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触碰着隔音玻璃,语气中有惊喜,也有恐惧。 “是我……我来看你了。” 锦安然本来还想叫他一声爸,可是有些如鲠在喉。 这个男人,还能算作她的父亲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锦天雄深邃的眸光里燃起了一团火,赶忙收回了手,紧紧握住电话:“安然,安然,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和她想的一样,锦天雄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这毫无意义的道歉。 锦安然漠然地看着她蜷缩着身体,不断用手抹掉眼角的泪,抽泣的声音愈发激烈频繁。 可她此刻感受不到任何自己情绪上的波动,这迟到了十年了道歉,真的还有意义吗? “你没必要说对不起,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太迟了。” 锦天雄抬眼,朦胧的泪光中,他看到的锦安然身形有些模糊,背着光,温暖动人。 “真好啊……小女孩变成大女孩了,时间过得真快啊,都十年了。安然,能不能告诉我,这十年你过得怎么样?” 过的怎么样? 我可以跟你说,这十年自己一直都行走在无垠的黑暗中,像一个没有归宿的孤魂野鬼,四处碰壁,四处被欺骗嫌弃,被人嘲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却还要拼了命努力活下去吗? 我可以跟你说,自己这十年所积压的痛苦,全都是因为一个叫锦天雄的疯子,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一手酿成的悲剧吗? 难道要让自己当着他的面,将伤口一点点重新撕开,展露给他看里面发霉腐败的血肉吗? 她曾在无数个难熬的黑夜,想要质问锦天雄,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女儿。 她想要质问锦天雄,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既然让她诞生到这个世界上,却又要让她承受如此莫大的人间疾苦。 是自己不配拥有父爱吗?是自己不配拥有家吗? 可当白驹过隙,时间抚平了内心的创伤,这一切过往都会变的飘渺,她对锦天雄的恨意也如风干的散沙,一点一点消散,直至彻底不见踪影。 “把妈妈安葬了以后,我就被爷爷奶奶接走了,一直在锡州的郊区生活,后来我考上了锡州美术学院,现在毕业了,还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我现在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梦想,有一个很爱很爱我的人,我现在一切都很好,你不要再担心我了,也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 锦天雄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回味着锦安然的话,愧疚的低下头,似有些无地自容。 锦安然看着这个曾在她生命中占比最重的男人俨然一副抬不起头的溃败模样,心里却没多好受。 她很矛盾,她恨这个男人,可是却觉得他受到多严重的惩罚,她都不会感到释怀。 活着戳眼,死了无辜。 剥夺锦天雄的政治权利,让锦天雄破产,判给锦天雄无期徒刑,让年少的自己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些所谓的“惩罚”,可以让唐素馨回到自己身边吗? “我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我是个罪人,我……我……” “我说了,你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如果你想好受些,就不该再谈当年那些问题。” 锦天雄恍惚地点点头。 顿了顿,他又开口:“安然,跟我说说话吧,我……我真的很想你。” 锦安然恍然想起了狱警和她说过,现在锦天雄的精神状况十分危险,估计是罪恶感与思念扎根太深,会做出许多过激行为。 此次找她来的目的,也是希望锦安然能够开导一下锦天雄,毕竟家中的老人年事已高,跑来探监多少有些不合礼法,只好让锦安然这个名义上唯一的亲属来帮忙。 可悲又讽刺,当年让她陷入精神问题的罪魁祸首,现在自己也出现了精神问题,甚至还需要让她来开导。 可她还心存怜悯,因为锦天雄算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她还是耐下性子,静静地听着锦天雄倾诉着十年来对自己的悔恨与对她的思念。 锦天雄刻意避开锦安然现在的生活,转而聊起一些锦安然记事前的琐事。 聊到了锦安然三岁的时候,在乡下,锦天雄把她扛在肩头看星星,锦安然幼稚地问她,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聊到了锦安然六岁的时候,锦天雄和她密谋着给唐素馨过一个充满惊喜的生日,锦安然脸上抹满了蛋糕的奶油,给唐素馨吓了一跳。 一直到锦安然八岁,锦天雄开始创业,自此以后,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安然……你现在还会去看妈妈吗?” “会……我每年都回去。” 锦天雄眼角已经红透了,再也流不出泪水,只能释怀地长叹一声:“去过就好,去过就好……” “我还留着你送我的东西,安然,”他长叹完,从囚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扣饰一样的小玩意儿,摆到锦安然的面前晃了又晃,“这是你送给我的,我一直都留在身上。” 锦安然一开始只是应付似的点点头,可当她抬眼去看那个小玩意儿时,心跳瞬间停滞住了。 锦天雄手上的拿的,是一个和她现在手机壳上一模一样的桃子扣饰。 Q版的表情印在桃子的脸上,用一点绿色衬托,和她记忆中遗失的扣饰一模一样。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拿起手机壳,又仔细对比了一下。 没有错,就是一模一样的。 怎么会……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扣饰?” 锦安然语气变得严肃冷峻,死死地盯着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上摇晃着的扣饰。 锦天雄见她情绪突然激动,有些疑惑:“这是你送给爸爸的呀,你忘了吗?手工课的时候你做了三个,一个给了我,一个给了你妈妈,还有一个你说要送给隔壁的姐姐,说她一直照顾你,对你很好很好……” 姐姐…… “闭嘴!”锦安然歇斯底里的怒吼,“你是骗子!锦天雄!你满口胡言!” 不可能!不可能是…… 她怎么可能骗我……她怎么可能会瞒着我…… 锦安然用力地砸了一下隔音玻璃,恶狠狠地盯着锦天雄,那一下锤击发出了很剧烈的声响,引来了工作人员。 “骗子……你们这群骗子!” 锦安然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不再去看锦天雄,将桃子扣饰从手机壳上拽下来,冲他咆哮:“你告诉我!锦天雄!当初住在隔壁家那个姐姐叫什么名字!” “你说话!” 锦天雄整个人僵住,半晌才支支吾吾,用手在玻璃上比划着。 “好像叫……苏以冬。” 刹那,锦安然感觉自己的肉体与灵魂从某处最高的山峰直直地坠落到深不见底的崖洞中,寒冷与黑暗再次将她包裹。 她感到自己挤破了风,四肢被压力胡乱地撕扯,折断,于痛苦中慢慢失去知觉。 - 十年里,关于那位姐姐的记忆,锦安然几乎是忘的干净,唯一有印象的,也就是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 可想起来时,心底又会有一股莫名的熟悉与温暖。 她本可以对苏以冬种种行为抱有怀疑,无论是自己加入芝澜居的机缘巧合,与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孽缘,还是自己失神的时候永远都是她在自己身边,以及那些让她感受到温暖无比的爱意,都是她可以怀疑苏以冬的证据。 但是她没有,她一直认为自己没有理由能去把苏以冬当做任何一个人的替身,她更多的还是喜欢苏以冬带给她的那份她向往的美好。 苏以冬在她心里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存在。 …… 可是为什么,要欺骗她呢? 她从监狱里出来,像个浑浑噩噩的提线木偶。 苏以冬已经在车外等了很久了,见她这个模样,感觉不太对劲,立刻迎了上去。 “安然,你怎么了?” 可还没等她说完,伸出的手被锦安然一把推开。 推开的力气很沉重,带着浓厚悲伤感的沉重。 她护着锦安然跌跌撞撞地走到车边,即便锦安然后续再怎么推开她,她也强硬地去搀扶。 两人的脚步像是陷进了沼泽,每一步都踩空,虚假的不切实际。 到了车边,锦安然支撑不住自己孱弱的身子,靠在车门上,转过身,抬起头看她。 当阳光将锦安然的面庞照亮时,苏以冬才看清她的面色。 哭得红肿的双眼,死死咬住的牙齿,比她见过锦安然任何模样都要难看。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锦安然眼神变得凶恶,抓过她的衣领,扯着沙哑的喉咙,厉声质问她。 “苏以冬!” “你叫苏以冬……对吧?” “过去十年里,我被各种各样的人欺骗过,都无所谓,可没有想过,连你也会骗我。” “苏以冬,你告诉我,你正在不断补偿着的爱而不得,究竟是谁?” “你曾经喜欢谁?你现在在爱谁?你正在不断补偿着……谁? “如今的这一切都是你事先谋划好的吗?你要瞒着我多久?苏以冬!” 语气衬着秋日的寒风,如同阵阵钝刀,生硬地砍在血肉上,声嘶力竭,凝聚成一股破音的嘶吼。 “你回答我!” 第67章 破雾 锦安然在苏以冬的印象里,其实是非常不容易哭的类型。 除开被感动到哭之外,她因为痛苦或者失望这种负面情绪而落泪的情况,基本没有出现过。 十年前,锦安然曾孤零零地站家门外,手上攥着画纸,不停地颤抖,那应该是害怕吧? 苏以冬听到了隔壁的怒吼,在猫眼里偷偷看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没有听锦安然的哭声。 一个女孩子,金钗之年,遭遇如此重大的打击,却仍旧能够忍住泪水。 那是苏以冬在十五六岁时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也就是从那个时刻开始,锦安然在她的心中,变成了一颗晶莹无暇的夜明珠。 坚韧地发着光,可内心其实十分敏感脆弱。 苏以冬想要保护她,如同锦安然现在扑在她怀里痛哭这般。 回过神来时,自己衬衫的胸口已经被泪水浸染湿透,锦安然的哭声仍然没有停下,甚至愈发严重,抽鼻子的哽咽十分频繁,每抽泣一下,苏以冬的心就像被刀子割了一下,会有种后知后觉的疼。 “对不起,安然……”她被锦安然反压在车门上,想要轻轻挪动却发现根本无法做到,只能伸出手,再次放到能让锦安然安心的地方。 她的后颈。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对我说对不起?我受够了!如果对不起有用,那我所受到的痛苦,所受到的欺骗,可以一笔勾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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