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利落果断地拎起包袱,向帐中几人微微一福,便出帐去了。三人连忙起身相送,英都道:“可敦不用了膳再走?” “不了,”谢文瑛一甩鞭子,“再多说几句,我就不肯走了——多谢!” 她纵马而行,马蹄声渐远,人也渐渐瞧不见了。 英都微微有些怅然,招呼岳昔钧和谢文琼道:“你们二位今日可不能再走了,陪我吃吃肉罢!” 岳昔钧笑道:“那自然不能走,早便听闻朔荇的烤肉香得很,今日我和怀玉可要一饱口福。” 英都也笑道:“放心,那自然要叫你们吃个够!没有吃饱,可出不了我的王帐!”
第117章 黄泉共渡死生同舟 朔荇酒菜上了桌来, 烤肉香气扑鼻,整个羊腿被切下来,盛在银盆中呈上。谢文琼哪里见过这阵仗, 讶然道:“你们都这般吃么?” 英都道:“自然。谢姑娘若是吃不惯, 我叫他们给你切细了。” “不必麻烦, ”谢文琼笑道,“入乡随俗嘛。” 侍从用刀切了一块羊腿肉,放到谢文琼面前的盘子中,又撒上些调味料, 端的是热气腾腾, 香气袅袅。谢文琼尝了,果真是别有风味, 满口弹滑。 英都问道:“如何?” “好极。”谢文琼赞道。 岳昔钧也道:“果真是朔荇一绝。” 英都哈哈大笑,三人把酒言欢, 筵席尽兴而散。 英都领岳昔钧与谢文琼二人到了客帐, 送二人入内之后,便笑着告辞。谢文琼和岳昔钧简单梳洗罢,两人皆有些酒意上头, 彼此多少有些踉踉跄跄,互相搀扶了, 双双倒在榻上。 谢文琼和岳昔钧侧身相对,头挨着头,肩碰着肩,望着对方放大的脸庞傻笑。两个醉了酒的人,笑得像是襁褓中的婴孩。 谢文琼喃喃道:“原来, 若不是造化弄人,我会在此间长大。” 岳昔钧道:“殿下也必定如今日一般心若赤子。” 谢文琼笑了一声, 道:“若我当真为朔荇王室女,恐怕便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战场相遇,一枪将我杀了,也是可能的。” 岳昔钧抬手按在谢文琼唇上,道:“怀玉切莫要这般说。英都也是王女,不也同我交好?” “对不住,”谢文琼猛然意识到,“我方才竟忘了……” 岳昔钧道:“不打紧,我的病么,已然大好了。这三个月,有你相陪在侧,我不为生死离别忧闷,梦魇已许久不至了。” 岳昔钧专注地望着谢文琼的眼眸,轻声道:“生死颠离之舟,有怀玉同我共渡,便心安了。” 谢文琼将手按在岳昔钧的手掌上,她一说话,唇瓣便蹭着岳昔钧的手心,痒痒的,像是许久前离飞的胡蝶归来。 谢文琼笑道:“我可贪心得很,不但今世要共渡,来世、再世,还要与若轻红线相牵。” 岳昔钧道:“那你我便下至地府,叫那生死簿上生生世世绑着你我的名姓。” “好极好极,”谢文琼将手指插|进岳昔钧的指缝间,把她的手从自己唇上拉下,道,“死生同舟。” 岳昔钧回握紧她的手,坚定重复道:“死生同舟。” 二人对视,“扑哧”一笑,相拥而眠,一夜同心好梦。 天光大亮之时,谢文琼同岳昔钧方姗姗起身,出帐见近处营帐林立,英都差了人告知她们自己有事,恐不能相陪,赠骏马两匹,良弓两张。 谢文琼同岳昔钧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纵马驰骋,高声呼喝,头顶猎鹰盘旋,身侧细犬追随,快活之中,岳昔钧竟忘记了自己伤未痊愈。 谢文琼马上拉弓,一箭势如破竹,正中猎物。当午,二人架火烤肉,都忘了带盐巴,吃得没滋没味,却都顶着满嘴油不管,转去用干净的帕子为对方擦拭。 饭毕,谢文琼往草上一躺,叹道:“若是能日日这般快活,便好啦。” 她说罢,自先反驳道:“不过,同若轻在一处,日日都快活。” 岳昔钧笑道:“这时候知道找补啦?晚啦!” 岳昔钧佯装生气,滚到谢文琼身边,挠她痒痒,谢文琼“咯咯”笑个不止,也伸手反击。二人滚作一团,草料沾满衣衫,发髻散乱,彼此看看皆是一身狼狈,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岳昔钧坐起身,道:“怀玉来,我为你整髻。” 谢文琼坐至岳昔钧身前,感受她细细挑出自己发间草籽,不由笑道:“你我这般,好似……” “好似猿猴挑虱,是也不是?”岳昔钧接口道。 “正是,”谢文琼笑得花枝乱颤,“忒也好笑。” 岳昔钧学着猴音道:“小的认认真真给大王抓了虱子,今日这巡山的事务,便免了罢?” 谢文琼挥一挥手,道:“免!” 岳昔钧笑道:“谢大王。” “大王也来给你挑一挑虱子。”谢文琼觉察到自己的发髻被整理齐整了,便转过身道。 岳昔钧也背过身去,道:“那便有劳大王了。” 谢文琼“啧”了一声,道:“小猴子,你这顽皮得很,哪里来的这许多?” 岳昔钧道:“托大王的福。” 谢文琼佯怒,轻拍打了一下岳昔钧的背,道:“明讥暗讽,这便是你同大王说话的规矩?” 岳昔钧正声道:“小的知错,小的赔罪则个。为大王献上——” 她伸手揪了一把近处地上的野花,将手背到身后,道:“——一束灵花。” 谢文琼道:“不过是野花,说甚么灵花?” “大王有所不知,”岳昔钧道,“这花有个别名,换做‘悦卿花’。” 谢文琼道:“这有甚么稀奇?难不成还有一桩典故么?” “正是有一桩典故,”岳昔钧道,“传说,九天之上,有一位玄女娘娘,司兵书战策,法力无边。但人间总有些人见她乃是女子之身,便向她求姻缘、求子。玄女娘娘为难得很,便稍施法力,散作满地悦卿花。” 谢文琼疑惑地道:“散作悦卿花为何?” 岳昔钧道:“玄女娘娘之意啊,乃是‘虽则我帮不了你们,但这花漫山遍野都是,你们摘了去,讨心上人欢心,岂不便也成就佳话?’,故而这花便唤作‘悦卿花’了。” “好哇,”谢文琼从后抱住岳昔钧的肩头,轻拧她的双颊,道,“原来又是在编排典故消遣我!” 岳昔钧佯愁道:“可惜啊,昔者周幽王为博红颜一笑,烽火戏诸侯。今日岳昔钧甜言蜜语,却惹红颜一怒。” 谢文琼道:“你这哪里是甜言蜜语,分明是油嘴滑舌!” 她红着脸又要去挠岳昔钧的痒痒,岳昔钧连忙告饶道:“好姐姐,饶了我罢,再也不敢啦。” 谢文琼便松了手,又为岳昔钧理起了发髻,道:“下不为例!” 岳昔钧微微一笑,道:“遵命。” 整理停当,谢文琼起身,转至岳昔钧身前,弯腰拉了她一把。谢文琼道:“趁着天色未暗,你我还是回营,否则夜晚失迷路途,便不好了。” 岳昔钧颔首,二人打道回帐,又同英都用一回晚膳,不提。 如此,在朔荇住了三日,岳昔钧和谢文琼向英都辞别。 英都拱手道:“天下无有不散的宴席,二位保重。倘日后来朔荇,我定然也扫榻相迎。” 岳昔钧和谢文琼还了一礼,俱都道:“多谢阁下款待,后会有期。” 话别英都,二人信马由缰,向南而行。一路上行过部族帐落,见老人赶羊、中年纵马、孩童放牧,金乌起落,草渐渐稀了,目力所及之处,是大丰的城墙。 谢文琼与岳昔钧过了城关,缓缓牵马而行。沿街之景,亦是一片欢乐祥和,稻谷香气隔着粮仓散了满城。 谢文琼道:“英都继位,自会同大丰议和,若是能通商,也是好事一桩。” 岳昔钧道:“正是。想来渐渐断绝了血肉拼杀,也能少些‘无定河边骨’。” “盛世太平景,不远了。”谢文琼道。 岳昔钧微微颔首,问道:“不知怀玉接下来要往何处丈量这盛世呢?” 谢文琼道:“你可还记得,上巳船上,你应了我甚么?” 岳昔钧道:“自然是记得的,我许怀玉同游江南。” “那便往南而行罢,”谢文琼道,“也好同娘亲们汇合。” 岳昔钧与娘亲们早通书信,得知娘亲们南下游玩,此事谢文琼也是知晓的。 岳昔钧道:“好。” 二人便南下而行,一日,行至一处县城,岳昔钧望了望县名,若有所思。 谢文琼低声问道:“怎么?” 岳昔钧道:“容后细说。” 二人寻了一处客栈歇脚,关起门来,岳昔钧方道:“我娘亲们脱籍之后,曾遇过刺杀。” 谢文琼一怔,道:“难不成,是我爹娘的手笔?” “前尘往事,说好了揭过,我不该提。”岳昔钧道,“在此处,她们还遇见了一桩不平之事。” 谢文琼问道:“何事?” 岳昔钧便将娘亲们如何遇到贾元元,又如何打听到县丞公子配阴亲之事细细道来。 谢文琼养在宫中,修在庵中,哪里听过这等腌臜之事,闻言立时义愤填膺地道:“竟然还有此等事!王法能饶他,道义也不容!” 岳昔钧道:“虽然贾元元乃是受人指使,构陷娘亲,但王公子前几位冲喜的妻房,恐怕是真。” 谢文琼道:“那几位娘子都遭了毒手么?” 岳昔钧凝重点头,道:“多半是了。” 谢文琼霍然起身,道:“好哇,看来是天意叫我们再来此处,此事须得探听明白,否则这一县女子日后岂不是还是有遭殃之可能?便是无有李公子,也有王公子、赵公子,总该将这股妖风吹尽为好。” 岳昔钧道:“怀玉有侠义之心,却不知可有妙计?” 谢文琼思忖一回,道:“县衙中人原本是听我父皇的话的,却不知听不听新皇之言?” 岳昔钧道:“怀玉是要上书给陛下么?” “山高水远,我是等不及啦,”谢文琼道,“倒不如试他一试,看看他服不服新皇之威,若是不服,在这上头做文章,岂不是一顶大帽?” 岳昔钧道:“是了,这般不尊重女子之人,恐怕未必对陛下心悦诚服。” 谢文琼道:“我听皇妹说,新律也在修订之中,只是不知几时颁布,我们也是等不及的了。只不过他这般做,恐怕也违反旧律,但我们并未有审理之权。” “那便设局,”岳昔钧道,“叫他们自入牢笼。” 谢文琼道:“若轻想必是有主意了?” 岳昔钧微微一笑,道:“说来同怀玉参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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