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忙去握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母亲,母亲!” 他蓦然发出一声小动物般的嚎叫,爬上床,依偎着母亲痛哭起来。 他蜷缩在渐渐失去温度的母亲身旁,小小的一只,孩童的躯体。
第13章 浪子的家 东方不败醒来时,先察觉到身边有人。 他霍然起身,却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蜷缩在李寻欢身侧,稚嫩的脸蛋上还挂着泪珠,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浓秀的眉紧紧皱在一起。 仿佛梦中也有无尽的哀痛。 二十多年前,也曾有个孩子,含着眼泪睡着,再从梦里哭醒。 东方不败叹了口气,目光在简陋的小屋里逡巡。 裂了一条腿的旧桌上,摆着一块崭新的灵牌:先妣白氏之灵位。 二十多年前,那个男孩子的包袱里,也常年带着两块灵牌。 东方不败忍不住伸手,想要轻抚一下孩子乌黑的头发。 男孩子一双大眼睛倏然睁开,戒备的眼神在看到熟悉的面容后,慢慢松弛了下来。 他站起身,套上破烂的外衫,抱起铁皮,走到院子里,一下一下地挥舞起来。 东方不败收回手,自嘲般地一笑:回到二十年前,他也不是随意可以被人摸头的。 他走了出去,屋西有一间棚子式的厨房,摆着锅台、案板、水缸等物。 东方不败没找到可吃的东西,只得到附近去买。 幸亏小镇虽小,早点铺倒是有几家。 胖胖的老板娘远远地招呼道:“李公子,还是豆浆油条么?” 原来李寻欢昨日在这里吃过饭,东方不败停住脚,买了豆浆油条、肉包子、稀饭。 回程路上,他看见一家门面狭小的布行,进去转转,果然没什么好绸缎。 东方不败包圆了仅剩的三匹细棉布,喜得布店老板眉开眼笑,搭送了半匹粗布并针线、剪刀等物。 东方不败拎着东西回到小屋,挥舞铁片的男孩子假装不在意,一双大眼睛却倏忽亮了起来,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地看过来几次,仿佛被丢弃的小狗找回了主人。 东方不败把一张破旧的小桌子搬了出来,把早餐摆在上面,向男孩子道:“喂,过来吃饭!” 男孩子走过来,一本正经地道:“我不叫喂,我叫阿飞!” 东方不败挑眉道:“阿飞是吧?把铁片放下,洗干净手再来。” 容貌身形还是昨日的大哥,身上温暖的感觉却几乎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居高临下的孤冷。 阿飞大大的眼睛里,装着大大的疑惑,但母亲既已将他托付给他,唯有一往无前地信任。 他洗了手,坐在桌旁,默默地吃了包子、稀饭,香喷喷的饭食抚慰了一点儿孩子内心的哀痛。 吃完饭,阿飞主动去收拾碗筷。 东方不败也不管他,待阿飞收拾干净桌子,他便把送的粗布铺在下面,拿起买来的细棉布,飞快地裁剪几下,又飞针走线地缝绣起来。 阿飞收拾完碗筷,见他忽然做起针线活来,心下惊讶,这样一个身形俊朗高挑的男人,竟然愿意做女人的活计。 他只是惊讶了一瞬,就出门去寻找猎物了,毕竟,他不是一个吃白饭的孩子。 夕阳西沉,等他拎着两只兔子回来,差点儿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屋外用木桩围了一圈院子,院地平整,厨房的棚屋似乎被休整过。 阿飞走进屋内,桌椅板凳都是全新的,床上是鹅黄色棉布床单、被罩。 他新认的大哥穿着一袭淡青色新衫,带着点儿害羞的笑意,塞给阿飞一套同款衣裤:“试试,合适不?” 阿飞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伏在草地上等待猎物时,他曾告诫自己:母亲已经不在了,以后没有人值得自己流泪。 可握着细软舒适的新衣,他又忍不住了,上次有新衣穿,还是在母亲发病的一年前。 有一次他不小心划破了旧衣,母亲看到了,轻叹一声:“你我的儿子,怎能穿破衣呢?” 那一段时间,他经常有新衫穿,直到母亲病了,病得抬不起手,拿不动针。 东方不败见阿飞只是拿着新衣服流泪,心底也有些慌,走过去,要帮阿飞换衣服。 阿飞却放下新衣服,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院外传来水洒在地上的声音。 东方不败从窗户看去,见小阿飞脱得赤条条的,正用凉水冲洗身体。 如今虽是初夏天气,此地紧靠边关,晚上仍有几分寒意。 东方不败薄唇微动,却最终未出言阻止。 那也是个倔强的孩子,不会太在乎水流的温度。 阿飞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才走进屋内,郑重其事地穿上新衣。 李寻欢收到了第二封回信。 比上次的“赐尔自裁”多了两个字,有六个字:李寻欢,谢谢你! 东方不败的字迹并不如他的地位一般威武,反而有些稚嫩歪斜,好像昨夜阿飞写的“白”字一般。 李寻欢目光流连在“李寻欢”三个字上,忍不住想:江湖传言,向来是三人成虎,他也许并没有真的取人性命...... 竹舍里,除了床帐与桌上的玫瑰,其他家具装饰大多挪动了位置。庭院里的落叶枯花也被清扫干净,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厨房里,甚至有两碟新做的点心。 李寻欢拈了块绿豆糕,放在口中慢慢咀嚼,清淡的绿豆甜香在口齿间弥漫。 另一个碟子里盛着带骨鲍螺,李寻欢尝了一口,入口香滑,口齿留香。 他忽然醒悟过来,这是东方不败留给他的早点。 这位神教教主,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感谢,也许还有歉意? 李寻欢细细吃了早饭,走出庭院。 任盈盈、曲洋、童百熊三人皆在成德殿等候,看见教主进来,童百熊先粗声大气地道:“东方兄弟,你昨天一天都去哪里了?我们这有许多事儿等着裁决呢!” 任盈盈清咳一声,轻声道:“童堂主,不得对教主无礼。” 说罢,她当先盈盈下拜,殿中诸人忙跪了一地,高呼:“教主文成武德,一统江湖!” 童百熊老脸涨得通红,也只得跪下。 虽觉得别扭,但李寻欢并不想让人觉得东方教主失智。他走到高位上坐下,才让众人起身。 曲洋、任盈盈将丹药、解药的发放情况汇报了,童百熊说了这两日自首的人员名单。 李寻欢接过他们呈上的案卷,细细看了,指出其中几处纰漏之处。 忙到中午,众人在成德殿用了午饭。 各地堂主、香主、蓝凤凰等帮派首领皆在崖下求见,李寻欢一一接见、深谈,以言语引导他们走侠义道。 待忙完,天已黑尽,李寻欢回到竹舍,忽然有种当年做官时,散班回家的感觉。 他挑亮烛火,给东方不败写了一封长信,写了对教中事务的诸般处置。 次日醒来,阿飞的小屋也已焕然一新。 李寻欢走到门口,见阿飞穿着新衣在院中练一柄木剑。 他低头看自己身上,细密的针脚,精致的绣纹,与阿飞同样颜色款式,显然不是从成衣店买来的。 李寻欢摩挲袖口花纹,淡青色棉布,斜斜绣着竹叶,这显然不是教主喜爱的鲜亮颜色。 他拿了把新做的木椅,走到院子里坐下,看阿飞一下一下地挥舞木剑,时不时地出声指点下发力姿势。 清晨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院内人身上,簇新的衣衫,洁净的小院,温和指点的大人,早起苦练的孩子。 小小的院落,恍惚间,似乎承载了浪子梦寐以求的一切。 李寻欢不由自主地看向篱笆门口,那个连夜缝纫新衣的人,似乎只是出门挖两颗青菜,或者买一块新布,很快就会语笑嫣然,推门而入。 他倏然一惊,这样的温馨梦境里,出现的人,竟然不是林诗音! 阿飞练好了剑,慢慢走到李寻欢面前,道:“你为什么会有两幅面孔?” 李寻欢苦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他忍不住问:“昨天,我做了什么?” 阿飞道:“昨天,他雇人修了家具、筑了篱笆,还亲自缝了新衣、裁了床单、做了晚饭。” 他把“他”这个音节发的很重,他本就是个敏锐的孩子。 李寻欢缓缓起身,摩挲篱笆桩上簇新的纹路。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第14章 为悦己者容 东方不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李寻欢的信。 信写的很长,却全是关于日月神教的教务,并没有以往的温情脉脉与谆谆叮咛。 东方不败丢下信,推开窗子,今日的天气也是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阳光。 他趴在窗台上想,李寻欢是生气了吗? 他站起身,想像前日一般去收拾院落,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信纸被团成一团丢在地上,恍若一个皱巴巴的笑脸。 东方不败俯身捡起,展开,又细细地读了一遍,全篇都是李寻欢对教务做了哪些调整,处置了哪些人...... 这些人真幸运,东方不败想,他们都曾和李寻欢面对面交谈过。 而他,只能通过这冷冰冰的信纸,来感受他的温暖与风度。 他的嗓音,会是清朗而温暖的吗?他的眼眸,是否犹如夏日阳光下的湖水? 东方不败走出了庭院,漫无目的地走至成德殿。 曲洋、任盈盈正坐在一起讨论剩余药丹的处置,看见东方不败面色不虞地走了进来,都连忙起身,跪下行礼。 任盈盈将两只瓶子一起捧与教主,笑道:“东方叔叔,我和曲长老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发放了药丹,还有些剩的,请您过目!” 东方不败接过来,见是三尸脑神丹和解药,这是教主的不传之秘,李寻欢竟然如此随意地拿给人处置。 他本应该生气的,不知怎的,话一出口,却成了:“我给你们时,是怎么说的?” 任盈盈回道:“去年一年,有除暴安良、扶贫济弱之举者,可得解药一颗!未滥杀无辜、未劫掠民财者,可得丹药一颗!” 像是李寻欢会说的话,东方不败哂然一笑,充满了正道人士的天真与伪善,幸亏他还没有愚蠢到只交给任盈盈一个人。 他站起身,想要回到自己隐秘的小庭院里。 曲洋追上来道:“教主,刘贤弟明日就要离开了。他托属下斗胆问一问教主,可有空闲去与他合奏一曲?” 东方不败回首问道:“谁?” 曲洋不解道:“就是前两日,有幸与属下一同聆听教主雅奏的刘贤弟啊!” “哦?”东方不败饶有兴味地接着问:“我奏的什么?” 曲洋笑道:“渔樵问答,教主琴艺高绝,我与刘贤弟都希望能再聆仙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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