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迎着剑锋,推掌横出,修长如玉的手凭空划了一个圆,像孩子调皮地在用手搅动缸里的水。 但她手中没有水,只有气。 气,充沛天地、无处不在的气! 天地就是她的水缸,气就是缸中的水。 当随着那只秀美柔软的手流动的时候,扑摸不到的气被她拉得极薄、变得坚韧,卷起了气旋。 剑气撞了进来,然后消弭在了漩涡中。 平阳子面色不改,随之变招,错步向前,旋身折剑,剑光如寒风呼啸而至,几乎要摧折草木,催老人情。 明玉能感觉到,这看似冰冷的道意下,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风中有焚烧的气息,如果她存心要灭却这火,也不难,上善如水,以上善之心化为道雨,去冲刷清洗那片土地,火总会熄灭。 可她现在是道门之人,不是教化人的儒学君子,也不是劝人放下执着的大德高僧。 这姿容绝世的女子伸出了另一只手,扫向那片火海,口中漫吟道:“摒邪念,清凉洁,好向丹台赏明月;龟蛇盘,性命坚,方能火里种金莲!” 【📢作者有话说】 武当是真武大帝的道场,真武又称九天荡魔祖师,有龟蛇盘结的玄武相。
第103章 道魔 13 修道的本质是什么? 长生、飞升?这只是修行的结果,并不是修道的本质,何况世间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心里都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那他们还在修什么? 明玉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修者,对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她从平阳子的剑上听见了他的追求、他的痛苦,这痛苦就在于自己的追求难以抵达。 他想求清静,在看见人世间的兵祸惨事后,在内心无时无刻不被煎熬的情况下,依旧想求那一点红尘中的清静。 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清静经》是全真一脉必修的经典,也是全真一脉的根本,说“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可他本心并不想放下这烈火焚烧的过往,道途的追求和个人的执着形成了矛盾。 对他的苦恼,若庞斑在此,大可以教他杀生入灭,以成“清净”,蒙赤行一脉本就是灭情道和魔相宗结合而成,灭情道是道家被斥为魔道而驱逐的一支,他们的分歧正在于灭情和忘情的理念。 明玉不会这样做,她甚至不会告诉平阳子那个答案是什么,她只是给他指了一条路。 她一手轻飘飘拂开平阳子的剑锋,再一次把他的凌厉剑气化入气旋中,另一手划过他胸口,却没有攻他中门,而是错身一个肩靠,将平阳子撞得连退三步,只觉心口一阵剧痛后,竟轻松不少,常年积郁的气都有些通顺了。 若是摆开阵势、拳掌对仗,平阳子的心始终是坚韧的,可此刻受到明玉的照拂,不取他弱点,反而为他顺气,他的心念反而开始动摇起来。 明玉感知到他的气势改变,笑道:“你看,这就是以柔克刚。” 平阳子还未回话,明玉忽然化守为攻,就在平阳子心念动摇的时刻,趁“虚”而入,那微弱到几不可察的道意转瞬间笼罩一方! 由弱到强,由守变攻,一念之间。 不必她叙述,便展现了“变化”之理,太极之道,阴阳相生,轮转无穷。 平阳子作为持剑的“强势者”,仿佛陷入了挣脱不出的泥沼中,被强悍的气劲牵引着,越是想要跳出其中,越是泥足深陷。 天下之难,莫如持心,手中纵有三尺剑,也斩不尽心中贼,越是陷入挣扎,削弱冷静的克制,心火越是炽烈高涨。 这个道理,平阳子不是不懂,他可以放下执着,去忘掉山下的种种,守住自己的清静,他也的确努力在往这个方向走,所以今日才会向明玉问道。 向她问如何克服这求道路上的阻碍。 明玉的面前是一片大火。 这里有无数的建筑在被焚烧、崩塌,隐隐传来哭嚎惨叫声,鲜血都被火烧干,千年的宫宇付之一炬,荒蛮的力量摧毁了文明,就像人性中原始的欲念,在不断摧毁人后天建立起的道德观念。 她看见了火海边的身影,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道人,他的道袍上沾满了鲜血和灰烬,道髻散乱,怔怔地望着这片赤地,手中握着利剑,一动不动。 剑无法救火,要熄灭这火焰,该用水。 他的心底,或许一直在向天求一场雨,以终结这份痛苦的挣扎,可他又不甘心让雨水把烧成灰的一切一起冲刷殆尽。 他抬起头,看到一片晴朗的夜空,明月高悬,群星闪烁。 明玉这是用自己的道心感应平阳子的精神,她隐去了魔种,故而平阳子从她这里感受到的,只有这片星空月色。 她心中有九州河川万里,却不会给他一场雨,因为那不过是用自己人生经历凝结的道去否定平阳子的数十载修行。 所以,明玉走入了那片火海中,幽幽叹道:“好一片清静之地。” 少年道人顾不上反驳,快步上前,想要将她拉回来,却见她走在火中,连衣角发丝都未损伤半点,不由问道:“这就是道心吗?” 因为道心圆满,所以不会为外物所动,认清自己和环境,以成恒常。 明玉问道:“道长觉得,什么是道心?”她抬手指向头顶的夜空,“这就是我的道心。” “儒家说,道心即天理,这话于我而言,对也不对。” 明玉继续在火中漫步:“我的道心,是我对天理的感悟,它的确有一部分是天理组成的,但更多是我自己的意念精神,它是我求道至今对天地万物的理解和认识,它从天理中来,却生在我心中。” 她走到了少年道人的身边,反问道:“你觉得它如何?” 少年叹道:“明亮皎洁,照彻天地,星罗棋布,包容万千。” 明玉道:“还有呢?” 少年不解:“还有?” 明玉笑了:“当然,你觉得这片夜空如何?” “星月不会凭空出现,它需要运转在夜空中,若是白昼,晴光就会遮蔽星月,它们如此明亮,正是因为悬挂在夜幕中。” “那星月是我,夜空当然也是我。” 明玉面上带着纯净的笑意,就像所有人在她身上感受到的道意那样,天然自在,澄澈无瑕,可她却说:“正因夜色深沉,所以才见星月之光,若非星月之光,又怎知夜幕之深。” “道心是天人交汇而生,天理与我,亦为‘阴阳’,我若完全投入天理中,就失去了‘人’,我若只知顺心,不顾大道至理,就会失去‘天’。” 明玉看着一时失语的少年,语气温和:“天人之道,是人向天求索的过程,可‘人’终究不会走到‘天’那边,我们向至理前行的过程——‘求’的过程,才是‘人’践行的道。” “道路的道。” “行一日,一日坚,饥则吃饭困则眠。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玄中妙,妙中玄,无穷造化在其间。无根树,花正圆,会合先天了大还。” “何必为求索的艰难痛苦而挣扎不安呢?这份痛苦,在红尘中颠倒来去,不正是你的修行吗?” “所以我说,这里本就是一片清静地。” 平阳子哑声开口:“这是,太极之理?以柔胜刚,用接受代替否定,从对立的阴阳中,见合一的道途?” 明玉没有说这是对是错,只是道:“我期望着,期望有朝一日,这片心境中能落下无边大雨,却不是为了熄灭这火。” —————— 在气旋中努力挣扎的平阳子忽然停下了动作,他站在了气旋中央,脚下用力,不动如山。 气旋未曾消失,它依旧在那里,但陷入其中的人不会再被它动摇。 明玉收招后退,平阳子也睁开了眼,他依旧气质冷肃,剑意无情,可眼底多了跳动的焰色,周身气场从一开始的分裂拉扯,变得浑然。 平阳子向明玉行了一个晚辈的道礼,沉声道:“多谢真人指点。” 明玉坦然受了这一礼,道:“我也要谢道长,让我见到了人心向道之坚,我只能说一两句话,可接下来的路,还要靠道长自己走。” 平阳子颔首,收剑回鞘,人也回到了人群中。 有完全没看懂的小道士,大着胆子凑到平阳身边,小声问道:“师伯,你的道,问到了吗?” 他怎么就看到那明玉道长把他师伯打了? 平阳子的师兄也是清冷端方的一位全真道人,他淡淡道:“这位明玉真人道心外放,如此纯粹沉静,你却什么都没感受到,回去得加课业了。” 平阳子看着被自家师父无情打磨的小弟子,明明丧气得很,还是望着平阳子,求一个答案,他忽的一笑:“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我见到了。” —————— 这场武当大会后,张三丰和明玉的声名传遍了道门,渐渐向整个江湖中去。 在魔门势大的如今,白道各派只有抱团求存,彼此援助,虽然人多了,依旧免不了勾心斗角,但整体的风气还算可以,在魔门的重压下,依旧能保持自身立场的,无论为什么,至少是坚定之人。 听闻了明玉真人的威名,慕名而来的人不少,连魔门都派人来挑衅过几回,但魔门的高手刚被庞斑刮了一层皮,有本事的个个都紧着精神,害怕不知去向的魔师突然给他们来个突袭,没心情找正派的麻烦,武当派自己就解决了这些琐事。 不过在给明玉引见一些正道之人时,他们还是提到了庞斑。 书香世家的向鹤飞端着武当的松针茶,提起魔师,儒雅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惊惧之色:“这位魔门的第一高手,杀锺仲游只用了不到十招,据说他是数百年来,魔门又一个练成至高心法的人,魔门中也有一些人因为他的功法,不叫他魔师,而是唤他‘邪帝’。” 魔门曾有两道六派,其中势力最大的是阴癸派,武功最高的却是邪极宗,他们掌握着《天魔策》中最重要的《道心种魔大/法》,历代邪极宗的宗主修行此道,纵横天下,被尊称为“邪帝”。 自武周时代,女皇收缴《天魔策》后,魔门失去根本大/法,邪极宗也消失了,再没有“邪帝”出现。 向鹤飞忧心忡忡道:“庞斑是蒙赤行的关门弟子,据说他在世时曾说过,庞斑是唯一可能超越他的人,如今看来,真是魔焰滔天,他出入宫廷,肆意杀人,还给魔门立下了二十年一会的规矩,让那些魔头都为之颤颤,说他天性残忍,冷漠无情,唯独好武,为求至高境界,先杀锺仲游,后杀少林方丈,黑白两道的第一高手都丧命他手。”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明玉道人,见她神情平静,缓了缓,放柔声调道:“明玉道长如今名满江湖,世人都说道长境界高绝,武功超群,有天人之相,就怕那魔师会闻名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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