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京宥不会。 因为他经历过。 经历过束手无策的、像是被斩断手脚般,只能蠕动身躯,跪着舔舐他人嗟来之食的绝境。 “我没有办法啊……”桃乐双眼放空,羡艳高空振翅的候鸟,“我真的没有办法。” “如果不那样做的话,就会轮到我的妹妹;如果不那样做的话,就会是家里比我更小的孩子承担;如果不那样做的话……” “我也挣不破那座囚笼。” 她没有提得太多,把最为压抑的一段记忆减去:“我没有任何办法。” “公正与王法还不能罩到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了。” 京宥没明白:“那你……” “但是……你相信吗。”桃乐失神地望着天幕,“我们一点点的改变。” “我的母亲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不了我的命运,她生了七八个孩子,全是女孩。但她无论如何也教会我们活下去。啃皮鼠、偷馒头、盗鸡崽——只要活下去,别管这世界的道德理论有多么束手束脚,保护好自己、被万千人以异色相待,爬也要爬出去。” “所以我比她坚强、比她蛮横、比她不讲理。”桃乐轻笑了一声,“我原本以为这些东西是最没用的,我依然过得如丧家之犬,行尸走肉。” “等我幡然醒悟时,竟已经从那个不断生子般的噩梦里走了出来。” “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我曾用钢筋打断过我丈夫的手骨,因为他喝了酒发起疯来要强-上我。”桃乐不以为意,“一个醉鬼能有几分力道,老娘摸爬滚打十多年,什么架没掐过。” “他说要把我送出去,那便送好了,大老板身侧卖.身拿钱,小老板家里生子占位,我通通做得出来。” “只要我活着。” “只要我活着,我就会同跟我的儿子说:你以后一定不能欺弱凌小、不能花天酒地,就算在命运的安排下遇到心动的那个女孩,也要克制、礼貌、小心翼翼。”桃乐声音放柔了些许,语言平素。 京宥讶异地回头。 “就像我母亲一直跟我强调的、让我活下去那样。” “我会一直跟我儿子强调,女孩子是这个世界最温柔的存在,是和男性平等的人,不是生育工具,不是发泄怒气的出气筒。” “你要行得正、坐得端,你要敢作敢当、见义勇为。” “然后我会拼尽全力保护我的女儿。”女士那双玻璃透色般的眼珠回映着苍穹,“我要让她背整洁的书包,安心地上课,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我会衣着整洁,挺胸直背地去参加她的每一次家长会。” “我要让她不受到任何性别利益影响,报自己想读的学校,穿自己喜欢的衣衫。” “我要让她意识到她的父亲是个混球,让她擦亮了眼睛拼了命地保护自己,别那么天真、也别那么善良。而不是因为她的父亲自卑,或者是因为家庭的混乱而感到缺爱、随随便便找男人、随随便便被感动得痛哭流涕。” 桃乐笑着:“或许我不一定能成功,但我也不觉得自己就此失败。” “我会像发了疯的狗,把我看到的美好死死咬在他们的头脑中,哪怕某一日我没坚持住,让他们之中的某一位受到了伤害。” “他们也一定会因为头脑中的那份憧憬,咬紧牙、翻破皮,从深坑里爬起来。” “如同我对‘活下来’的执念一样。”女生的尾音很轻,没一会儿便被风裹散,“命运很眷顾我,让我见证到了比‘活’本身更美妙的东西。” 她的话直白而朴素: “我坚信,命运也会一同眷顾他们。” 见证到比“善良美好”更珍贵重要的东西。 * 京宥把礼物袋中的两条羊毛围巾和一份欲家旗下某金牌律师的联系方式送给了桃乐,直到分别时依然还在发愣。 欲厌钦把他捞上了车,给人揉了揉被冻红的指尖,皱着眉问他怎么了。 京宥凑近窗边,先看见了一行飞去的大雁。 他喃喃道:“就算她一个人从蒸笼里跳脱出来,也避免不了整个架构模式的存在,所以她一点点、一点点地尝试着改变。” 欲厌钦听不懂,但耐心极好地把他抱在怀里,等着他说。 “很多微小改变不能对结果骤地产生影响。” “但只要去做了……” 终有一日总会积跬步至千里、汇小流成江海。 有的只需要一日、几日;有的需要上月、上年。 更甚者需要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和改变。 或许途中被戏呼蚍蜉撼树、沧海一粟。 他极难定义精神病院里那个男孩自杀死亡作为的正确与错误、也极难分辨校园暴力、家庭因素带给女孩的痛苦与绝望。 但是没有人能否定她生命里那位撞入昏黑鼠道里的“饲养员”。 他把她从必死的规则牢笼里任性而拙劣地拽了出去。 只要去做了。 像他无数个无力却又悲哀地伸出手时那样。 “她、他们,他们的他们,终归会从黑暗压抑中挣脱。” 如同女孩从田野上离去时,一袭白裙与栗色秋田交相辉映,暮色下垂,愈往远处愈缩成星点。 萤火之光,往越黑的地方、越闪亮。 他不确定那样浮于尘埃的微小何时会熄灭。 但他坚信。 它存在过。
第117章 腾空而行(2) 《十五声》播完,已经正式踏入十月份。 电影颁奖典礼就在十一月,天彻底寒了起来,典礼结束后不少人都凑到后台聊天。 “你们可就羡慕我吧,刚才挽着众男神的手臂出镜,略略略!”绝艳容貌的女士穿着红色长裙,一袭黑发如瀑,“拜托,和小宥站一块儿我都要自卑了。” 京宥失笑:“哪有陶姐说的这么夸张,明明下车时,那些镜头直往你身上转。” 陶陶夸张地逗弄表情:“嘁,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在场还有些别的获奖者,卢正涛顶着个大金杯过来,不太要脸地挤入对话:“怎么说,今天晚宴你又要跑?” 京宥比了个嘘的手势:“您小声一点。” “跑吧跑吧,小孩子不能喝酒,留下来也玩儿不开。”陶陶耳朵顺风,忽然狐疑道,“嘶,不过卢老头,你什么时候和我们家小宥关系这么好了?” 口中说是小孩子,但京宥下个月就满二十二,还藏着一只更老的灵魂,对她的话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陶姐,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卢正涛和她也是搞惯了的没大没小:“要你管得着,我和我的主演关系好,还得向你陶大小姐汇报?” “看看咱们今天得奖的,好些都打着《净化5》标签,感到不合群了?”卢正涛难得穿一次正装,偏偏脸配不上衣装,气质难以直视,“我跟咱们小宥关系好到能通宵喝酒,您嫉妒吗?” 陶陶重点一歪:“啊?小宥不是酒精过敏吗?怎么你也背着我,不给面子?” 京宥要被他俩闹腾傻了:“不不不,我不喝酒的,他来我家都是……” 卢正涛自觉接话:“都是和他家管家喝的。” 京宥噎了一下:“嗯对,管家。” “他家那个管家又凶又恶,控制欲强得变态,还可恨地千杯不醉,我们常常喝半宿。” 京宥没脸再和陶陶怀疑颜色愈重的眼神对视,只好背过身来悄悄拉低卢正涛:“卢导,酒还没喝您就已经醉了吗?” 卢正涛也自知今天有点兴奋,颇为尴尬:“没事,你陶姐胆子不大心也不细,搞不明白这些。” 还不等陶陶把两个串.供犯翻过来,黑皮绿眼的外国人就先插了一脚。 安德森有一阵没有见京宥了,从上次《净化5》杀青之后两人也断了联系,所谓的逮着他喝酒的计划一直搁浅到了现在。 他和京宥差不多高,是体型不是很健壮的黑人,但一举一动颇有风度,学过多国礼仪。 安德森挑了挑眉:“(请问我有荣幸把Caesar借走一会儿吗?)” 卢正涛光速撒手,把京宥推出去:“(当然,请便。)” 两人单独来到一处,安德森先关切道:“(去年我听说你患病的事,很是担心,现在听说已经痊愈了对吗?)” 其实痊愈开的是他人格分裂症痊愈的单子,和他那些杂七杂八还有染色体遗传病没有太大关系。 京宥点头:“(是的,感谢您的关心,我现在在病情上已经没有太大麻烦了。)” 安德森似有遗憾:“(之前我想留你喝酒,几次你都推脱,原先我还感到不高兴,原来是有这么一层原因。)” 之前跑那些杀青宴,最主要原因其实是欲厌钦不让京宥喝酒,他被青年某次饮酒过度耽误治疗的事情搞怕了。 而且以欲家的背景,压根儿不需要他搞什么应酬。 “(很遗憾,但也不算遗憾。)”京宥弯曲手肘,撑在后台的露天阳台上,“(我能在这个年龄遇到您,有机会和您搭戏,已经很幸运了。)” 青年之前的口语还没有这样浓重的英伦腔调,虽然发音标准、缓急有序、轻重得当,但终归能听出不是常年居于国外的人。 绿色眼睛一转,安德森感叹:“(这一年,你看起来经历了很多,Caesar。)” 欲厌钦带着京宥出国后,考虑到气氛问题,才临时组建了那个旅游小队,这一年自然没有任何令他烦忧的事。 他除了花精力对付病症,就是被领着去看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玩儿身体能负荷的花样百出的项目。 那个队的人都把他当做中心,类似团宠一样的存在,不论做什么玩什么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他哄骗出去,再挤眉弄眼地把他逗乐,又十分细心地提前察觉到他的疲惫,把他催去休息。 京宥喃喃:“是的,这一年我过得很好。” 安德森大致听懂了意思,突然问:“(之前和你搭戏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太容易进入状态,甚至别人演技的好坏根本影响不到你。)” “(我可以请教一下吗?是怎么做到的?)” “(或许,和你精神方面的病症有关吗?)” 标志的东方男性侧头向他看来,低领一字衬衫和特色黑色西装修饰着他略显单薄的身形。 “(谈不上什么请教不请教。)”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京宥笑道,“(非要问的话……真的是天赋也说不定。)” 既然附着他诞生,像厄咒一样种在伊始里。 又何尝不是一桩“天赐礼物”呢? 安德森注视了他许久,用国语道:“那我真的会很嫉妒,京。” “你太优秀了。” —— 还没到十二月,洗了澡停下工作的男人挨到沙发边,挨近青年,弯腰低头,用自己滚烫的体温去蹭他有些冰凉的侧脸就问:“生日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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