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希却说:“我想让你不要放弃,这个你也知道吗?” “嗯?”喻文州都起身了,这才回头,有些讶异。 “我……应该说你,虽然少天出于他的理由,不希望你太强迫自己,可是──我知道你是不会放弃的。” 王杰希看着他,开口时每个字都清晰又慎重:“并不是出于,我是一个热爱飞行的人才这样说,而是──” 王杰希想起那个夕阳下,机场走廊长椅上独自熬过脆弱跟坚强的喻文州。 现在王杰希知道那是他因为第一次搭飞机失败而挣扎不已却又不愿放弃的瞬间,这个时刻有多重要,而自己竟然能够看到,这样的回忆让他有些恍惚也有点滚烫,但王杰希还是看着喻文州的眼睛,喃喃地开口:“我知道你可以的。” 因为王杰希看得很仔细,所以喻文州瞳孔里那点细微的晃动他也一清二楚。 那人怔了半晌,缓缓牵起嘴角,几乎是颤鼻息着开口:“你这样说,我真的很高兴……” 喻文州笑了:“谢谢你。” 王杰希感觉自己才讲两句话怎么就跟喻文州一样得喘大气。 一回神窗外的天光早已大亮,喻文州大概口渴了,脸色一转又变成平常的从容,并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光顾着自己讲,都忘记帮你倒饮料,等我一下。” 直到看着喻文州走去冰箱的背影,他才有种梦醒的真实跟虚幻感,王杰希没怎么晕车或晕机过,但这感觉可能就差不多? 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烫的,王杰希缓下呼吸,声音跟神色还是很平静的:“可以借个厕所吗?” 喻文州的声音从冰箱门后面传来:“当然,浴室在……”他顿了一下,“我房间里。” “那没关系,还是不用了吧。” 喻文州探出脑袋朝自己弯了弯眼角:“没事,你自己开门进去吧。” 那人都这样说了,王杰希就开门进去了。 喻文州的房间,既然都让自己进来了,里头必须是相当妥贴的状态。 单人床,棉被没有叠,墙上挂着几张王杰希看不出端倪的海报,书桌、计算机跟书架都算中规中矩,枕头边放着一本书、笔记本落在床头柜上,窗台上还有盆仙人掌,椅子上丢着他刚刚脱下来的运动外套……整个房间还真都是这人身上的味道,大概是某种洗衣粉味?这个空间太有生活气息了,王杰希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一眼。 喻文州让你进来不是让你这样毫无顾忌随便窥看的,王杰希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并且克制地转向洗手间那头去。 突然,几乎是天天见的熟悉深蓝与亮黄印入眼帘──那是一件GAL标志的四杠机长外套,就挂在喻文州的衣柜门上,衬著窗台照进来的晨光,如此地笔挺干净而又威风凛凛── 一瞬间,王杰希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瞬间忘记了怎么呼吸。 --- 茶、果汁、咖啡还是可乐,这是个问题。 喻文州想,王杰希刚下飞机又是长途,势必很累了,而自己刚运动回来,也想去洗澡,无论如何,都不该让王杰希继续留下来了。于是喻文州思考完毕,伸手拿出了矿泉水。 他走到客厅没看见人,把头转向打开的房门,喻文州想王杰希应该不是那种会不懂分寸在自己卧房逗留太久的人才对。 喻文州拎着水瓶慢慢走过去一探究竟,他在门外就看到王杰希呆站在自己房中间,一动也不动身体好像有些僵硬。 喻文州皱眉,又稍微走近一些,直到他发现王杰希正在看的地方或是说在看的东西是什么时──喻文州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 那件无名机长外套是王杰希的,当时的那个人,是他。 好几年来,这件外套日复一日地挂在这里,喻文州也一直都没有找到过那个在他最脆弱又最无助时,默默地为自己盖上外套的那位飞行员。 说不定对方只是随手之劳,但喻文州明白,就是那么一点点的温暖在对的时候对的地方,在那个几乎要放弃的时刻,让自己看到了制服上明亮的尾翼标志,喻文州有一瞬间是想哭出来的──他也同样向往天际,他又怎么能够放弃呢? 然而他却从来没有真正去找过这个人,为什么?喻文州也不清楚。 此刻自己能如此快速且笃定地确认,这件外套的主人就是王杰希,原因并不是房间里的那位机长,此刻身上也穿着一模一样的制服──而是王杰希看着外套,脸上露出来的如此毫无防备的表情。 那个表情让喻文州仿佛被钉在原地,本来拿着的水瓶也缓缓地放下了。 王杰希之前问过自己,他到底有没有机会。 这个问题喻文州终究没能回答。 应该说,当时的自己是真的没有想过,甚至连问题本身他也没有仔细探究,更何况试着去回答呢?他不喜欢男人,自然也不会喜欢王杰希,好像是个什么特别有说服力又简单的圭臬。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王杰希那双几乎红透的耳朵,不知不觉地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竟然就这样自己浮了出来── 喻文州有些恍惚之余,第一个想法是,糟了,他该不会要把外套要回去吧?
第十六章 十八年前 强劲的空调把七月份的酷热阻隔在外,喻文州第一次来到机场,暑假打扮的他只穿一件运动背心,此刻正蹭着手臂上被冻出来的鸡皮疙瘩,一心二用地听着父母的嘱咐一边跟喜欢的女孩子传讯息,嘴上依然是乖巧的。 是是,帮你打听阿姨喜欢什么牌子的香水,我会问到的,放心。 饭会好好吃、不会喝太多汽水、冷气不开整晚、洗澡完会记得吹头发、不给阿姨一家人添麻烦、要有教养要跟表弟妹好好相处、会小心照顾自己、每天跟你们视讯,会的,当然想你们── 这些话从他们决定出发时就开始叨念整整一个月,喻文州自认还没怎么叛逆,就算耳朵都长茧了还是全程微笑承诺直到双亲进入海关口,他的送机也就到此为止。 他依稀记得母亲踏入出关大门前回头又语重心长了一句:念书也不要太辛苦,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妈只在乎你健康开心就好。 喻文州随意嗯了声,此时手机震了下,他低头划开那个女孩的讯息,说明天要一起去动物园玩,喻文州回了讯息,心不在焉抬头对方好像已经消失在关口,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再见,也不记得最后一次母亲看着自己的表情到底是什么,反而那封简讯从标点到图释都记得清清楚楚,想忘都忘不了,只是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跟这个女孩说上一句话,他办不到。 坠机的消息是一周后传来的,他们在欧陆搭的一班短程航班坠毁在英吉利海峡,当时喻文州寄宿在阿姨家,正在房间写功课,阿姨匆促地推门进来,喻文州以为她发生什么事了,正想关心,对方突然抱住自己,放声哭了出来。 那嚎泣对十二岁的孩子来说真是太哀伤太悲痛了,在他短暂的人生经历中从未感受过这种情绪,喻文州当下手足无措又隐隐不安。 那个晚上,不管大人们有多悲痛,最后还是把悲剧告诉了这个孩子。 喻文州醒来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睡眠被强硬打断使他呼吸急促又全身发僵,在棉被里挣了下,慢慢平复自己的心跳,又花了半分钟让脑袋清醒。 闹钟显示凌晨四点半左右,天都还没亮,距离起床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他沮丧地按了下眉心,上头都是冷汗。 恶梦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一个,对喻文州来说其他程度的也称不上是恶梦了。 十二岁暑假的离别,他也反复梦了十八年,不算习惯但也总归不会哭了,可每个做完恶梦的隔天要去机场报到时,喻文州还是有些心情低落的。 他决定今天早上多吃一个蛋当作补偿,在浴室淋浴时的喻文州这样想着。 虽然不尽如人意吧,但喻文州确实还是记得一些事的,例如他近乎偏执地逼自己执行送机时母上的所有嘱咐──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念书运动、别喝太多汽水、冷气不过夜……还有好好地想念他们。 洗好澡吹完头,喻文州早上不喝咖啡不行,之前的豆用完了,打开橱柜里头放着王杰希从墨尔本来回来那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确实非常好喝。 回到卧室天已经亮了,喻文州一进房就看到衣柜上挂着的制服。 自从前天王杰希离开后,他便无法再用平常的心态去看待这件外套,甚至外套的主人也同样。虽然那天王杰希什么也没讲,带着一点还没褪去的不好意思就匆匆告辞了,可他怎么能不在意呢。 出门前喻文州对着那件外套大眼瞪小眼,突然后知后觉地有些难为情起来,他摇摇脑袋直接把外套挂进衣柜里,门关上,暂时不去想了。 --- “这是今天的天气表,能见度比昨天稍好,但还是有可能结霜。另外,消防部于下午一点要做演习,会占用L36跑道约三十分钟,演习前会再通知一次,请值班的管制官留意一下。”喻文州主持的晨会气氛总是比较轻松的,他捧着咖啡比划白板,底下四五个组员也人手拿着豆浆跟早餐,没有太大忌讳。 喻文州翻了一下资料,抬头道:“另外气象台通知,最近要注意午后的上升气旋,还有这个季节鸟袭频繁,请多留意跑道状况。” “现在外头雾还很大,如果能见度不转好的话,早上那波高峰期可够呛了。”郑轩支着脑袋咬着吸管道。 “那就祈祷来阵不强不弱刚好可以吹散雾又不影响降落的风吧。” “说得比唱得好听啊喻主任。” 开完晨会,喻文州拎着耳机走上旋转梯准备入席。 塔楼顶层所谓的TWR是没有电梯的。TWR建造标准以三百六十度的全方位视野为最基本要求,这个小小的环形空间被落地玻璃围绕,一切设施都低于肩膀,讲求无论在哪一侧都能直接目视东南西北而毫无阻档,柜子上不得堆积东西,更别说建电梯了。 TWR的旋转梯跟阳光、无线电耳机麦克风、行程板条、实时天气与GPS银幕、来自世界各地口音的北约音标,跟这个制高点上,机场一年四季一日三节都能一眼望尽的景色,可以说是喻文州身为管制官的职业生涯基本版模了。 要能见到这种景色,首先得通过空间意识跟敏感度的测验,除具备对应复杂状况的临场应变能力与基础航空知识外,还要参加课程培训并通过考试,最后得完成为七到十三个月的实习,攻克每一个扇区的席位结业后,方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管制官。 这个过程本身不会是轻松的,压力肯定大,管制官工作量也超乎想象,不过对喻文州来说,技术层面的事还真不算大事,自己那点对机场与民航的心理阴影才是真正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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