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微微一笑,一副“看你怎么编”的表情,没有点破:“大人不意外贫道出现在此么?” “意外啊。”解云琅神情不变,却用惊讶的语气接上一句:“这么巧,你也在!” 秦羽盯着石壁缓了缓,随即恢复神色:“是啊,贫道与大人还真是有缘。” “既然如此有缘,不妨同行?” 解云琅一下吹熄了手里的火折子,道:“正好我的光不亮了,借你的用用。” 秦羽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后,他抬脚往前走:“大人想去哪儿?” “随意,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解云琅抬脚跟在他身后。 秦羽没再回他,顾自走在前面。 密道毕竟是在山体里,脚下高低不平,环境阴冷潮湿,走着耗费体力。 解云琅跟着秦羽在交错的密道里无声走着,终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怎么感觉越发冷了,你在带我往里走?” 秦羽脚步未停:“大人不是随我意么。” “话是这么说。”解云琅搓了搓手臂,向秦羽更靠近些:“我以为你会马上带我出去。” 秦羽淡淡道:“左右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大人想看也无妨。” “本官是偶然瞧见。”解云琅强调道。 秦羽不做声响。 解云琅跟着秦羽穿过长长的山体密道后,踏上了一条人为雕砌的石道,边沿的墙角每隔几步就摆放着一些物什,有例如棉线、酒壶、彩纸等小巧物件,也有陶罐、石块等稍大的东西。 解云琅不禁开口:“这些东西都是周员外的?” 秦羽脚步放慢了些,回道:“是他的旧物,这些事说来话长,大人想听么?” 秦羽停步转身看去,却见解云琅已经靠在了墙上,歪着身子看着自己。 秦羽俯身将火折子放在地上,撩了衣摆就地而坐,同解云琅讲了周员外原先卖棺的事迹。说的内容和县丞讲的大差不差,听完后解云琅好奇道: “关于诈尸卖棺的江湖骗术,本官也略有耳闻,但要说周员外之术无人能解,本官倒不太相信。” 秦羽解释道:“世间没有不解法,无人能解,只是尚未看清。这个道理,显然当时的周员外并未明白,还以为能一直这般为所欲为。” “所以就遇到克他的人了。”解云琅笑了笑,走到秦羽身边坐下,不知从哪儿掏出一袋酒,递给他:“喝点儿?祛祛寒。” 秦羽摇摇头,拒绝了。 解云琅兀自喝了一口,道:“那你当时如何看穿的他?” 秦羽慢慢眨了下眼,道:“影子。” 解云琅低头看向地面,只见二人的影子被火折子的光照得细长。 “人体在不同光线的照射下,投射出的阴影是不同的。但无论它如何变化,人影也有绝不可能做到的形状。” 秦羽指了指对面墙角的纸扎人,示意解云琅将它取来递给他,随后,秦羽一只手提着纸扎人在火折子前舞动起来,墙上的阴影也随之改变。 忽然间他将纸扎反向折了几下,墙上的阴影呈现出诡异的形状。 “看。就这么简单。” 解云琅一直盯着秦羽,眼中闪烁着微微的亮光。 秦羽把纸扎递给解云琅,自己则接着道:“当时随着我一声令下,安排在暗处的人一齐出动,将周员外抓了个正着,那时他的脸色,比这小人好不了多少。” 解云琅学着秦羽的角度,把纸扎人变换了好几个动作,看着墙上翻动的阴影,不由一笑:“你这么不给他面子,他岂不是恨死你了。” “是的。”秦羽坦然道:“不过后来,我也帮了他一个大忙。” 解云琅好奇道:“什么?” “周员外自小穷苦,生父早丧,和母亲相依为命。他利用亡人骗了许多财物,也因此损了阴德,致使他老母多年惶惶度日,到了周员外被抓那日,他那八十多的老母更是差点儿惊吓而亡。” 秦羽拍了拍手上的灰,道:“周员外求我救他老母,我便救了,而后两人又求我莫要报官。” 解云琅道:“你便没报。” “我报了。” 解云琅眉头一挑,他有些看不懂眼前之人。 秦羽微微一笑:“但是当地县太爷念在他母亲年迈,便放了他。” “有时候你不得不感叹仙谕的力量,一句话,可以让死者生,也可以让生者死。” 秦羽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头看解云琅:“大人歇息好了么?此地不宜久留。” 解云琅起身拍了拍衣袖,不以为意道:“为何?阴气重?” “阴气重不重我不知,但是湿气入体会风寒。”秦羽一本正经说着,火折子被他举在胸口,火光自下而上照着他的脸,哪怕在黑暗中,他的脸也比常人白许多。 解云琅微微勾唇。 秦羽今日没带帷帽,解云琅看他便顺眼了许多。 两个人接着一路深入,很快穿过一道石门,来到了一处灵堂。 解云琅看了眼堂上摆放的众多牌位,有许多只有一个姓氏,还有些只有末尾的字,不懂究竟在祭拜谁。 秦羽将火折子收起,从灵堂内取了一盏油灯。 “这些都是周员外曾经得罪过的亡人,他尽可能回忆了他们的名字,通过祭拜想以此赎罪。” 解云琅走近看了几排,“赵氏”、“王氏”、“白氏”、“秦氏”......得罪的人估计能凑个百家。 秦羽适时从一旁取了几根香,分了解云琅一半:“来都来了。” 解云琅一时没有拒绝,跟着秦羽站在“秦氏”牌位前,敬了香。 秦羽盯着解云琅,嘴角微微上扬:“他们看见大人了,他们很高兴。” 祭拜陌生人的感觉有些奇异,但说不上哪里怪,总觉得后背阴森森的,但在听到秦羽的安慰声后,那股冷意又突然消失。 解云琅看了眼秦羽,直言道:“我看高兴的是你,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带我来这儿。” 秦羽神情未变:“大人来此探查不就是想知道周员外的秘密么,这便是了。他每月都会来此忏悔,我帮着在一旁做法事。” 解云琅不说话,打量着秦羽。 过了一会儿,秦羽开口道:“大人不信么?” 解云琅摇摇头:“非是不信,只是从你的话里我可以听出你并不信仙道,但又以半仙自居替人作法,我想不明白。” 秦羽转过身,面对着牌位,末了淡淡开口:“我一个残缺之人,需要活下去。” 闻言,解云琅忽然想起一个说法。 修道之人五弊三缺,是因泄露天机需要付出代价。 但并非所有术士都会应在肢体残缺上,可江湖上的残缺术士却占了九成,恐怕也多是为了生存才不得不走的这道。 而身体残缺者大多心理也偏执,不免就走上行骗害人的道路。 但秦羽助人解惑寻凶,技法玄妙灵验又不收取银两,也算是难得的正直厉害之人。 解云琅至今回忆起那副双面画像,都不由挺直了脊背。 他看着秦羽的衣袖,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家中可还有人?” “都死了。” 秦羽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这三个字在心里演习了许多遍。 解云琅垂眸,脚尖碾了碾地上的土块。 他大概猜到了,只是依旧忍不住问了一句。 秦羽看着灵堂上的牌位,出神了许久,直到身后解云琅声起。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衙门处理公务。” 解云琅唤了秦羽一声,后者取了油灯:“大人想原路折返,还是从员外府出去?” 解云琅径直拿过他手里的油灯:“原路折返,我记得路。” 秦羽对他在短时间内就能记得路有些意外,随即便由他去:“那贫道便不送了。” 解云琅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秦羽目送他的身影在密道内逐渐消失,等到洞内的回响彻底平静,他伸手叩了叩桌案,右侧石壁忽然开了道缝,周员外从里边走了出来。 “县丞出卖了我们,往后得防着些。” 在满堂的烛火里,秦羽侧首看向周员外,脸色算不得多好。 周员外叹息地摇头:“我原本还以为他是个可信之人,便有意引他来此,谁知道居然是这么个墙头草。” 秦羽安慰道:“倒也不能全怪他。解云琅是个有手段的人,往后的衙门咱们轻易碰不得。” 周员外微微一笑:“不过也无妨了,半仙快要离开这里了,衙门那些人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但愿能尽快吧。” 秦羽也是不想再等下去了,拖得越久,意外越多。 “你找我来,是有何事?” 周员外没有立即开口,他取了香,对着灵堂虔诚一拜,才缓缓开口:“我老了,不能跟随半仙去往京城。府外养着的那些人,我想彻底交给半仙,也算是对半仙往后有个助力。” 说着,周员外将一枚青绿色玉佩交给秦羽。 周员外年轻时在外走南闯北,也结识了不少人脉,而后在丰梨县,因着秦羽的缘故,他将这些人又收拢了以作耳目,来收集外部消息,借由渔舟往来递信,交接时则全靠这枚玉佩。 如今周员外把玉佩交给秦羽,便意味着他不再插手,往后的路就只有秦羽一个人走。 “三年来,辛苦了。” 秦羽没有意外也没有推拒,毕竟迟早都有这么一日。 周员外点点头,看着他妥善收好了玉佩,眼中随即流露出一些不舍,但他无法自居什么身份,能对秦羽说些什么,只得拍拍他的肩。 周员外看着解云琅插在香炉里的香,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道:“解云琅那傻小子听了你的话,对你的态度好了不少。” 秦羽淡淡道:“别给我添乱就好,否则我会先杀了他。” 周员外“啧啧”两声,惋惜道:“我瞧着这小子人不坏,长得也不错,怎么偏偏就是解家的人呢......若他不是解家子,想来和你拜个把子也是不错。” “你多想了。”秦羽一脸嫌弃道:“抛却他的身份不说,此人厚颜无耻,无人可敌,就是拜我为父我都得连夜奔走。” 周员外哈哈一笑:“半仙这嘴,实乃一绝。不过说真的,我看他对你很感兴趣,倘若往后他当真对你不错......” 秦羽打断了他的话,冰冷的声音在灵堂内回响: “那我会在他坟前,替他多烧点纸。”
第10章 仲春之月,东桥垂柳径,细雨色如烟。 清晨秦羽被一阵湿润的花香唤醒,看着院外的春景,决定拉着二壮到街上吃早膳。 东桥底有个馄饨摊,摊主是杜木匠的母亲吴氏,年已六十,她烧的馄饨很有一番滋味。 铁锅里,数十只馄饨面皮鼓鼓,状如充气鞠,浮于汤水上如雏鸟般簇拥,捞起入碗,浇上汤汁并一勺肉末,洒碧葱几点,香气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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