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哼一声,留下两句话: “天机老儿,你最好够长命!今日之耻,我必亲自来雪!” 待他走后,树后转出了一个大辫子的小女孩。 她看着远去的身影,跺脚急道:“爷爷,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你为何不废了他?” 天机老人一动不动,树林中,一时唯有树叶的沙沙作响。 良久,他才吐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两步,倚在树边,叹道: “江湖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东方不败一路向北,奔至月上中空,才觉略略散去心中郁气。 他的手臂已恢复知觉,眼皮困得仿佛要黏住,李寻欢那边,显然又点上了安息香。 他踉踉跄跄走向远方一处小屋,屋内烛光昏暗,显然有人。 东方不败推开门,看见一个小孩,和一个生病卧床的女人。 他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道:“借宿!” 然后就趴在窗前小桌子上,睡了过去。 李寻欢醒来时,腰背酸疼,尤其是左边肩头,骨头里都泛着酸痛。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站在他面前,冷冷道:“醒了,就可以走了!” 李寻欢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孩子,大眼睛乌黑发亮,挺直的鼻子预示着未来他将成长为一个多么英俊的男子,薄薄的嘴唇带着孩子特有的稚气,却又紧紧地抿成一线,昭示着孩子装成大人的可爱。 他忍不住笑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孩子依然冷冷的:“我收了你的钱,你住了我的房,很公平的交易。” “但你若不走,”他举起握在手中的铁片:“我就不能再将你把房客看待了!” 铁片上锈迹斑斑,握着他的手却极稳。 李寻欢站起身,郑重道:“多谢你的房子,告辞!” 他目不斜视地走了出来,仿佛没看见昏迷不醒的女人,徒有四壁的房子。 这个家此时不需要悲悯,家里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必须尊重这一点儿。 李寻欢走到附近的小镇上,从荒凉破败的风景中,他看出这是靠近关外的一处地方。 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让东方跑出了这么远。 他坐到一处早点铺上,慢慢地吃了一碗豆浆,两根油条。 那个男孩子远远地走了过来,仍抱着他的铁片。 早点铺胖胖的老板娘道:“听说你前几日猎到了一只狐狸,什么毛色?” 男孩子道:“白色的,已经给了药铺了!” 老板娘叹道:“我家二丫头当差的人家,正需要一条白狐围脖呢,你下次有了好货,先送来给我瞧瞧可好?” 说罢,拿出一袋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要塞给男孩子。 男孩子看了眼包子,道:“我不卖东西,也不讨饭!” 老板娘笑道:“这黑水镇谁不知你只以物换物?这个是大娘送你的,就当作白狐狸的定金吧!” 男孩吞了下口水,摇头道:“白狐狸没那么好打,我不欠人钱!” 也许是为了免除肉包子的诱惑,他抱着铁片,飞快地走到李寻欢面前,道:“我娘说,不能占人便宜。” 李寻欢喝下最后一口豆浆,笑道:“我已看得很清楚,你确实不是个占便宜的人!” 男孩接着道:“我也不欠人钱!” 李寻欢笑道:“我的耳朵也还算好使,你确实不欠人钱!” 他的笑容和煦,衬得边关的微冷清晨泛出暖意。 男孩的头微微低了一点儿,语气依然很坚定:“我娘说,你昨日付的银子,够你在最好的酒楼住一个月。” 他的声音略低了些:“可是,我昨夜只供给你一把破椅子。” 李寻欢柔声道:“暗夜里的一缕烛光,一把椅子,对一个流落街头的浪子来说,皆是最无价的珍宝!” 男孩摇头道:“你说的我不懂,我只知不能欠别人的钱。” 他从破旧的衣衫中,摸出一把碎银子,放在桌上道:“你的那锭银子,我昨夜请大夫花掉了,还剩这么多。” 他叹了口气,道:“你需要什么?狐狸?鹿?还是狼?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打来还你!” 李寻欢也叹气:“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不该这样叹气,也不该去山野中打狼。” 他站起身,正色道:“你家还有没有别的房子,可以租给我一段时间吗?” 男孩子黑黝黝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道:“还有一间柴房,是我自己搭的,就是租给你一年,也不够。” 李寻欢摸出钱,付给一边看热闹的老板娘,向男孩道:“走吧,咱们看看去!” 果然是一间柴房,用柴火简单搭出来的三角架子而已。 不等李寻欢开口,男孩自己先红了脸:“这里,一文钱也不值!” 李寻欢笑道:“我很满意,便租给我吧!你若是觉得不够,我还有事想请你。” 男孩道:“什么事?” 李寻欢道:“我这一生,还未猎过一只野物,不如你教我打猎吧?” 男孩眸中有了神采,小脸蛋红扑扑地道:“这个我可以教你!”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又道:“我该回家煎药了,你......”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柴火棚子道:“你若是没有地方去,可以到我家门前坐坐,喝口水。” 想是怕李寻欢误会,他又加了一句:“我听说客栈都会供给茶水饭食的。” 李寻欢欣然应诺。 拐过一株大树,就是小男孩的家,李寻欢坐在一块平整的青石板上,看着男孩忙进忙出地挑拣药材,刷锅煎药,熟练到让人心疼。 等药煎上,小男孩捧了一碗水出来,递给李寻欢。 李寻欢喝了一口,笑道:“我既做了你家的租客,可否知道掌柜的名姓呢?” 男孩红了脸,用力挺直了脊背道:“我叫阿飞!”
第12章 小飞的母亲 东方不败在竹舍醒来,香软的床帐,幽幽的安息香气韵,安抚了昨日的余忿。 他坐起身,脱下李寻欢挑选的青衫,在柜中拣了件红衣披上,慵懒地靠在床头,读李寻欢留下的信笺。 “自裁是件很容易的事儿,”李寻欢写道,“一柄小刀,一条绳索,一杯鸩酒,都可轻易地夺去一个人的生命。” “难以割舍掉的,唯有生命中的温柔与时光。” “东方,我猜这竹舍是不许他人随意进入的。所以,昨日我斗胆换了床帐,采摘了新的花朵。” 东方不败站起身,手指一寸寸抚过银白绣纹蚕被,藕荷色床帐,桌上琉璃瓶中插着一束火红的玫瑰,给淡雅的房间添了缕亮色。 “因为,我希望你醒来的第一眼,就能觉得温暖和明亮。” 东方不败低笑一声,摩挲着柔软的玫瑰花瓣。 “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许就可点缀生命的温度,让悠长余生多出一抹亮色。” “而这点点滴滴,皆是生命的意义。”李寻欢接着写道。 东方不败走出坐在桌旁,几乎能想象到李寻欢闭目深思的模样。 他微微仰起头,任清晨的阳光洒落在自己的面颊上,温暖的,明亮的阳光。 昨日的争强斗气,似乎变得十分遥远。 东方不败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若是发现了他昨日的作为,李寻欢会生气吗? 李寻欢确实很生气。 江湖中的消息一向传得很快,何况是丐帮这样遍布天下的大帮派。 他在小镇酒楼吃晚饭,两个江湖汉子一起走了进来,大声议论李寻欢大破打狗阵法。 带刀汉子道:“听说李寻欢扬言要先灭丐帮,再杀天机老人与上官金虹!” 两人坐下,背剑汉子拍桌道:“听说他当场就杀伤了近百个叫花子,就连丐帮帮主也险些遭了他的毒手!” 邻座众人听了,都惊呼起来:“两位说的可是小李飞刀李寻欢?” 带刀汉子嗤笑一声,道:“什么小李飞刀?现在江湖上都管他叫小李飞针呢!” 嘲笑名人在此地颇有市场,众酒客哄堂大笑,就连不问江湖事的普通百姓也跟着哈哈哈。 李寻欢慢慢吃完了酒饭,站起身付了账,又慢慢地走了出去。 是什么时候,对这位魔教教主有了别样的期待呢? 他童年不幸,竭尽全力攀上顶峰,又有着曲折幽微的心事,便值得怜惜同情了吗? 李寻欢慢慢走回小屋,要与阿飞告别。 阿飞皱眉看着他:“我不欠人钱,我......” 他话未说完,门内传来女子低哑的嗓音:“阿飞,请门外的大侠进来。” 进门第一眼,李寻欢先看到床上的女子。 李寻欢一生见过许多女子,却没有一个能同时集柔弱与凌厉于一身。 那女子年纪不到三十,苍白病色难掩娇美姿容,弱不胜衣,楚楚可怜地躺在一张破床上。 她的眼神却是犀利的,恍若一双钉子,牢牢地将李寻欢钉在原地。 阿飞跑到床头,呼道:“母亲!” 女子拉住他,向李寻欢笑道:“请坐!” 她似乎病的很重,两个字,一点儿笑容,仿佛就夺去了她积攒良久的力气。 喘息良久,她才道:“贵姓?” 李寻欢拱手道:“在下李寻欢!” 女子点头,缓缓叹道:“原来,是李探花!” 她剧咳一阵,拉住阿飞的手道:“李探花!我要死了,也没钱还你,便把这孩子抵给你吧!” 这两句话说完,她立时喘息不止。 阿飞端起旁边的碗,喂她喝了两口水,劝道:“母亲,大夫让你别说太多话。” 他仿佛全未听见母亲要拿他抵钱的话。 李寻欢却注意到他紧抿的薄唇,轻声劝道:“夫人,你若是不放心阿飞以后的生活,李某愿意照管他一生。” 女人轻笑一声,道:“我曾立誓,不再欠人!” 李寻欢忙道:“不是欠,在下一直十分喜欢孩子。何况阿飞这么有天分,在下愿意收他做弟子。” 女人摇头道:“他父亲,与令尊平辈论交。” “原来是故人之子,”李寻欢笑道,“那在下更应该负起照管之责了。” 女人凌厉的双眼盯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良久,才道:“阿飞,去见过你大哥!” 她枯瘦的手指在阿飞背上轻轻一推,催了一句:“去!” 阿飞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第一次如孩童般拉住母亲的手,哭道:“母亲,阿飞不要别人,你不要离开阿飞!” 女人露出一个苍凉的笑容:“去吧!” 李寻欢握住阿飞的肩膀,柔声道:“阿飞,莫让你母亲放心不下。” 阿飞转过身,生硬地道:“好,我听母亲的,大哥!” 女人笑了,抬起手指,似要为阿飞擦去泪痕,终无力地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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