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下也就意味着,直到一百二十二手,激烈的战斗仍然会无法停止。 或者也可以四路冲。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黑棋马上可以给他一个顶断,那样的话,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逆转目前落下的十八目了。 再一次倒数很快就会开始,时光几乎是压着倒数的尾巴下出了应手。 白第一百二十二手,滑。 “真是……”白川按了按有些酸的肩膀,“当仁不让啊,这么高强度的对局,两个棋手应该都很累。” “但他们还是选择继续这种很累的对局。”安太善一手接着一手地落子,不禁感慨道:“棋果然是两个人下的。 “一盘拧巴的棋局,意味着有两个固执的棋手啊。” “……真是惊人啊,虽然老早就这么觉得了,但是亲眼看见还是感到吃惊。” 坐在研修室中,杨海看着面前的棋阵嘀咕。 俞亮托着下巴,抬眼扫向他。 “半年前我第一次在《棋苑报》上看见时光下的棋,那时候他的棋还不会……这么……这么犀利。我不是说他弱啦,只不过当时看他的棋,确实会觉得下棋的肯定是一个很温和稳重的人。但是,现在我不会这样想。这盘棋……”他伸出双手在纹枰上拢了一把,“真的、真的让我重新认识了他。 “我从来没有看过他在棋盘上像今天这样,发挥出仿佛能撕裂一切的力量。他跟我对局的时候,也不至于是这样的。” 俞亮笑了一下。 “他跟我对局的时候,嗯……比现在温柔一点。”他说,垂下眼帘。 “这小子,进步得可真快啊。”杨海叹道,“即使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这样的大赛上,每”一局、每一盘棋,也都在进步。” ——进步的人绝不会只是时光一个。 俞亮没有吱声,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棋盘上。 连续五十多手混战,激斗到现在还不停止,这样的战斗持续拉长,结果就是对棋手精神的极大消耗。毫无疑问,现在这盘棋早就陷入了苦战。 身为全中国最擅长攻坚的棋手之一,俞亮深深地知道,如果这样的苦战无法终止,双方一直耗到比赛结束而不得不靠推地定胜负的话,那等同于是一种拼运气。 不能这样下——或者说,不可以这样取得胜利。 之所以不可如此,是因为北斗杯比赛时这两个人就是以这种方式对决的,而现在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大半年过去了,时光。 你的变化,应该不止如此吧? 他看着盘上的白棋,默然不语。 白一百三十八手,掐。 “时光这位棋手,在本届的比赛中属实是非常亮眼啊。”白川说。 “随着比赛一局一局的进行,他在不断地巩固自己的技术优势。”安太善凑到棋盘面前,数了数目,微微皱起眉头,“目前盘上这个混战的局面还没有结束啊。看了一下左下部到右下部这一带白棋的棋路。”他用手指划拉一下,“我们之前提到过,不管是什么样的棋手,他都有自己喜欢的下法。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局面,他都会采取一个自己熟悉、擅长的处理方式,混战也好,布局也好,收官也好,这个人的下法一般都是有一个统一性在的,因为人的思维方式不会变。”他敲敲磁力演示棋盘: “白棋在后面这几十手交换中就明显验证了这一点。” “这一块交换里,白棋表面上没有捞取到什么利益。”白川应许着点头,“虽然是这么样的混战,时光这位棋手的对弈思维还是老样子啊。别人想的是我要多获取利益,而他想的却是,只要我的获利不比你少就行了。所以他在这里是在做减法,白棋是不断地在把黑棋往薄了削。我们现在为止还没有看见白棋有多少主动进攻获利的路数,但他实际上已经开始渐渐缩短自己跟黑棋之间的目差了。” “目前还差……八目、九目这样,算上黑棋贴目的话。”安太善接道。 休想。 高永夏咬着牙笑了。 他冷冷地盯紧盘上中腹外围一带,那里将是他绝好的发挥地点。 你不是想削薄我吗?我就做空你,让你无处支撑! 他看准五路上飞的一点,抬手下子。 一阵晕眩伴随着一种血液冲上天灵盖的感觉猝然袭来,拈棋的手指伸出去的那刻,他的眼前猛地一黑,半副身体都哆嗦起来。 就是这样一下,原本还在热闹讨论的演播室内也好、紧紧观望战局的研究室内也罢,所有正在观望这局棋的眼睛都突然顿住了。 同样顿住的还有坐在高永夏对面,神经绷紧的时光。 “……咦?” 高永夏低头咳嗽了好几声,他暂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是,当他抬头看自己手指落子的方位时,他的脸唰一下变白了。 “打勺了?” 原本坐在研究室二排的沈一朗奇怪地出声,“五路飞是好手啊,他下到六路上?”“这个……”杨海张了张嘴。 棋局非常复杂,对局的双方又都是棋艺精湛的棋手,前面这么多手激战都已经干下来了,他有点不太相信现在这手高永夏能打勺。 “可能吧。”俞亮说,“目前为止所有的激战都是在五路以下进行的,在六路上来一手,莫名其妙。” “呃……这一手……这一手……嗯?下在六路吗?”演播室里,白川的解说词戛然而止。他点了点刚刚落下的那一手,“是在六路吗?不是在五路?五路飞啊?下在六路是什么意” 思?送温暖呢这是?” 安太善脸色遽然变得很差。他浅浅地抽了口气,快步挪到直播屏另一头,认真看了好一会才说: “他确实下在了六路。” “我的天哪。这位置……打勺了吧?” “应该是的……” 安太善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无奈。 在这样的比赛、这样的对局、这样的生死关头,白白打一个勺意味着什么,安太善不敢想象。 他更不敢想象的是,在这一年里饱受挫折和争议的高永夏,因为这样的错误而丢掉了这原本有希望的一盘以后……他还要怎么再面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呢? “……那个白痴。” 坐在研究室第三排的崔玄抱着双臂,有些难过地骂道。 无人知晓此刻的高永夏到底在想些什么,时光也无从知晓。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那个棋手,眼睛瞪得老大。 而在高永夏的眼中,整个世界都凝固了。 为什么? 他的手指还保持着落子的动作,头脑里还在晕眩,说不定……说不定待会儿他就要晕过去。 可是,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高永夏……” 时光在对面喊他,他没有回话。 他没有那种心情。 这一刻他的心中没有任何的体会,只有一个问题在反复地盘绕着:我真的下在了那里吗?难道我不应该是在五路飞? 他一次又一次地看回盘面,想确认自己不是因为脑袋太晕而看错。 如果说方才的棋局是一片焦灼,那么现在的棋局,忽然就变成了死寂。 时光慢慢地在纹枰前坐直。 “这样的话,那么……这局……呃,接下来可能也不需要再、再比了吧……”白川皱着眉头说。 “不行。” 俞亮却在研究室里出声。 “啊?什么不行?”杨海奇怪地看向他,“这样的话时光就赢了吧?” 俞亮扫了他一眼,又把头转回去。 “不能这样赢。”他说。 一秒、两秒…… 时光叹了口气。 他松开抓子的左手。 棋子“嘎达、嘎达”地落在倒扣的棋盒上。这点声音唤起了高永夏的注意力。在抬头看到时光脸的那刻,他露出了一个虚弱又扭曲的笑容。 是时候接受现实了吧。 高永夏咬紧起皮的嘴唇,忍着快冲出眼眶的泪水,把手伸向棋盒。 然而,对面的人却在此时高高举起了左手。 “怎么了吗?” 主席台上的裁判朝他们望过来。 保持着举手的姿势,时光转过脸: “请问,可以暂停一下比赛吗?” “你在搞什么鬼?”高永夏瞪直了眼睛看他。 “为了什么呢?”裁判走过来。 时光撂下手,回头指向对面的高永夏: “其实这个家伙,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忍着高烧在坚持对局呢。他刚刚明明想下在五路上,因为身体虚弱打晃才下错地方的。” “要你管!”高永夏暴怒,“关你什么事啊!” “所以!”时光特地拔高了嗓音,“我想询问一下,能不能暂停比赛一小会。”“然后,让这个家伙重新落子。” 他话音方落,裁判和对面坐着的高永夏双双愣住。 ——“什么?因为生病吗?” 坐在演播室里的白川恍然大悟,他拍了一下手掌,“高永夏这位棋手,居然是忍着发高烧的病痛下成这样的吗?真是了不起啊。” “……不知道裁判会不会准许重新落子。老实说……三星杯到现在都没有这样的先例。”安太善徐徐接道。 “要是重新落子的话,胜负就——”白川沉吟一番,目光落到白子上。 “重新落子的要求,是时光二段提出的。”安太善说。 “那家伙放过了唾手可得的胜利啊。”崔玄忍不住开口。 沈一朗推了推眼镜,他静静地看着镜头中的白棋,想起了一些久远的记忆。杨海也愣愣地看着屏幕上的棋局。 过了好一阵,他才说: “时光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比赛的啊……” 俞亮安静地望着投影幕上的棋局。良久,他轻轻地笑了笑。 “你在做什么?” 趁着主办方商议的间隙,高永夏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一半凝固,一半沸腾。他攥紧拳头,对时光低声说: “打勺是我自己犯的错,不需要你同情我。” 闻言,时光只是朝他抬起眼。 “你说得对。” “什么?”高永夏皱眉。 “同情心确实没有必要。”时光神情平静地看着他,“我才没有同情你。” “就像你认为的那样,你不值得被我同情。 “但你值得公平。” 高永夏望着他,猝然闭紧了嘴。 “主办方有结果了。”白川的脸上泛出笑容,“他们准许了时光二段刚刚提出的请求。现在高永夏重新落子。” 安太善双手握紧放在身前,他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棋盘。 很久,他才说:“我想这是特别的一局,我们都会记住它的。” 换,盘上的战火眼花缭乱地交织。 这是得来不易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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