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从我们去明惠家调查,到坐在这里吃饭,隔壁始终没有亮灯。”月岛把筷子搁在碗沿,抬起头来,注视着大家,“有可能人已经跑了。” * 三机搜办公室虽小,却刚巧能打两床地铺。时间紧任务重,四人商量好,轮流休息。凌晨一点钟,木兔和赤苇都睡下了,只剩黑尾桌上一盏台灯,和月岛那盏,挨得很近。 他们从东京火车站查到了邻居的行踪。川崎爱子,女,本姓中岛,在一家零售公司做项目经理。昨天中午买了去京都的车票,按照同事说法,是要出差,谈一笔大生意。给京都警方的协查函,已由月岛草拟,黑尾发出,现在,只等那边值班的同事尽快查明去向,好做进一步调查。 这夜十分安静。只听见木兔的鼾声,打蛋器似的,把满屋浓稠的黑暗搅在一处,裹进空气,于是那黑暗仿佛有了实体,渐渐膨胀开,沉沉地压在肩上。黑尾从满目文书里拔出脑袋,伸了个懒腰,转头去看月岛。他向来不乐意加班,今天却不知吃了什么药,竟自告奋勇打了无数电话,又是问同事,又是问领导,连邻居爱子的推特账号都找出来,皱着眉一条条往下翻。 黑尾问,刚刚饭桌上,你在生气?月岛摇摇头。黑尾又问,你说赤苇那小子,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木兔鼾声迭起,压下这问题,压扁了,踢到一边。然而月岛不是没听见。有什么可猜的?他反问,本来就什么事都没有。 黑尾也不接茬,只是单手支着下巴,静悄悄望他。月岛有点不对劲,这是刚才赤苇说的,卫生间日光灯把赤苇的脸照得惨白,一双思虑过重的眼睛下挂着两枚劳心劳力的黑眼圈,属于能领养老金的荣誉勋章。黑尾举双手投降,说他不对劲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没干。 只要不影响工作,私下干什么,想必队长心里也有分寸。赤苇关了水龙头,水珠从指间滑落。我只是觉得月岛绷太紧了,状态有点问题。今天去明惠家调查,他就站在窗口发呆。我叫他,他不理。吃饭开玩笑,也没见他回嘴。你晚上有机会,就开导他一下。受害人是他老乡,死因又是溺水,我猜他是想起了什么。这个案子,要是他不想跟,你们商量下,也可以回避的。后续调查,我们来做就行。木兔前辈应该会很高兴。 看来我这个搭档兼队长不称职啊,都需要你来提醒了。黑尾笑道,谢谢啊。 谢什么谢。赤苇耸耸肩,多管闲事而已。 月岛入职前,这一队就三人,轮流搭档,彼此都熟。赤苇年资历稍浅,为人却很持重,外勤文书双肩挑,惹得隔壁都要来借调。这些年,察言观色能力渐长,无论安抚木兔,调侃黑尾,抑或照顾月岛,都显出领导手腕,而且该不问处绝不多问,俨然三机搜维系至今仍不垮台的幕后黑手。黑尾有时犯懒,看着手头写不完的报告,真想让出这个队长,交给他来当。 可惜有一点,赤苇到底不明白。对月岛这样的人,犯不着开导,也不需要回避。你费尽口舌,他也未必会听。反正什么都没有。那回答撞着四壁,被木兔的呼噜声卷进去,混合空气,渐渐膨开。抬起头,周遭是回音,如同鬼打墙,闯不出去。 他看着月岛从案前起身,拉开抽屉,摸出润眼液,想来是深夜看东西废眼。正要仰头,被黑尾叫住,说我帮你吧。月岛一怔。端出拒绝的表情,手中的小瓶却不自觉递了出去。 事情交给黑尾,起初总不会顺利。他拿着小瓶在月岛眼前悬了半天,那一滴药水晃晃悠悠,将坠未坠,月岛等着心烦,刚一眨眼,就听啪的一声,药水溅在他眼皮上。然后顺着脸颊的弧度,缓缓滚落。 黑尾的声音像三岁小孩搞恶作剧。哎呀,别哭啊。他说,阿月,看着我。 月岛翻了个白眼,狠狠瞪他。这一回,药水沉重而迅速地滴落下来,一片酸涩的冰凉,覆过角膜,沿着泪管,涌入鼻腔。黑尾的脸庞在视线中剧烈晃动,溶解,化入那盏暖色灯光的虚影之中。 黑尾把手盖在他眉宇之间,示意他稍作休息,说你要是扛不住了,就早点睡。有发现,就叫我。 月岛喉头梗塞了一下。他艰难地吞咽着,直到把鼻腔中的药水气息一同咽下。然后闭上眼睛,说好的。 第二天早上,协查函还没接到回复,月岛便把剩下几人叫醒了。也不知道他昨晚睡没睡,反正端着那杯加了三包糖的拿铁,一边喝,一边给他们展示材料。“爱子跑了,但是她有个妹妹。双胞胎,住得不远,就在千叶,平时偶尔会来公司找她,身边的人也都见过。我觉得咱们今天早上可以开车过去一趟。另外,我看了一下爱子的档案……” 月岛说:“她也是宫城县石卷市人,大地震幸存者,明惠的同乡。两人年纪相仿,说不定早就认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杀人手法,就不仅仅是模仿犯罪,也和她们四年前的经历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岛上线。 第16章 [16]震中 从东京到千叶要开两个多小时。一上车,众人便把月岛押到后排,按住他,咔哒系上安全带。月岛说,我自己来。黑尾说,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什么别干。月岛无语,一头雾水看着剩下两人。木兔一个巴掌拍在他后脑勺,说想什么想,别想了,睡觉,听见没? 这一路没人说话。赤苇开车,木兔坐副驾,黑尾在后排看风景,顺便借玻璃窗倒影观察月岛。事出紧急,他没戴眼罩,只好眼睛一闭,把头靠在椅背上。偏偏这车开得不安稳,他睡着睡着,便撞到窗户,次数一多,黑尾就笑他,说要不我牺牲一下,肩膀借你靠靠? 睡眼惺忪间,月岛的目光仍是森冷的,可以杀人。这边眼刀还没劈下来,那边木兔又来凑热闹。上次出任务,他从副驾回过头,我都困晕了,怎么不借我? 黑尾踹他椅背,说多远的旧账你还翻啊!谁叫你大半夜跑去酒吧和嫌疑人聊天啊! 到达神奈川的时候是上午八点半,妹妹玲子左手一袋垃圾,右手一沓文件,踩着五厘米高跟鞋,噔噔噔下楼去。走到拐角处,正遇上黑尾一行。三个超过一米八的男人堵在楼道里,任谁都会有点怂。她抬头,目光从睫毛根透出,扫过三张脸,朝他们友善又敷衍地笑了笑,然后就想走。 “中岛女士吗?”为避免惊扰邻居,黑尾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打开警察证,“你的姐姐可能和东京那边一起命案有关,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中岛玲子领他们进屋。小小的一居室,陈设简洁利落。她找领导请了假,说自己晚点到,放下手机,便要给他们泡茶。黑尾摇摇手,说不必了,只有几个问题,耽误你一点时间。 她们的确是宫城县石卷市人,家住靠海村落,世代捕鱼为生,到这一辈,她和姐姐,去镇上当起了文员。镇子在高地,有半座山挡着,堪堪躲过震后海啸,是百里内唯一无人伤亡的地区。而村子近海港,从风浪预警,到海啸来临,仅仅二十分钟,多数村民根本无暇躲藏,即使跑到山上,也可能被卷入水中。姐姐的丈夫在当地做工程开发,儿子在中心小学读书,事发时随村民涌进学校体育馆,本以为建筑坚固,足够避灾,然而海浪凶猛,未能逃过一劫。 问这些,其实是有点过分了。然而提纲是月岛拟的,他难得坚持,黑尾便也没有阻止。更何况,眼下爱子女士不知所踪,这边是案件的唯一突破口。妹妹又说,当时自己被疏散到市里的剧院,和姐姐失去了联系。那段日子余震频繁,连第二天能否吃上饭都未可知,等善后工作开始,政府人手不够,幸存者又去协助挖掘,好久才有机会回家,与姐姐重聚。而那时,姐姐已火化了丈夫和儿子的尸体,处理好遗产,准备离开这片伤心地,去东京谋生。 “我们的父母,蛮早就死了。我二十岁之后,是和姐姐一起过的。姐姐说要走,我也没有留的道理,何况我们那边都淹完了,前几天看新闻,还说没有建好。不过我不喜欢东京,房子又小,工作压力又大,千叶就挺好的,慢生活嘛,物价也不高。所以我就住在这里,偶尔呢,去找一下我姐。你们说她杀了人?这不可能的。我姐姐,单身,工资够养活,什么都不图,杀人干什么?警官,你们办案要讲逻辑啊,有没有可能是别人栽赃陷害啊?” 玲子说话语速极快,中间还夹着一些东北方言,三人听得满头雾水,只有月岛化身速记员,一边刷刷刷做笔记,一边还能顺藤摸瓜往下问。黑尾颇欣慰,感叹以后连外勤都不用出,只消端坐办公室,等后辈把写好的文书放在自己桌上。兴许是捕获了他的脑电波,月岛从绵密如针的问话里抽出一个眼神,让他去房间里看看。 房间干净得很。卫生间里摆着两副牙具,按照玲子的说法,姐姐有时会来她这里小住。不过姐姐工作忙,已经很久没来了。电视柜上面则放着一张照片,画面中央是姐妹俩的脸,姐姐人如其名,笑得温柔可亲,妹妹则染着一头浅金色长发,穿一身吊带热裤,好像Livehouse里蹦出来的摇滚爱好者。 我们长得像吧?玲子问,小时候爸爸妈妈都分不出来,就给我们梳不同方向的刘海。后来呢,我就去染了个头发。 黑尾拿手机留了个影,问,这照片什么时候拍的? 两年前吧。玲子抓了把发梢,在新宿拍的。那天玩得好开心。警官也去新宿吗? 男公关俱乐部头牌按下快门,笑眯眯看她:我认识一家店,下次你去,给你打八折。 从公寓出来,玲子还在阳台上挥手,她快人快语的,说什么也不相信姐姐会杀人,临走时还往他们口袋里塞了一把薄荷糖,说开车劳神,小心驾驶,快点查完了还我姐姐清白。 赤苇有7-11的咖啡优惠券,他们一人一杯,靠在车外聊案子。黑尾看着月岛把那薄荷糖拿出来,对光看,看完了,揣进兜里,过一会儿,又拿出来。于是道:做妹妹的,维护姐姐,正常的。她的话,你信一半就够了。 此言得到众人赞同。这在机搜相当不易,要知道大家对黑尾通常敬而远之,指不定他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要在临晨四点打电话祝你情人节快乐。然而,该信哪一半呢?关西那边的调查结果还没有出,原定出差地找不到人,爱子行踪成谜,似乎更该从她身边的其他关系下手,推导出可能的藏匿地点。汽车正要掉头,月岛却突然开口了,他说,前辈,能不能把刚才那张合影传我一份? “她家阳台漏水,渗到墙里,楼下信箱很久没开,完全锈住,灶台边的调料罐干净,不沾油污,说明她基本不住在这里。还有她的头发,发质很干,如果染了很久,再加保养得当,一般不会这样。这个毛糙程度,是刚漂不久的结果。” “如果到中午,关西那边还是给不了结果,我们可不可以换种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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