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瑶笑道:“皇姊忒谦了。岳姊姊和你二人一心,恐怕也是不肯留下的了。”她知晓岳昔钧并无认亲之意,故而也不以“皇姊”相称。 岳昔钧也笑道:“臣弓马生疏,髀肉复生,不能饭了。” 谢文瑶道:“岳姊姊也爱说笑。不过说来,合该养好伤再走,何必如此着急呢?” “山川正好,晚行一日,便少看一景,岂不可惜。”岳昔钧道。 谢文瑶道:“正是呢,那便祝二位一路顺遂,我也不多留啦。” 岳昔钧和谢文琼道了谢,沈淑慎起身相送。一路送至宫门处,沈淑慎驻足道:“望二位平安喜乐,不送了。” 谢文琼微微一笑,道:“终温,莫要怨我。你是青史留名客,我乃飘萍天地人。” 沈淑慎闻言释然笑道:“殿下,谨儿都明白。” 谢文琼道:“保重。” 沈淑慎一揖,再抬首时,只见谢文琼同岳昔钧并肩携手,悠悠出宫而去。彼时秋阳似有还无,叶声娑娑,沈淑慎笑意渐深,转身向宫中走去。 而宫外,岳昔钧和谢文琼雇了辆车,奔莲平庵而去。进得庵中,谢文琼亦觉满目的旧物,熟悉之中却又透着生疏来。 二人向一师太询问“空尘师太是否在庵中”,那师太合掌道:“施主来得不巧,师姊她云游去了。” 岳昔钧道:“化外之人,理当如此。” 寻人不遇,二人出了庵,岳昔钧问道:“怀玉现下想往何处去呢?” 谢文琼道:“北上罢,终究还是要去一趟朔荇。” “怎么,”岳昔钧道,“怀玉真要寻亲么?” 谢文琼一撩眼皮,道:“当然不是,我可记得某人还贴身带着别人的物件,自然是要归还的。” 岳昔钧哑然失笑,取出英都的骨笛,道:“好,我这便请她属下来问问。” 她举起骨笛便要吹,谢文琼拦了一下,岳昔钧从善如流地将骨笛交到谢文琼手里,谢文琼犹豫一瞬,终是没有接,自笑道:“算啦,你吹罢。”
第116章 岳昔钧打趣笑猎事 于是, 岳昔钧吹了骨笛,不多时,英都的属下果然来见。 岳昔钧言明想去朔荇当面交还骨笛之意, 那属下应了, 自去联络英都。 谢文琼和岳昔钧便又坐上车, 晃晃悠悠向北而去。愈往北走,天气愈发的寒凉,二人添置了厚衣裳,每日检点随身银两, 真好似寻常人家精打细算一般, 各项开支用度都算得明白。 谢文琼心知脱离皇家之后,坐吃必定山空, 心中暗暗琢磨起谋生的路子来。她一路上留心观察,发现这挣钱之道, 要么有差事在身, 要么便有技艺为傍,她扪心自问,一来寻不到甚么好差事, 二来也无有好技艺,只有骑射算佳, 可打猎为生。 谢文琼主意已定,便在一处镇子上买了弓箭,笑盈盈地背了,邀岳昔钧同往山林走走。 岳昔钧哪里不知她的心思,笑道:“那我可要仰仗谢猎了。” 谢文琼和岳昔钧并肩上山, 岳昔钧腿脚不过微跛,行起山路也不觉疼痛, 倒有一番惬意。 谢文琼眼尖,遥遥瞧见一猎物跑过,立时搭箭上弓,抬手便射,果然射中。二人走至猎物跟前,皆开怀而笑,竟然比往日都痛快。 谢文琼连射三个猎物,串成一串,拖下山去,寻了个肉铺卖了。[1] 她自小在金银珍宝中长大,这沾了荤油的银子本不该入眼,如今却紧紧攥在手里,好似甚么明珠宝玉。 二人在面店痛痛快快吃了两碗面,谢文琼笑道:“我怎也觉得,这面比那些龙肝凤髓要香上百倍千倍。” 岳昔钧就着谢文琼那笑容又吃了两口,方道:“是啊。” 又往北而行,行至一处酒家,掌柜的说山上有猛虎,劝谢文琼和岳昔钧绕道而行。 谢文琼道:“既然如此,我们绕道便是了。” 岳昔钧打趣道:“想来话本上,此时主角必定说‘呔,区区一条大虫,能耐姑奶奶何?’,提箭上山,使一招连环箭,射那大虫于箭下,为一方除害,留一世佳话。” “这自然是话本中语,”谢文琼点点自己,道,“我有几斤几两,还是省得的。” 于是,翌日便改道而行,一路顺遂,直直到了斌州。这一路上,谢文琼每每打猎之时,岳昔钧必定从旁掠阵,若有中箭了仍能逃跑的猎物,岳昔钧拿铁拐一敲,便也老实了。故而一路并不为银钱发愁,到了斌州,便结了车马费用,自寻一处客店住下。 要了饭菜,岳昔钧问小二道:“往年这个时候,正值朔荇人秋猎时节,斌州城内人人自危,今日我怎瞧着一派祥和呢?” 那小二道:“客官,你有所不知,这朔荇人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能秋猎嘞?” 岳昔钧奇道:“不正是因他们无有食物,便来劫掠么?” 那小二道:“嗐,我是说啊,他们起了内乱了,自己人都打来打去,哪里还有空来打咱们?” “内乱?”谢文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二道:“我也就是个跑堂的,知不了这么详细,就是听说王帐那边先乱起来,互相打呗,连带底下人也打来打去了。” 谢文琼又问道:“乱了多久了?” “大略月前罢,就乱起来了。”那小二道。 岳昔钧抛给他几枚铜板,道:“多谢。” 那小二走后,谢文琼道:“月前就乱了,这倒不曾听英都手下提起,想来英都应当无事。” 岳昔钧道:“希望如此罢。” 二人休整一晚,以客商的身份过了边关。英都属下主动现身,交给二人两匹快马,说马自会带二人去王帐。岳昔钧见那马上有朔荇王室烙印,想来也是一张通行凭证。 荼切儿部离斌州最近,岳昔钧与他们也交手最多,最为熟悉。如今,岳昔钧乔装蒙面,凭着刚拿到的英都腰牌,一路顺利进了荼切儿部营帐,竟有些百味杂陈。 但不容她多想,马儿并不停蹄,真真一路往王帐跑去。草原辽阔,夜幕降临之时,马儿停下吃草,岳昔钧和谢文琼也下马歇息。 谢文琼帮岳昔钧揉了揉腿,关切地道:“你的伤可还好?” 岳昔钧道:“并无大碍。倒是此处前后并无帐子,今夜恐怕要委屈你了。” “这算甚么,”谢文琼道,“睡一觉罢了。” 岳昔钧道:“夜间风凉,晨时露重,你我又无帐,恐怕真得熬一熬了。” 谢文琼笑道:“好办,你把外衫解了铺在地上,钻进我的怀里,便可解矣。” 岳昔钧也笑道:“殿下好生霸道——臣也只好遵命了。” 二人笑闹一阵,自相拥睡去,翌日晨起,吃了干粮,又起行赶路。 岳昔钧道:“怀玉可否注意到,你我行过的这些部族,现下似乎并未有兵戎之事。” 谢文琼道:“不错,看起来倒是安乐。不过营帐器具,仍有兵燹之痕。” “正是,”岳昔钧猜测道,“难不成变故已熄,多方已然决出胜负?” 谢文琼道:“恐怕只有当面见见英都,才能得知了。” 二人又行一日,终于来到了王帐前。谢文琼扶岳昔钧下马,出示了英都腰牌,岳昔钧用朔荇话道:“烦请通报英都殿下,故人求见。” 那人称“是”,转身进了王帐,不多时便请岳昔钧和谢文琼进去。 岳昔钧在马停在王帐前便有猜测,此时见英都果然身着天汗服饰,不由拱手道:“恭喜天汗。” 英都下位来迎,道:“你们远道而来,想必累坏了,快快请坐。” 待二人落座,英都自把这月余之事娓娓道来。却原来,丰朝易主之事传至朔荇,和亲的广惠公主谢文瑛便请回丰探亲,天汗乌格不允。二人大吵一架,谢文瑛失手杀死醉酒的乌格,冷静之后,佯装乌格熟睡,辗转行走于几家王子、王女营帐,皆言自己看到了乌格立继位诏书,却故意不透露其上继位者名姓,言语模糊,引得众王子、王女相互猜忌。 翌日,乌格尸首被发现,谢文瑛佯装惊恐,无意间提及继位诏书之事,将天汗之死往子弑父上引。王子、王女们借此由头,大清宿敌,各个母族间争斗也一触即发。 谢文瑛趁乱出逃,而英都早觉蹊跷,盯住她的一举一动,因而将她拦了下来。其时,因谢文瑛之言,王子、王女们皆怀疑诏书之上并非己名,自然不想叫诏书现世,那么唯一知晓诏书位置的谢文瑛,便有被灭口之险。 英都深知眼下局势,不该究误杀父汗之事,平乱要紧,便以保护谢文瑛、许她事成后归国为筹码,换她相助。谢文瑛身为可敦,有意无意便知晓一些乌格秘事,因而在她的帮助下,英都坐实父汗钦点继承者之名,招揽兵将,四处平乱。 如今英都刚登上天汗之位不久,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谢文瑛也尚未起行,岳昔钧和谢文琼二人便来了。 英都讲罢自己近日遭遇,一不问丰朝新帝如何,二不提两国日后如何相处,只同谢、岳话话家常,问问她二人近日可好。 岳昔钧和谢文琼相视一笑,道:“一切都好。” 岳昔钧取出骨笛,双手递还英都,道:“天汗乃是重诺之人,此物不在我手,料来也无妨。” 英都大笑道:“必然不辜负你的信任。” 她取了骨笛,郑重收好,问谢文琼道:“不知谢姑娘可想见见你妹妹?” 谢文琼道:“自然,我同她也许久未见了。” 于是,英都亲领谢文琼和岳昔钧来至谢文瑛的营帐,谢文瑛同谢文琼相见,亦百感交集。 说了一阵子话,谢文琼问道:“你要回宫去么?” 谢文瑛道:“总该见见母妃。没想到小妹竟然当了皇帝,也不知还认不认我这个皇姊。” “自然是认的,”谢文琼道,“她并非薄情寡义之人。” 谢文瑛道:“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回宫去了。” 英都道:“若是可敦愿意,留在朔荇也无妨。” 谢文瑛摇了摇头,英都知晓她终究是思乡心切,便也不再挽留。 谢文琼道:“妹妹何时起行?” 谢文瑛道:“今日便走。若非听闻你们要来,恐怕我前两日便走了。” 岳昔钧道:“是我们耽搁了。” 谢文瑛道:“能见一面,属实不易。见到了,也就没了念想。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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