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璃望着稀疏的行人,慢条斯理的吃完了煎饼果子,走到摊子后头,轻轻推醒了阿嬷。 她递给阿嬷一百块,告知自己的来意。 这地儿不错,颇有意境,她想在棚子下画画。 “坐嘛,拿钱干什么。”阿嬷迷蒙着眼,摆着手连连拒绝,将钱推了回去,又餐车下头掏出个小马扎来,上面绑着软乎乎的彩垫。 “坐这个,软和!” 细密的雨丝轻轻的落在青石板路上,地上流着一层雾,温璃抽出素描本,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拢住笔尖,“沙沙沙”的声音不绝于耳, 阿嬷有些好奇,凑近看了一眼,又躺回躺椅,揣着手合上了眼睛,轻轻的打起了鼾。 五个月后的江南作品展,需要选送大量的画作,房斯闽教授还要遴选一次,时间虽然充裕,可温璃或多或少的有些紧迫感。 今晨时分,房教授又来了消息,油画二班的裴予宁据说是也要参加比赛。 裴予宁是二班的班花,家境富裕,为人却十分的娇纵蛮横,颇有些好胜心,能在履历上重重的添上一笔,这种机会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想来她不会轻易放弃。 起了几张线稿,温璃总觉得不满意。 脚边散着几团废纸,露出曲曲折折的铅笔线,她搁下笔,看着水面上的细小波纹,索性愣起神来。 冲锋衣的口袋很大,里头藏着一个方形的扁扁的银酒壶,刻着十分可爱的猫咪花纹,温璃掏出来搁在手里,冰冰凉凉的,捂了一会,拧开壶盖,微微抿了一口提神。 暖流划过喉头,热意瞬时蔓延到全身。 这是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送她的成人礼物,俄罗斯出差时带回来的洋货,交到温璃手上时里头还盛着极烈的伏特加。 极为别致的礼物,想来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一年时间里,酒瓶空了又满,如今灌上了白兰地,温璃并不酗酒,偶尔疲了倦了时,微微抿一口刺激一下神经。 周身热络起来,她捡起地上的纸团收进背包,继续画起素描,阿嬷面容祥和,一条条皱纹垂在脸上,倒像是老故事的注脚。 一个下午,她静静的坐在老街一隅,画了河水、小桥和阿嬷,静物景致倒有些意思,人像上,总觉得少了些怦然一现的灵感。 中间煎饼摊只接待了几个零散的客人,阿嬷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瞌睡,温璃走时将小马扎叠好靠在摊子里面旁。 每逢阴雨天,夜色来的仿佛也更快一些。 温璃早已散了酒意,骑着电车在老街上闲逛,看到好看的景致,便停下车来,单脚撑着车拍上几张。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老街似乎长的没有尽头,商铺跟前人渐渐多了起来,别墅并没有配备保姆,温璃自己不太会做饭,也嫌麻烦,寻常吃饭要么去校餐厅,要么就近找餐馆解决。 明澈又发来消息喊她去家里吃饭 “下次再去尝尝明叔的手艺。”她舍不得这巷子里的烟火气,骑着电车拐进烟雨迷蒙的街道,宽两旁散着很多小店,看起来挺不错。 电车被搁在路边的车棚里,她左逛右逛,最终选了一家蹄花。 川蜀地区的特色菜。 店面不大,屋里只有四五张木桌,门口支着红色的棚子,朱红的牌匾上写着正宗蹄花四个大字。 老板是个热情和善的阿姨,戴着口罩,单瞧体态大概是六十多岁的样子,只是脸色有些蜡黄,她见温璃身上湿漉漉的,便从后头拿来干净毛巾来替她擦干衣服上的水珠。 柜台一侧有个汤锅,掀开盖,白色的蒸汽便溢了出来,顺着木质锅盖的边缘汇成一道水流,锅里翻滚着猪蹄和白芸豆,乳白的汤头格外浓厚。 瞧着很有食欲的样子。 温璃点了份招牌的蹄花,付完钱后,便坐在红棚子下的折叠桌旁等待。 这座房子依旧保留着最初建造时的风格,大理石外墙凹凸不平的缝隙里塞满了青苔,房顶是尖顶的,覆盖着红色的瓦片,共三层,一层做了店面,二三层亮着暖黄色的灯,想来依旧有人居住。 店门口养着兰草和向日葵,水珠顺着屋檐滚落,一下一下的打在叶子上,细长的叶片在雨里频频垂头。 温璃瞧着这场景觉得颇有意思,便打开相机走近拍了几张照片。 上菜的是一个清瘦的高个子男生,穿着浅蓝色的校服,后背印着江城一中的字样,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搁下碗时低声说了句:“小心烫。” 一口妥帖润滑的蹄花滑入喉头,味道竟比想象的要好。 雨还未落时,今晨一早便起了浓雾,街巷里有人敲着竹梆子叫卖热豆腐脑,叫喊声十分悠扬,带着些自编的戏腔。 江倚青从楼上探出身,软软的扶着窗户喊了一声将其拦下,拿着铁盆盛了三碗。 她起了个大早,帮母亲打扫完店面,又将碗筷分门别类摆放利落,下午母亲一般都是自己操持店面,自己多做一些,她也能少些烦琐。 宋慈生了许久的病,似乎已经忘记自己健康的模样了,总要做些什么才能心安,才觉得自己不是个累赘,姐弟两人没法阻拦,也便由她去了。 小店位置不好,远离熙攘的主干道,藏在岔道的小巷子里,每天的客流不多,尚且能应付过来,店铺是自家的也用不得租金,一楼做生意,二三楼起居,除去经营成本,每月还有不少结余。 坐到桌前时,江垂云已经将豆腐脑分好,母亲坐在另一旁的桌子上,一边吃一边听着黄梅戏,江倚青的那份用碗扣着,免得失了热气。 “今天要去找工作吗?”少年眉目清冷,尚且带着稚气,看着江倚青走近,又替她将筷子摆在碗边。“酒吧的工作怎么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 江倚青摘下围裙坐在他身旁,又摸出三百块钱塞进桌上的书包里,少年清瘦的脊骨突出,她暮然有些心疼:“给你充饭卡用的,吃好点,瞧你瘦的。” “干嘛不说工作,为什么突然不干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江垂云低着头,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没有,你想多了。”江倚青歪头笑了笑:“干腻了,而且离家太远,想换个工作。” “真是这样?” “当然了。”江倚青勾了勾唇:“小小年纪操心的还不少。” “家里就我一个男人,怎么不操心!” 江垂云板着脸叹了口气,拾上书包出了门。 “出去记得带伞!”他头也不回地叮嘱。而后便小跑着踏进雾中,雾气凝成小水珠,沾在他的细软的发梢上。 少年瘦削欣长的背影里透着一丝倔强。 江倚青叹了口气,她摘下发圈,搁在手里摩挲着,瞧着温热的豆腐脑却无心下口。 江垂云是个冷漠寡言的性子,从不言语自己的压力,高三正是紧张的时候,别家的孩子抱怨课业重、休息时间少,他却每天挤出时间来做活,放学早早回家帮宋慈招待客人,晚上洗完碗才肯去温习功课,他的事情都藏在心里,才十七岁的年纪,却格外稳重,姐弟俩差十一岁,明明是弟弟,总是操着哥哥的心。 上午八点,一切收拾妥当,今日江倚青得闲,便陪着母亲去市立医院做了透析,两站有直达的公交,二十多分钟便到了。 透析室工作的张薇护士也是他们家的老熟人,江倚青的那个相亲对象便是她给撺掇介绍的。 江城本市人,习惯看新闻关注当地时事的,基本都多多少少了解几年前江家那场变故,好好一个家碎的不成样子,旁人听了名字便要退避三舍,唯恐沾了霉运。 这张铭倒好,本来兴致缺缺的,说两句打三个哈欠,听了名字眼睛都亮了,直接嚷着求着她赶快见面。 张薇多问了一嘴,才得知二人原是同学。 一边扎针,张薇一边同宋慈唠着家常,有时问店面的生意,有时问句江垂云的学习,至于她的感情问题,宋慈倒没多说什么,只细声诚恳的同她道了声谢。 江倚青在一旁听着,眼睛却看向窗外的小山。 四个小时里,宋慈说的最多的便是自己的病。从最初的肾癌,到摘除双肾后一直靠每周三次的透析活着,宋慈埋怨自己是个病秧子,帮不上什么忙倒拖累了一双儿女,好在医保能够报销大部分透析费用,不然这病的担子,她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压在儿女的肩膀上。 机器运作起来,江倚青坐在床边,看着红色的液体在管路中流动,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不忍去看她手臂上高高凸起的结痂 透析仪虽然延续了母亲的生命,江倚青却总觉得心里不安生,机器无法完全取代人的器官,下机后母亲常常因为低血压而头晕目眩,脸色发黄,躯体各处浮肿,手一按,便陷下一个坑。 她曾咨询过肾脏移植手术,医生告知,母亲的切除双肾后,体内可能还会隐藏有癌细胞,而移植肾脏后要服用免疫抑制药物,极易诱发癌症复发,至少要等三年,体内无癌细胞才可以进行移植。 江倚青很早便去做了配型,结果十分吻合,直系亲属移植器官的成功概率也会更大一些。 同时,也更便宜些。 江倚青一直在给母亲攒移植费用,她盘算着自己的积蓄,手术费加上术后护理费用大概需要25万,如今已经有了12万,已经是省无可省的境地了,用钱处又多。 时间迫在眉睫,何况家里还养着一个高考生,更是紧着用钱的时候,小店面生意萧条,只够供给生活起居,一个月也贴补不了太多。 三年之期,已过五年了。 江倚青起身去给母亲接热水,她倚在热水机边上,眉头轻轻的皱着,手指划着招聘软件,一时怅惘,思考许久也没想出要怎么才能短时间凑齐这笔费用。 她试着投了几个销售的岗位,当然也有更好的职位,学历有些要求,要本科及以上,在重视教育,遍地大学的江城,这条件算不得苛刻。 ----
第5章 相逢 透析完,江倚青又陪母亲在医院里坐着观察了半个小时,宋慈独自返家,江倚青拐到街上去看路边贴着的招聘广告。 或浅或深、各式各色的广告纸交叠在一起,她手里握着根烟,走时没抽完,笑着将其中一个很情色的广告烫了个洞。 她记了个白酒销售,拐了个弯就到,这里底薪颇高,店面富丽堂皇,酒品更是琳琅满目。 江倚青今日一身很是规整得体,黑色西装裤,上身搭白色修身衬衫,经理绕着她眯着眼睛笑,打量了一圈,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问了她的年纪,经理咂摸一番,凑近拍了拍她的肩,倒感慨地说:“年纪有些大了,不过也可以。” 江倚青也了解其中弯弯绕绕,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等合同,正见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拥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上了楼,男人飞速扫了江倚青一眼,点点头,又对经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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