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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依偎了好半晌，乔一成才终于收敛住自己的情绪，推开莫三鼻说了句谢谢。虽然他止住了哭，可浓浓的鼻音和发红的眼尾，还是出卖了他。不过现在这里除了他和莫三鼻，也没别的人在，乔一成干脆放下了所有的包袱，随手捡了块石子儿向小溪里扔去。石子儿在溪面上弹了四五下，才沉到底。 莫三鼻喊了声好，意外地说：“厉害啊你！真看不出你个大学生还会这个。” “我妈教我的，”乔一成吸了吸鼻子，恢复了一些心情，又捡了个石子儿扔出去，“我妈什么都会。”他盯着星光点点的小溪，对莫三鼻说：“你知道吗？这小溪的上游可是玄武湖。” “你就吹吧！”莫三鼻不屑地嗤了一声，“我虽然没你有文化，这点儿常识还是有的好吧？” “是啊……”乔一成收回目光转过头，对着莫三鼻笑了笑说，“小时候我妈跟我这么说时，我可是深信不疑的。我是不是很笨？” “一成……” “我妈说拉着风筝线往前跑，就能走得更高更远。可她不懂，这根风筝线根本不是拽在我的手里，而是被牢牢绑在了我们家客堂的那根柱子上，我跑到哪儿都没用。”乔一成把自己的右手握成拳，松开，再握起来，这么反复了几次后，复又开口道，“小时候我希望姨夫是我爸，这样我就有了依靠，也会有人在乎我开不开心，需不需要照顾，想不想吃蛋糕了。所以我努力学习，可是高考时，还是考不过表哥。我拼了命才考上的南师大，在他这个文科状元那儿根本一文不值。” “你不要这么想。” “你知道吗？表哥家也有三个孩子，他们甚至还收养了我的最小的弟弟七七。他学习也是用功的，可考试前他还是照样带着七七去城墙上疯玩，可能我一辈子都比不上他。” “乔一成！”莫三鼻扳过乔一成的身子，加大了音量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你比我有知识，所以你一定知道有个成语叫妄自菲薄。你也许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可你一定是你弟弟妹妹心里最棒的大哥，是小文眼里最喜欢的小乔老师。”莫三鼻用力捏了捏乔一成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接着道，“大家都说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那是他们没遇上，我就比他们都走运，我遇上了。” “你……” 乔一成话还没说完，就又被莫三鼻拥入了怀中。 “老天爷只会给人迈得过去的坎儿，有什么事儿我跟你一起扛。” 莫三鼻的胸膛宽阔，怀抱温暖，乔一成闻着他身上烟味和香皂味杂糅在一起的气息，抬起双手牢牢攀住他的后背，轻轻点了点头，这么多年了，他终于也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了。 两个人回到家时，夜已经深了。乔祖望不知道去了哪儿，剩下一屋子的孩子在小房间里睡得四仰八叉。二强在自己的小床上打着小呼噜；四美抱着个枕头砸吧着嘴在说梦话；三丽睡相好，正安安静静地侧卧着，边上是睡得脸红扑扑的武小文，莫三鼻上前把人抱起来时，小文还不满地嘟囔了一声。乔一成把人送到门口，站在台阶上摸了摸小文细软的头发，对莫三鼻说：“有空可以带小文来家里玩，她不能总和你这糙老爷们儿待一块，我让三丽和四美带着她。” “行，只要不给你添麻烦就成。” 寂静的巷子里家家户户都关上了灯，仿佛先前的吵嚷和打砸只是一场幻觉。乔一成看着莫三鼻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来武小文从前说过的话，他想：他们要是一家人，似乎也挺好。 莫三鼻抱着武小文从巷子里走出来，朝右转了个弯往自己家方向走去，路上的店大多都打烊了，偶尔有几个喝了酒走在路上醉醺醺的混混，见到他，也还是毕恭毕敬地叫一声三哥。莫三鼻没多搭理他们，颠了颠怀里的孩子，想起她曾经说过的那句异想天开的话。莫三鼻看着地上的影子，想了想和乔一成当一家人的画面，似乎真不错。 乔祖望失踪了一夜一天后，第二天晚上偷偷摸摸地回来了。进了家门他谁都没理睬，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在里面捣鼓了老半天才出来。乔一成从勤工俭学的书报摊回到家里，看到的就是拿着行李包要往外走的乔祖望和拖着他死活不让他离开的弟弟妹妹。 “你要上哪儿去？”乔一成关上门，死死盯着乔祖望。 乔祖望对着这个儿子有些害怕，支吾了会儿，才把行李包往地上一扔，指着乔一成色厉内荏地说：“这个家你是爹还是我是爹？老子要去哪儿轮得着你这个当儿子的管吗？” 乔一成也不接他的茬，开门见山地说：“你是不是准备跑路？” “怎么说话的？我这是出去避避风头，什么跑路？话不要讲得这么难听。” “你骗了街坊的钱一走了之，是想让我们把命抵给他们吗？” “昨天是你答应要还他们钱的，我可没说过。再讲了，他们如果自己不贪，完全可以不掏钱嘛！哦，当初看到有甜头的时候都想分一杯羹，现在有变数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哪个管他们啊！就你这个木头木脑的，他们这是活该懂吗？” “你可真无赖啊，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你良心简直被狗吃了。哦不对，狗都嫌你！” “你！”乔祖望举起手，可看着儿子愤恨的样子，那个巴掌就是没胆量扇下去。僵持了会儿，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一掌拍在桌子上，又怕声音太大引起邻居注意，压着声音继续说道，“我把你们养大，把你送进大学，现在我落魄了，是你们该尽孝的时候了。反正今天我是一定要走的！你要非拦着也行，咱们家房梁结实，我就在上面挂根绳子，下去陪你妈。” “你没资格提她！你死了我都不会让你们葬一块儿！”听到乔祖望提起自己的妈妈，乔一成再也忍不住，拿起地上的行李包朝院子里一扔，指着乔祖望愤怒地说，“你有多远滚多远，我们几个就当从来没你这个爸！” 乔祖望一边去捡行李包，一边痛斥乔一成不孝。站在院子里骂骂咧咧了好一阵，见并没有人帮腔，这才抱紧包裹弓着背蹑手蹑脚地走了。那天晚上，弟弟妹妹躺在床上问乔一成，爸是不是不回来了。乔一成给他们一个个掖好被角，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最后还是三丽开了口：“大哥，没事儿，以后这个家我帮你一起看。”那头二强和四美也探出脑袋一个劲儿地附和：“是啊大哥，反正我们从小就只听你的。” 乔一成拉上灯，躺在自己的那张木床上，用枕巾胡乱抹了把眼泪，突然分外想念莫三鼻和他温暖的怀抱。 乔祖望离开五天以后，左邻右舍才发现了不对劲。这乔家怎么只有几个孩子在，那个老棺材呢？不会逃了吧？这谁咽的下这口气，街里街坊一商量，再次集合到乔家讨要个说法去了。 这天乔一成放学回到家，才刚走进弄堂，就听见叫骂声从自家院子里传来。他快步跑回家，就见弟弟妹妹被几个大人围在中间，有急红了眼的男人甚至要出手打人了，幸好被边上自家的老婆拉住了。乔一成拨开人群冲进去挡在弟妹身前，瞪着先前要动手的那个男人，说道：“欠你们的钱我砸锅卖铁也会还上，可你们谁要敢动我弟弟妹妹一下，我拼了命也不会放过他的！” “嘿！你还嘴硬。”先前被人拉住的那男人听了乔一成的话，一把甩开妻子的手，冲上去揪住乔一成的衣领吼道，“二强他们小，我不计较，你作为乔家的长子，挨我一顿揍不冤枉吧？要不这样，你让我扇几巴掌？一巴掌抵十块钱。”语毕就举起了手。 “我看谁敢！”突然从院门外传来一声冷漠里带着怒意的话，声音不算大，可威慑力却是十足的。院子里的人齐齐回过了头，他们这些人平日里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别说打人了，就是杀只鸡宰只鸭都要上蹿下跳忙活好一阵。这次来乔家大呼小叫，纯粹是仗着人多势众。这会儿真碰上莫三鼻这样的，自然是气势上立刻矮了好大一截。那个叫嚣着要扇巴掌抵债的男人因为太过紧张，直到莫三鼻走到跟前了，手还揪着乔一成领子，甚至因为害怕反而加大了力道，把人都箍得呼吸困难了。 莫三鼻对着乔一成有耐心，不代表他对别人也和风细雨。看到乔一成脸都有些涨红了，他也不多话，直接上手捏住那男人的手腕，用了个巧劲就让他疼得松开了手。莫三鼻看都不看他那龇牙咧嘴的样子，转过头视线在院子里的人身上都转了一圈，嘴角一撇笑着说：“从今天开始，我就住在这儿了，我看谁还敢来找麻烦？他说了会还钱，就一定会还。我可不像他那么好脾气，今天是口头警告，下一次我可就来真家伙了。” 那些人哪见过这阵仗，一边嚷嚷还有没有天理了，一边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去，就怕溜得慢了挨揍。 人群散开后，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乔一成摸了摸弟弟妹妹的头，对莫三鼻说：“还好这次总算没再砸门窗了。” “一会儿我去接小文，收拾一下就过来，晚饭我来做吧！” “啊？” 乔一成呆愣的样子让莫三鼻的心柔软得不行，要不是几个小孩在，他真恨不得上去把人搂怀里。 “刚才我狠话都说出口了，要是不来，你就不怕那些人回头又上门找你们麻烦？你是不怕，你弟弟妹妹可经不起这几次三番的折腾。” “小文也来吗？”乔一成还没开口，四美先蹦到莫三鼻跟前，仰起头问道。 “来呀！”莫三鼻学着刚才乔一成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说，“你不怕我吗？” “你有什么好怕的？而且你是帮大哥，你是好人。你保护我们！” 二强和三丽也在边上点头傻笑，感受到这一院子殷切的目光，尤其是莫三鼻热切的视线，乔一成只觉得脸颊发烫。他掩饰地清了清嗓子说：“最近家里事多，我也确实抽不出时间上你家给小文补课，这样倒也不耽误她学习。” “你们这种大学生呀……” “闭嘴！来的时候记得买盒糖藕。” “好嘞！” 莫三鼻哼着歌走了，乔一成倚在柱子上发了会儿呆。怎么就答应了？懊恼的同时又有些隐秘的期待和欣喜。
第3章 乔家那间四合院，一共两间屋子，兄妹四人睡一间，乔祖望睡一间。平时他是不许孩子们轻易进他那屋的，以前妈在的时候，下午乔祖望出去打麻将时，一成还在那屋睡过午觉。夏天的时候，小小的乔一成躺在里面，他妈坐在外侧靠着床头，一边摇着蒲扇给他扇风，一边哼着儿歌哄他入睡。有时候醒来了，还能吃到西瓜。那时候家里自然是没有冰箱的，他妈会趁他熟睡时，去隔壁弄堂的公用井那里打一桶井水，把西瓜浸在里面。南京的夏天总是又闷又热，午后的太阳晒得乔一成的脸蛋红扑扑的。睁开眼的时候，总是太阳正要落山的时候，金红的夕阳照进屋子里，小小的乔一成坐在床上发着呆，妈妈拿着两片西瓜进来，塞到他手里又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笑眯眯地对他说：“一成醒啦，快来吃西瓜。浸过井水的，可凉可好吃了。”乔一成总是递给他妈一片，如果她不接，他也就不肯吃。于是，母子俩就坐在夕阳西下的屋子里，吃着冰凉沁甜的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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