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吗?”高永夏笑了,“我就是想成为众所周知的棋手啊,这样一来大家都会来看我的棋谱了不是吗?来这里下棋是我一生的选择,我为它付出了一生,为什么要甘愿默默无” 闻?冠军又不是我骗来的。” 他说这些话时,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得很大,看上去几乎有些吓人。男人揉了揉眉角,缓缓阖上盖子。 他给了一个温和的回答: “那就以现在为新的起点往下干吧,你还年轻呢。” 树叶在窗外沙沙地摇曳,良久才恢复平静。 关上窗户,俞亮理了理胸口的领带,回头又望了一眼身后的房间。 上一次来这里好像还是夏天的事情,过了几个月,窗外的忍冬长得比从前更盛了。这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依旧,只是不知是谁在床头柜上多放了一个崭新的相框,里面赫然在目的是北斗杯结束时中日韩三国棋手的合影。 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一小会,俞亮无声无息地拧开门。 下楼时他看见客厅中忙碌的母亲,下意识问出口: “妈,我爸呢?” “你爸呀?”女人擦着电视机柜面抬头,皱眉思索了一番,“不知道,可能出去找他那些狐朋狗友去了吧。你弄好自己就行,不要管他。” 狐朋狗友…… 俞亮的脑子里依次冒出了林厉、桑原、赵冰封等人的脸,并且这些人在他脑中的形象还依次长出了狐狸尾巴和狗耳朵。 “他该不会又去韩国了吧?”他问。 “没准儿。反正呐,自从退休,区区一个家已经容不下他啦!” 看着母亲唠唠叨叨的背影,俞亮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女人擦了一半电视屏,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哎哟”一声,转头瞧见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还不止的儿子紧紧地把脸埋在她的颈后,脸上笑起来,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摩挲。 “你怎么了?该不是输了杯赛还伤心吧?” 俞亮闭着眼睛,轻轻答道: “没事儿,我就是想抱抱您。” 出门前母亲忽然又提点他: “今天小光好像要决赛吧?” “嗯,是啊。” 女人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靠在玄关门口看他。 “你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在韩国多留几天?反正之后不是还有比赛?” 俞亮瞳仁转了转,他轻轻一笑。 “我也想做好我自己的工作啊。” 他朝母亲道别,关上家门。 门口的走廊尽头的自动售货机前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杨海一望,发现那是崔玄。 得,又来一个。 杨海挑挑眉,抄着裤兜上前,拍拍她面前的新玩意:“出货口在这。” “……哦。” 崔玄瞥了他一眼,弯腰把售货机里吐出来的汽水捡出。 “我还以为韩国有这种东西呢,没想到你也不会用。” “哈啊?” 崔玄皱眉瞅瞅他,拧开瓶盖灌了一口。 “确实是有,但不长这样。”她说。 “喔。” “谢谢你咯。” 崔玄转身就走,杨海朝零钱口瞥了一眼,在她身后喊: “姐姐,你的找钱还没拿啊!” 崔玄站了站,扭头冲他神秘一笑。 “那些钱就送你好了啊。” “啊?” 他又傻眼了。 那是一堆游戏币[i]。 九点整,韩国棋院的门口早早地聚满了媒体。 即使近日来每一天都在做足心理准备,但在下车的那一刻时光还是对着面前乌泱乌泱的人群缩了一下肩膀。 “今天来这里有什么感想吗?”一个挂着KBS证件的记者把话筒举到他面前。时光怔了好一会,答道: “人好多啊。” 直播镜头传到千里之外的演播室,白川笑得直拍桌子。 “时光二段应该暂时还不能适应面前的场合。”安太善眯着笑眼答道。 “是啊,不管是参加三星杯这个比赛还是拿到名次都是头一回。” “嗯。好的那么趁着比赛前的这段时间,我们三星杯演播室也来给本届参加的决赛的两位棋手做一次简单的介绍。” 白川朝另一端演播室里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电视屏幕里即刻切换出李赫昌去年的棋谱。 “李赫昌九段的大名不光在韩国国内,在国际上也是如雷贯耳,他同我国的俞晓旸九段一道被棋迷朋友们称之为‘新千年以来围棋壁垒的构筑者’。最近一年来他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围棋教育的传播上,在围棋赛事上相对之前的话呢参加的次数还有获得名次的频率都有所减少。” “我私下里同李赫昌先生聊天的时候也会谈到这样的问题,就是他年纪大了,特别是俞晓旸九段去年已经退役,我觉得这件事对他影响不小。” “那太善先生觉得这些是否会对今日这个比赛的结果有所影响呢?” “嗯……”安太善抿着嘴沉思了一番,“以老师的性格来看应该是不会,他是那种不管做什么都要努力做到好的人,哪怕明天就要退役,我想他也会下好最后一盘棋的。这样的性格从他定段开始,不,从他定段之前大概就已经产生了吧。赫昌先生说过,他在入段前最为崇拜的棋手就是日本的坂田荣男九段,他在我眼中也像坂田九段一样,是年纪轻轻便才华横溢的棋手;他的棋扎实稳固又刚健有力,是我们韩国棋坛为数不多能兼顾棋形美观的同时又具备极大杀伤力的棋士。” 预留的拍照时间已经结束。 在主席台宣读决赛三番棋的比赛规则时,坐在时光对面的男人忽然用汉语说道:“你是俞晓旸九段的学生吧?” 时光本在攥着手等裁判讲完,听见他这样问,眼睛瞪大了一阵。 “是啊。” “嗯。” 猜先开始。 随着裁判令下,李赫昌和时光两人彼此掀开手边的棋盒盒盖。 “我与俞九段共事了多年,大概了解一些他的脾气。 “你背过多少棋谱?” 时光刚抓起子。他愣了一下,旋即低下头,用手掌感受着手心里棋子的颗数,一心两用地答道: “现代围棋的话,中国、日本和韩国的棋手都看过一些。” “哦。除了中国的棋手以外,最喜欢谁的棋呢?” “最喜欢的话……林海峰、依田纪基、藤泽秀行。” 他讲到这里,眼睛朝李赫昌扫了扫,轻声说:“很抱歉……” “嗯?为什么要抱歉?” “因为里面没有您啊。”时光半只手掌扣在棋盒里,皱着眉说,“一般这种时候,不都是很期待别人报自己名字的吗?” 李赫昌眉头陡然一挑。接着,他倏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孩子真是敢说啊。” 顾及到四周投来的目光,他很快就收敛笑容,把自己手里的棋子露出来。“围棋之道,但求直纯。但愿你的攻击也能像你的为人一样吧。”他道。猜先结束,时光二段执黑先行。 “白川先生了解过坂田荣男九段的故事吗?” 望着直播屏里的落子,安太善施施然动作着问道。 “咦?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坂田荣男九段是一名棋风犀利,攻击卓越的棋士。他最了不起的战绩之一,是在吴清源大师横扫日本棋坛时以四胜一平一负的战绩取得了与吴先生六番棋的胜利。当年的他是被全日本棋界给予厚望的新星,同时也是一位同代棋手的‘克星’。 “白川先生知道那位棋手是谁吗?” “那位棋手?”白川想了想,“坂田先生在世时,最大的对手是藤泽秀行九段和林海峰名人吧。” “是啊,不过他当时对上以后胜率最大的棋手,是高川格九段。 “看着眼前的比赛,多少有点怀念不是吗?仿佛是坂田荣男九段跟高川格九段对局的再现”呢。”安太善笑了一下。 “沙——沙沙——” 风卷着榉树的枝杈在窗外舞动着,朝阳透过磨砂玻璃朝内照射,把破碎的黑色树影投在地上。 白第二十二手,滑。 左手半搭在棋盒边沿,时光的手指颤了颤,暂时没有动。 黑棋的手谈像一句说不出口的话,欲言又止地卡在序盘的右下部分。 原来这就是李赫昌啊。 他捏了一下右手握着的扇柄,心底宛如投进石子的水潭般摇荡。 跟高永夏对弈过,就会对他的老师李赫昌有一些大差不差的印象;但这跟与李赫昌本人对弈其实并不一样。高永夏的狠直白而坦率,所有的野心都写在脸上。他的棋气势凶猛,叫人难以招架,一不留神就会被打得稀巴烂;而他的老师李赫昌的狠却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冷厉,一招一式,丝丝入扣,咂摸其中滋味时,便会觉得他的棋好像冬夜里徐徐探进被窝中的一把闪着冷光的刀刃,即使不做挥砍,也能慢慢把压迫感灌注到你心的深处。 觉就是完全不一样:俞晓旸的棋敦厚朴实,力求简洁;李赫昌的棋刚健冷峻,犀利吊诡。 猝然间,一股酥麻传遍了时光的全身,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仿佛锅炉里烧着的水一样,在一点点地沸腾了。 对啊,这就是三星杯的决赛啊。 世界上最顶尖围棋赛事的决赛啊。 自己面前的,也是世界上最顶尖的棋手啊。 他“咯啦”攥了一下手里的扇子骨,左手落子。 黑第二十三手,跳。 “从二十二手开始,白棋的战意就冒出来了。”安太善望了一眼棋盘说。“嗯……”白川默不作声地在棋盘上演示摆放了十几着,最终退了半步说: “李赫昌先生确实是棋坛有名的力战派,但他的风格跟高永夏区别很大。他是不会像高永夏那样上来就大刀阔斧地进攻的,序盘阶段他会像白十二、十四到二十手这几步一样,先配合性地跟你来往几下。” “哈哈哈哈哈哈,说到配合,确实有这种感觉啊。” “今天的时光二段跟我们之前对他的印象很一致,他选择了三连星布局。那这个布局其实也是武宫正树本因坊当年很喜欢用的。然后……”他拿起几颗白子“啪嗒、啪嗒”按在下方,“白棋也是二连星布阵。嗯……到这里都是很普通的开局。” “现代围棋开始琢磨布局也是从日本起的头,对我来说布局最讨厌的可能是你不知道这个布置以后会走成什么样,所以在序盘阶段其实很难说我选出一个‘高效’的布局来。武宫正树九段之后的时代里就有人说三连星布局已经没有用了,太老土了,哈哈哈哈。武宫正树九段所喜爱的宇宙流也是一样的,大约这就是前辈们的宿命吧,在未来的某一天被后辈抱怨已经过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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