我是揭暄的师弟,熙和。” “是你!”简单的名字让被愤怒和震惊冲昏头脑的归海淙心里一颤,他当然听过这个名字,可是—— “你还活着?” 即便是修炼得道的捉妖天师,也不过就是比常人多活个几十载,而眼前这位揭暄的师弟……竟然活了一千多年? 大雨将他浑身淋得湿透了,可归海淙却觉得自己的头脑从未如此清醒过。 “难道……你也是妖?” 归海淙的眼中闪着惊讶和不解,熙和说得清楚,他是揭暄的师弟,也就是一位捉妖师,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妖怎么可能是捉妖师呢。 “不关你的事!”熙和的语气有些冰冷,态度也明显生硬,显然对归海淙的出现并不感到高兴。 归海淙带着怀疑的目光在并肩站着的两人之间徘徊,忽然他盯住了不安的揭园:“杀你父亲的人就是他,对不对?” 虽然是个疑问句,可归海淙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揭园不是个会无缘无故去胡思乱想的人,他既然已经在思索如何面对凶手,恐怕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昏暗的雨幕中,归海淙目光如炬,透着令人意外的冷静。 在他和熙和短暂对话时,揭园始终注视着归海淙,直到这一刻的对视。 看着这双熟悉的眼睛,揭园忽地想起两人相遇以来的一幕幕,初遇时的吃惊,没由来的信任,无理由的帮助,以及突如其来的喜欢,仿佛走马灯一般闪过脑中。 在这个他欺骗归海淙又被发现的时刻,他忽然就平静下来了,一切的忐忑、不安和忧虑突然间消失了。 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心情,揭园一口承认了:“对,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他设计了一切,把我们骗到了幻境里,而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复活揭暄。” 复活揭暄四个字一出口,恍若一记重锤,重重砸在了雨雾中,归海淙的脸色更加难看。 别人不清楚,他却清楚的很,即便是季望已经修出仙身,也不免一死,更何况揭暄一介凡人,想要复活他是何等难事,怎么可能说复活就复活。 而揭园接下来的话则直接印证了他的猜想。 “复活当然是有代价的,他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用我的魂魄去补上揭暄缺少的,那么我会死。” “揭园!”一个“死”字仿佛触到了归海淙的逆鳞,明明身处凄冷的大雨,他却像被烫到了似地叫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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