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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直到在餐厅坐下，点完菜了，男生才像是终于回过了神，盘问起武小文关于莫三鼻和乔一成的关系。和乔家的几个孩子一样，从小武小文也认定了他俩就是两口子，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因此也就很自然地把两人是一对的事儿说了出来。只是对她来说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在男生心里却是掀起了波澜。 听到的当场，男生没说什么，两人和往常一样，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可到了第二周的周末，男生突然把小文约了出来，在公园的湖边，拉着她的手问她能不能今后断了和莫三鼻他们的联系。 男生说这话时，武小文正仰头喝汽水，结果一口可乐呛在气管里咳了好半天，才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似的盯着对方，幽幽开口道：“你再说一遍？” “小文，我是认真的。”男生紧了紧小文的手，皱着眉继续说，“我妈看过你的照片，对你很满意。但就是对你家里的事儿有点微词……咱俩将来总要结婚的，他们那种关系说出去多丢人呐！” 武小文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睛变得冷冰冰：“如果今后咱们孩子的对象嫌弃我和你，在结婚的时候不让咱俩参加，你也答应？” “这怎么可能！”男生急了，又拉住小文的手，试图说服她，“我妈是学校里的先进教师，你有这样的家人，让她在同事面前怎么自处？既然咱俩谈恋爱，是不是得为彼此考虑，互相迁就一下？” “你放屁吧！”武小文已经很久没用过这样有些粗俗的词了，只是这会儿对上男生明显错愕的神情，她心里竟觉得很痛快，“你说的什么屁话？我告诉你，没有莫老三，就没有我武小文的今天。当年我外婆去世后，全家人把我当烫手山芋，那些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没一个肯收留我，只有他，一个在殡仪馆工作的工人，让我重新有了家的温暖。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头一回来参加家长会时的紧张，平时怼天怼地的一个人，破天荒地穿了正式的黑西装，在意起了周围家长的指指点点，只是因为不想让我难受。” 武小文喝了口瓶子里的可乐，不给男生说话的机会，接着开口道：“你说你妈是先进教师，很了不起吗？小乔老师才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他一个人拉扯着四个弟妹长大，却一点儿不耽误自己的学业和工作。谈恋爱看的是对方的本心，他们俩在你这种俗人的眼里显然是两个世界的人，可人家堂堂正正地相爱，清清白白地过日子，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们？但是，我确实有资格看不起你。” 说完这句话，武小文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租住的小单元后，还是忍不住哭了一场，到底是处了一年多的男朋友，说不难过是假的。 那天两人也没明说分手，可互相都知道，这段关系是到头了。本来，武小文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时间长了，也就放下了。谁知道过了一周，有天早上她去上班时，才到办公室就看到同事们欲言又止的眼神，出去倒个水回来便瞧见原先窃窃私语的几个人见到她就立刻散开了。瞎子都知道他们是在背后说自己了。 又过了几天，在食堂吃饭时，对面坐着两个销售部的同事，平时两个部门接触多，他们也都互相认识。那两人挤眉弄眼了一阵后，突然凑过来半开玩笑地问她：“小文，听说你爸爸的对象是个男人？从小见到这些，会不会影响你将来找对象啊？” 武小文抬起头凉凉地瞥了他们一眼，无视他们眼中带着恶意的戏谑，又转头看了看周围一圈看好戏的同事，她毫不在意地咽下嘴里的食物，耸了耸肩，端起面前的一碗番茄蛋汤，一边站起身往前走，一边用大家都能听到的音量说：“当然会啊，和他们作对比，我才知道这世界上哪些男人是垃圾，要不得。”话音刚落，整整一碗汤都倒在了一个人的头上，正是那个已经分手了的前男友。 男生恼羞成怒，可怒气配上头上肩上滴落的汤汁和鸡蛋，怎么看怎么滑稽。武小文把碗在桌上随手一扔，对着他甜甜一笑：“比如你这种垃圾，可千万不能要。” 武小文说罢便扭头走了，留下一众同事面面相觑。 食堂里的这事儿最后还是闹到了上头。第二天，大老板把两人都叫到了办公室，问清楚缘由后，这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点了点头，对男生说：“收拾东西，立即去办离职，公司赔你一个月工资，明天开始不用来了。” “什么？明明是她拿汤泼我，凭什么开除我？” “就凭你干的这事儿，简直活该，你该庆幸那碗汤早就冷了。” 那天以后，没人敢再议论这件事情了，尽管有些人心里不满，但为了保住工作，也都忍住了。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也渐渐忘却了当初的风波，再加上武小文工作能力强，性格也还是像平常一样爽朗，也就没人再记得这些本就和工作无关的八卦了。 只是后来这事儿，还是经由乔四美的嘴，让莫三鼻和乔一成知道了。两人相处这小二十年来，第一次因为彼此的这个关系而产生了自责的情绪。那天晚上，乔一成打电话让武小文回家一趟，说莫三鼻做了一大桌她爱吃的菜。席间莫三鼻喝了几口酒，眯着眼睛细细端详着面前这个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孩子，难得有些怯懦地开口了：“小文，你千万别怨我和你小乔老师啊，被你讨厌我真受不住……” “你这人，怎么喝点儿啤酒也会醉！”乔一成拿胳膊肘推了推莫三鼻的，对小文笑了笑说，“自从四美跟我们说了你和那谁的事儿后，他心里一直憋屈着，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被男朋友嫌弃，让同事议论，这些小文都没放在心上，可此时面对有些小心翼翼的莫三鼻和乔一成，她却是突然忍不住了，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似的，怎么都止不住。她抓着莫三鼻的胳膊，轻轻地说：“你今后再说这话，我可真讨厌你了。” “哎，不说了，以后都不会再说了。” 又过了五年，武小文走进了婚姻的殿堂，这回的对象是她出差时认识的客户公司的接待。对方比她大一岁，也不知道是不是命运使然，男方的家长也是老师，而且父母都是。这次小文吃一堑长一智，在两人确定关系的时候就把家里的情况说了。男方听了非但没有任何反感，反而还说看到你这样，就知道那两位有多优秀了。 双方家长见面时，男生还特意带着爸妈来了南京，几个人在金陵饭店订了一间包间，莫三鼻和乔一成都穿得很正式，两个人难得一起紧张了一回。好在对方家长十分亲切，不但对小文百般喜爱，同他们俩也相谈甚欢。又因着乔一成是跑新闻的，对很多事情的见解有着新闻人独到的观点，男生爸爸甚至恨不得拉着他拜把子。就这样，一顿饭结束，双方把结婚的日子也商量好了。 婚礼那天，武小文挽着莫三鼻的手臂，一步步走向她的丈夫。已经四十多的莫三鼻依然身型挺拔，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里面那件墨绿的丝光衬衫还是当时和乔一成在上海买的。依然理着寸头的男人动作有些僵硬，每迈一步似乎都用尽了力气。红毯不过一百米，他总觉得武小文还是那个扎着朝天辫，拿着小银枪的假小子，一转眼却已成了美丽的新娘。红毯的尽头，他把小文的手交到那男生的手上，看着般配的两个年轻人，语带颤抖地说了句：“祝你们幸福。”武小文用力地点着头，拼了命才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 这场婚礼没有家长致辞，取而代之的是新娘的一封感谢信。武小文平复了一下情绪，对着自己的丈夫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后，站到了话筒前，底下坐着的都是他们俩的至亲好友。 “谢谢各位今天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说了这么多，有两个人我必须要格外感谢。一位是我的爸爸莫三鼻，最初见到他时我很怕他，还怪他把我外婆弄不见了。可在没人要我的时候，却是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收留了我。明明自己穿得邋里邋遢，还教训我吃东西前得先洗手；我被人欺负了，他不会柔声哄我，反而做了个沙袋教我练拳，告诉我要自己把挨的拳头补回来。可就是这样的他，也会为了我的学习而操心，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给我找了家教。我至今仍然觉得，那天被带到家里来的人是小乔老师真的是太好了。小乔老师谢谢你给予我爸爸的爱，也谢谢你让我有了哥哥姐姐，给了我们家的温暖。看着爸爸和小乔老师的相知相守，也让我对爱情有了憧憬。每个人经营爱情的方式是不同的，但我们也会像你们一样幸福的。” 乔一成今天也穿了那件在上海买的烟灰色衬衫。岁月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然而在面对乔一成时，似乎格外温柔。年逾不惑的男人脸上并没有太多痕迹，只在眼角多了一些淡淡的细纹，平添了一分积淀。 莫三鼻望着身边这个和自己相伴了二十多年的爱人，好像依然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到当初的那份不屈和坚韧，以及对自己浓浓的爱意。乔一成似有所感，转过头来，也从莫三鼻的眼中看到了同样浓得化不开的眷恋。两人在桌下悄悄握着对方的手，同时为这一刻的幸福而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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