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入行后很长一段时间,面对这些问题,喻文州一半借着那点不服输的倔脾气跟偏颇的执着,半强迫半鼓励着自己适应了,另一半就靠无数包烟丝烟纸打火机陪伴他度过难熬的日日夜夜,也算是关关难过关关过。 可在外人眼里,喻文州的仕途可谓顺风顺水,不仅实习顺利,三十岁就在首都塔台担任要职,升迁机会也相当乐观,像是天生就吃这口饭的,要不知道的人还认为他对航空业充满热忱呢──热忱当然是有的,喻文州想。 黄少天曾吐槽他,那是喻文州上航大时直接在模拟舱吐了后,担心这点心理影响生理的破毛病会拖后腿,所以一个劲地念书培训想要弥补回来,结果冲过头,本想着能压底线吊车尾通过就行,没想到还第一名毕业了,也是很讽刺。 他当初实习就在B航,首都机场一向是流量最大管制工作最繁重的地方,当初前辈总说如果在首都实习没有吐过一两次的根本不算事儿。喻文州也吐过几次,但他不知道是因为压力太大还是纯粹讨厌机场就是了。 他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这是世界上最棒的工作,也不能毫无芥蒂地说自己有多热爱空管。但活到三十岁,他确实半个人生都一心栽在里头,与其说非它不可,不如说他没办法放弃吧。 虽说开始的动机并不纯粹,也涵盖了说不明白的偏执,可幸运的是,除了那些私人因素,喻文州认为自己能胜任这个岗位,而这样的景色一看就是六年。 总的来说,他不仅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也庆幸自己能站在这里,除此之外,喻文州也不曾间断地尝试去看真正高空上的景色,在飞机上。 “GAL031,进入跑道32R等待──” 卢瀚文是塔台今年的新人,年纪轻轻但却相当优秀,顺利地通过见习,前些日子转正了,喻文州身为他的OJT是相当欣慰的。 塔台的小新人在第二个席位前放单,喻文州走到他身后看了一下指挥状况,卢瀚文按着耳麦回头笑道:“这班GAL的副机长是小别哥哥呢,他好紧张啊,王机长好像要让他起飞喔。” 喻文州看了一下进程卡上的编号,确实是王杰希今天飞福冈的班机,他没多说什么眼睛还是盯着前方道:“视线不要离开跑道,32R好像有鸟群聚集,先不要让他们起飞,用望远镜确认一下。” “啊……是,我看看啊──真的有鸟,要不要通知地面派消防组去驱赶一下?” “好,让王机……让GAL031原地等候,我去通知。”喻文州道。 三十分钟后,跑道清空,卢瀚文送走了刘小别跟王杰希的班机,也到了九十分钟的换岗时间,喻文州才要接他的席位,那头郑轩接了一个电话,说是魏琛办公室找他过去。 “我接你吧,他老人家怕是要训话了。”郑轩一脸你好自为之的表情拎着耳机过来交接。 其他管制官心照不宣,脸上表情多是同情。 喻文州手底下的组员都知道他不能搭飞机的事,毕竟共乘训练跟之前返航闹得塔台一阵混乱,说什么也得给出解释。好在喻文州很得下属缘,同事们多半能体谅他们喻主任这点罩门。 喻文州希望自己表现得坦然些,毕竟他们工作跟航安有关,他不想让自身的过去使得工作气氛沉重,所以跟这群管制官平常还能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此刻魏部长喊人过去,多半是要针对喻文州前天临时缺席的共乘训练骂人了,有点像是坏学生被叫校长室的概念,大家讪笑了几声,出言体恤说说垃圾话,喻文州自嘲地摆摆手,一脸苦笑地上战场了。 --- 魏琛办公室总是烟雾袅绕,喻文州每次进来都要犯瘾,领导一脸心情不佳的样子他还是清楚的,喻文州端端正正地走到桌前听候发落。 魏琛忙碌着自己的工作正眼没给一个,看来是真的不太高兴,喻文州也不急躁,等了一会他老人家才咬着烟懒洋洋开口:“你给个准话,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决这码事?”领导总算愿意抬眼,没好气地看过来,“知道管制官的共乘训练不可能给你逃一辈子吧?” “我不知道,我知道。” 喻文州分别回答了他的第一个跟第二的问题,魏琛没给他气死,啧一声后放了狠话:“没人逼你干这行,辞职也行。” 喻文州听着突然笑了出来,道:“原来我的选择只有两个,不是升官就是卷铺盖,是不是太极端了部长。” 魏琛大翻白眼,骂了声小混蛋后一摆手让喻文州坐下,他老人家摘下眼镜随便往椅子上一靠,粗气道:“你要留下来就给我去加拿大,上头说要找最优秀的过去,现在‘最优秀’的管制官不敢搭飞机,这点你自己就算愿意说,我还不想让人知道呢,多丢脸!你知道咱们算公务员,调职升迁是没得选的吧?你要避免这个还真就是交白单拍拍屁股走人算了,就是极端了怎么着?” 喻文州沉默下来,他跟魏琛关系很近,当初他的OJT就是这人,而他老人家对自己的飞行恐惧症抱持的态度可以说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喻文州心里怎么不明白,他当然也想去ICAO,没有一个管制官会拒绝这种机会,可还真就是“技术上”没法接受调职,想到这里不免有些烦闷,垂着眼睛没接茬一脸虚心受教。 魏琛看他那样子骂也不是劝也不是真拿人没办法,自己灭了烟,换了个话题:“少天跟我说别在你面前抽烟我又忘了,要是让你破戒了他又要念我,老夫年纪大禁不起唠叨啊。” “那是,我今天还要跟少天吃饭,他闻到一身烟味肯定又要生气了,我得说是来您办公室熏的,他要是打电话查你得说实话,我可没抽啊。”喻文州抬头笑了出来。 “你小子倒是精得很。”魏琛摇头,又道,“对了,还有另一件事,你打算在员工宿舍赖多久?说好暂住的,喻主任,好意思跟实习生抢宿舍吗?给我自己去找房子住,就给你住到明年合约到期,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不准让你签了,到时候你不搬我亲自找搬家公司把你轰出去。” 喻文州苦着脸叹气:“知道了,今天还都真没什么好事。” “好啦,咱们话训了人也骂了你写个缺勤报告上来,解释一下共乘的事,就这么着吧,不浪费时间了。”魏琛摆摆手又抽出一根烟点火,“老夫我想抽烟了,快滚,见着你就烦。” 喻文州看他老人家一脸凶狠,笑而不语告退了。 --- 今天的塔台也是一阵混乱,一架波音在跑道上掉螺丝、乘客跑错登机口导致延误,整个跑道堵塞了一个多小时,连休息时间也到处打电话做业务联系,忙得脚不沾地,直到下班才看到黄少天的落地简讯,两人决定直接在一家回转寿司店见面。 挑了个靠近出菜口的座位,才倒好茶装了酱油碟,喻文州便开口:“前两天给你添麻烦了。” “知道就好。”黄少天一脸冷酷淡漠很是倔强。 “但你没来看我,有点伤心。”喻文州捂胸口。 黄少天手一滑筷子没掰好,整整半截还连在一起,他没好气换了一双还狠瞥喻文州一眼:“你少来了恶不恶心?还有,我不是亲自派王杰希去了吗?还不满足还要多大阵仗列队问候?” 喻文州一听到王杰希这三个字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手一抖筷子也掰失败了,他叹口气伸手拿新的,黄少天笑得不行,同时手快地抢了两盘金枪鱼一盘推去喻文州那。 他们又吃分着吃了几盘干贝海胆上腹肉,喻文州终究没忍住,等味噌汤凉时突然开口:“你还记得我那件荣航的四杠外套吗?” “嗯?”黄少天正吹汤,就算是含糊应声也不是一句两句的,“记得啊,你的心灵鸡汤人生灯塔不成功上天没脸找人物归原主的我们公司神秘机长外套,怎么你终于想通了要拿去旧衣回收啦?” 无视黄少天的揶揄,喻文州手指敲着桌面,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我知道是谁的了。” 黄少天啜着碗沿口齿不清地应了声:“谁啊?” “王杰希。” “噗──”黄少天一口味噌汤,一半呛进鼻子一半喷回碗里咳得惊天动地。 喻文州可没料到他有这种反应,吓了一大跳,还是赶紧抽卫生纸给他,帮人拍背顺气一脸讶异:“你没事吧?我反应都没你大,至于那么激动?” 黄少天咳得都要哭了整个狼狈得不行,鼻腔还都是味噌汤的味道。 他好不容易呛完了能说话了,转头瞪着喻文州一脸欲言又止又满腹疑惑,但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苍白无力的脏话:“窝操,竟然是他?我……话说,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 喻文州愣了一下发现他还真讲不出口,仔细想想要解释的实在太多说来话长,于是敷衍道:“怎么知道的就不重要了,专注在重点本身好吗。” 黄少天心里吶喊这很重要啊!他真是说不出的震惊又不可置信。 身为死党他当然知道这破外套跟喻文州的渊源。 当初喻文州拿了外套找不着人,自然就问了同是GAL的自己帮忙打听。结果没过两天,这人又突然变卦,说还是不要找了。黄少天万分不解,这物归原主天经地义,这是强占我们公司资产啊简直流氓!但喻文州那时状况不是很好,估计第没想到自己真不能搭飞机对他打击还挺大的,低落了很久。 黄少天不清楚这事的细节,只知道有个他们公司的好心机长打酱油经过,看到刚吐完心累得直接在机场睡着的喻文州,顺手盖上外套后人便消失了。 黄少天觉得这事暖是挺暖,但也很没很了不起吧,要换做自己也会这样做,可不知道为什么就让当时的喻文州很是动容,也找到了几分激励在里头。还记得那人一脸正经地说什么,要等他克服了这个障碍后,再去找到那位机长,归还外套外亲自答谢他云云。黄少天说你炖鸡汤就炖鸡汤吧,还要强行绑架人打酱油的飞行员一起炖,说不定人根本不记得呢。 喻文州反正认定了这事改不了了,而他的状态的确也改善了许多,还把外套挂在衣柜上,有点蠢但总是个小小的精神支柱。黄少天自然很宽慰,除了偶尔调侃几句,心里其实挺感激这位不知名同事的。 所以嘲归嘲,可也明白这事对喻文州的意义,而且自己刚好又不多不少地知道那么点信息量──他们公司有那么多四杠机长,这外套竟然、偏偏就是那个想掰弯自己伴郎的王大机长啊,能那么狗血吗? 黄少天呛完后心中疯狂刷屏一时无语,就是猛喝茶也不说话。 那头喻文州支着下巴打量过来,过了好一会黄少天才发觉自己的反常肯定让这人起疑了,偏偏也清楚喻文州有多不好糊弄,他越想掩饰就越是心虚,虽然脑袋转得飞快,但几番张口吐不出什么象样的句子后,黄少天就知道自己要完,这必须露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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