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雪,”他轻声说,“我们终究会是一路人的。” ……什么意思? 裴千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人。” 曲忌之:“……” 安无雪心中不安感愈重。 不对…… 姜轻困于深海几千年,又同曲闻道相争数百年,曲闻道死后,这人仍然继续为祸世间。 或许一开始,姜轻将修浊之法散布两界,是为了发泄心中怨恨,报复曲闻道,可如今曲闻道已经死了千年,姜轻所为,已然只是为了满足心中执迷。 既然如此,姜轻又怎么可能会为了他一人的所思所想,就唤醒雪妖为祸天下,引来谢折风这个当世唯一长生仙,还在此刻暴露身份,掀开棋盘? 他心中思虑刚起,神色却猛地一变。 ——他送出去的传音符碎了! 这时。 远方风雪愈浓,疾风如利刃冲撞着结界,结界眨眼间如蛛网蔓延般裂开。 妖力与仙力交织激荡,巨浪拍打海沫而来,浮冰猛地一晃! 海水裹着不知多少海底妖魔的血水,即将席卷而来。 姜轻却缓缓闭上双眸。 他似是在享受着此刻的巨变,在聆听狂风与暴雪。 雪妖歌声缥缈而来。 安无雪本能便后撤两步,抬手结印。 法印还未送出,白衣身影踏风而落,落于浮冰之上。 浮冰登时平稳,冰霜蔓延,周围海水瞬间攀上浮冰,化作连绵冰层。 巨浪稍稍停滞。 雪妖飘荡在风雪中,见不着踪迹。 安无雪惊道:“师弟!?” 裴千呆了呆,曲忌之也意外喊道:“仙尊!?” 雪妖若出归絮海,琅风倾覆,四海大雪漫天不止。 琅风与来援的北冥落月仙修挡了一日,才将雪妖拦在茫茫海域。 谢折风身为当世唯一长生仙,来此,本该剑斩妖魔,终了这一场大祸,可雪妖不仅没死,往后退的……居然是谢折风!? 安无雪看着师弟似乎在轻轻颤抖的背影,焦急道:“师弟,到底怎么回事?” 他正待上前。 飘荡于空中、融于风雪的雪妖陡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泼天妖力落下!! 仙者灵力接踵而至! 谢折风眨眼间掠步至安无雪身前,出寒剑光滔天,为安无雪挡下一击,斩落雪妖一部分化在风雪中的身体。 可挡下妖力的那一刻,安无雪看到出寒剑颤动了一下。 他几步上前至谢折风身侧:“你——” 他嗓音一滞。 谢折风转过头来看他。 他的师弟眉心雪莲剑纹完全化作乌黑之色,双目发红,黑瞳却又如幽幽不见底的深渊,藏着数不尽的暴戾与疯狂。 仙力萦绕四方,可他站在谢折风身侧,却感受到了这人身上若隐若现的魔修浊气。 他喃喃道:“你的妖魔骨……?” “师兄,”谢折风嗓音低哑,“她是我的母亲,她疯了。可我……杀不了她。” 安无雪怔然。 不远处,姜轻终于听够了风雪歌鸣,缓缓睁眼,抬眸望着飘荡于天穹的雪妖。 他自言自语般说:“一千两百年前?还是一千三百年前?太久了,我记不清了。雪妖族长老容姬入世修行,扮作普通仙道女修,同琅风城主谢追露水姻缘,没想到就这么怀上了一个孩子。 “容姬不愿诞下子嗣,可这孩子于腹中便显露出绝佳浮生道妖魔骨,根骨剑意浓厚,若是降生,必然是一个天赋可追曲闻道的妖族天才。 “妖魔被曲闻道压着打了几千年啊,哪怕是仙祸之时,南鹤剑尊所到之处,四方妖魔退让,无人敢直面其锋芒。这个孩子根骨太好,天赋太高了,雪妖族怎么可能愿意放弃? “雪妖族族长当时正苦于无法同曲闻道争锋,这个孩子的出现,让雪妖族发现了转机。雪妖族族长囚禁容姬,想等着那孩子降生,把这孩子养成一个天赋卓绝的容器,供自己夺舍重修,追求更高一步的境界。 “容姬不愿,可她不是雪妖族族长的对手。她不在意那孩子,却恨极了族长,在产子之时,她自己借了那孩子一半妖魔骨,以神魂为祭,重创雪妖族族长。神魂燃烧,她自此成了个疯子,因着最后一丝母子亲缘,她封了那孩子身上的浊气,把还留了一半妖魔骨的孩子扔到了琅风城主府门前。这孩子一半妖魔骨离体未归,此后入仙途,因为剑道天赋卓绝,自然而然练出了能与妖魔骨抗衡的剑骨。” 姜轻观赏着归絮海飘荡的飞雪,笑道,“好巧不巧,她重伤藏匿的时候被我发现,我替她养伤,为她供给浊气,封印她千年。连曲闻道都不知道,谢折风身上的妖魔骨并不是完整的——否则的话,无情咒怎么可能压得住这举世无双的妖魔骨呢? “这一步棋我一直藏着,如今啊,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安无雪睁大双眼。 他心神巨震,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妖魔骨……师弟身上不断滋生心魔的妖魔骨,居然还只是一半!?? 他心思纷乱至极,谢折风却全然没有理会那阔别千年的生母,也不曾在意姜轻得意的笑声。 师弟只在他耳边,用着压抑至极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我每杀她一分,她身上的妖魔骨,便会回到我身上一分。我杀不了她,她若陨落,妖魔骨会在我体内……合二为一。” 谢折风嗓音猛地一顿。 妖魔骨在他体内躁动,四方仙力摇晃,心魔在他识海中猖狂大笑。 “师兄,妖魔骨归于完整,我无法保证,那还会是我。” 安无雪气息一滞。 雪妖歌声刺耳,姜轻笑声尖锐,都远不如师弟这一句话让他无助。 杀不了雪妖,裹着浊气的风雪只会越来越大,两界生灵涂炭。 杀了雪妖,他的师弟将会转瞬成魔,世间无仙,一个失去理智的浊仙,足以毁天灭地。 他转过看向姜轻,嗓音冰凉:“这才是你的最后一步棋。” 姜轻颔首。 “你们若是杀了雪妖,那便只能看着浊仙降世。若是杀了谢折风,那便无人能敌雪妖,更无人能敌我了。无论如何,妖魔乱世之势已不可逆转。 “但你不是无路可走。” “宿雪,我给你留了一条路。” “只要你能成仙,你可以杀了雪妖,杀了谢折风,也能杀了我。” 曲忌之举目四望,手中结着法印,戒备着姜轻和雪妖,道:“四方天柱崩毁,寻常路无法登仙,姜先生究竟想说什么?” 谢折风在极力压抑着。 仙力重新落下结界,护住了这块浮冰,隔绝了雪妖的歌声,挡住遮目的风雪。 姜轻的声音变得愈发清晰。 “寻常法不能登仙,但是修浊可以。浊仙秘法只不过被曲闻道从过往与未来的因果中摘去,因此世人——包括我,都不再记得这个秘法。” “可是你能沟通第五根天柱,能从隐藏的因果中,寻回秘法。” “寻回秘法,修浊登仙,杀了谢折风,杀了雪妖,你就会是这世间无人能敌的长生仙。” “这已经是我第五次为你‘铺路’了——你选哪条路呢?” 裴千怒道:“若是从因果中重新寻回浊仙秘法,当年众仙陨落岂不是成了笑话!?要么仙尊入魔,要么首座入魔,要么一起入魔,你管这叫选择?” “锵”的一声! 春华划破长空,带着剑主无法压抑的怒气与杀意,直冲姜轻而去。 姜轻不得不抬剑相挡,猛地被春华击退数丈,还未站稳,便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看着春华飞回安无雪手中,抬手随意抹去嘴角血迹,疯疯癫癫地笑了几声,道:“我和曲闻道,相争数千年,他连身死道消,都留下了缜密后路。他明明死了千年,我还是回回都输。” “还好,这一次,怎么样都该是我赢了。”
第142章 “赢……?”安无雪眉梢微动。 他伸手,撇了撇谢折风额间的碎发,轻轻为师弟收整斗法时散乱的衣冠。 谢折风红着双眸望着他。 他听不见师弟神魂识海中的喧嚣,也不知道妖魔骨在师弟体内究竟如何了。 但他知道谢折风现在应该很疼。 他快速眨了眨眼,敛下双眸涩意,复又看向姜轻:“姜道友对赢的定义是什么?我倒是觉得,道友能坚韧数千年,踏出深海底,本来已经赢了。可仙祸开启的那一日,你又输得彻彻底底。” 姜轻面容一拧——他听出安无雪的弦外之音。 他双眸一凝,神色复杂,再度望向北冥的方向。 “你觉得我不该带出浊仙秘法?” 他满是不屑。 “你我不是都见过了吗?世人凉薄。我是他手中剑的时候,北冥仙门总是说曲少主道途光明,前途不可限量。我被他封入冥海底的时候,尘世便传唱这一道警世之言,唏嘘天才破道——我呢?何人为我鸣过一声不平?” 安无雪眼眸微动,双唇微动,最终默然。 他看到姜轻回忆中少年与剑缔结契约的时候,也十分怅然。 若是曲闻道不曾折剑,这世间或许不会有南鹤仙尊,但北冥过往中,会有一段传唱几千年的佳话。 他认识的那个北冥门客,那个不过入世几百年的胎灵姜轻,一直是个对待诘问从善如流,对待众生清明恬静的好人。 可那个姜轻死在了海底几千年的浊气冲洗中。 他认识的,不过是一个消逝在过往中的虚影。 姜轻直勾勾地看着他:“你魂飞魄散金身玉骨尽碎的时候,天下人只说出寒仙尊大义灭亲,感念仙尊恩德,可有人记得当年四海万剑阵历时几十上百年,剑鸣声下埋葬了首座多少酸苦呢?” “你惋惜天下人无辜——他们无辜吗!?” 他讥讽道:“你坚守本心道途不改,又得到了什么?” 安无雪从始至终不置一言。 直至姜轻诘问于他,他才毫不迟疑道:“本心不改,就已经是我之所得。” 姜轻冷笑道:“好,那又如何?安无雪,我们终究还是会成为一样的人。” 今时今日今刻,他筹谋了太久。 容姬已醒,她生或死,都会是姜轻想要看到的结局。 她死,谢折风成为浊仙,天下倾覆,安无雪从始至终坚持的东西都将成为笑话。 她生,妖魔乱世。 安无雪要打破两难局面,唯有越过谢折风,将自身修为拔高,修浊登仙,重现浊仙秘法于世。 浊仙秘法重现,姜轻也可以轻而易举地重回浊仙之境。 他和安无雪冥冥之中交手几回,最终……仍然殊途同归。 “——我给你准备的这几条路,你选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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