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近来都没有时间带乌云和雪球出去玩,甚至都没有时间陪它们,想来也是不忍心。 说话间香扇拿着食盒进来了,“三爷,才去小厨房拿的绿豆羹,清热降暑。” “今年似乎格外的热。” 百合绿豆羹清甜,但贾环却觉得没味,“把蜂蜜拿来。”他只有在夏日里才胃口好些,也更愿意吃东西。 “有新酿的槐花蜜,闻起来比玫瑰露还香。” 晴雯将书柜收拾了一番,说着往壶里添了些水,“侯爷又让人送了两瓶鸾蜂蜜来,就放在那边儿架子上。” 贾环一双赤脚放在乌云背上轻轻搭着,“什么时候让人送来的?” “今儿一早,你还睡呢。” 她站在桌边研墨,“老太太说你近来念书辛苦,又正值苦夏,怕你亏了身子,让翡翠姐姐送了些补品来。” 香扇将蜂蜜罐子拿来了,用小银勺挖出来浇了些在绿豆羹上,晶莹甜蜜。 “回来的时候经过怡红院,不知太太今日是动了什么怒,听外边的几个婆子说,正在里头生气呢。” 贾环这才端起碗继续吃,“怎么这时候进园子来了。” “谁知道,我也没敢多问,看了两眼就回来了,只怕要出事。” 云翘站在窗边往院子里瞧,“太太不常往园子里进,既然来了,就一定不是小事。” 他也如此想,毕竟宝玉无病无灾的,近来又没生出什么事,“如今二哥哥大了,一切都不比小时候,太太自然更上心些。” “你们常日里也少与他玩笑,免得被那些婆子们见了在太太面前添油加醋的乱说。” 云翘婉约柔美,晴雯又生得太好,在月蜃楼中倒没人会说什么这方面的闲话。 毕竟府里都知道他这个做主子的护短,因是自小伺候的,赵姨娘也喜欢她们。 便是有人去告状,他和母亲也有法子护着。 但若是牵扯到宝玉,那却是不好说的了,毕竟那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太太如今膝下唯一的儿子。 他近来忙于科考,若是一个不妨出了事,万一照管不到,怕是会委屈了她们。 “三爷,这些我们都省得的,你放心。” 贾环点了点头,又道,“林妹妹近来身子渐好,她素有嗽疾,近来也在吃燕窝,你把我用的冰糖多包一些送去。” 现下京中常见的冰糖都是从洋糖中提炼的,洋糖也就是瓦馏来的土白糖,虽然不受季节限制产量也更高,却没有蜀地用新鲜甘蔗榨汁窨制成的冰糖好。 燕窝是容易得的东西,但若能用上更好的冰糖,想来也是有益的。 香扇便到一楼储放药材的香室称了两包冰糖,送去了潇湘馆。 黛玉正坐在书桌旁写字,抬头便见一枝夜合花被放在眼前晃了晃,她笑着伸手接过,“呀,好俊的花。” 夜合枝叶婆娑,花朵雪白玲珑,整个大观园也只有月蜃楼种了几棵。 “这时候你怎么来了?” 香扇把带来的东西给了紫鹃,将贾环吩咐的话说了,“只盼着姑娘用了说好,三爷日后还送来。” “真难为他的心……想得这般周全。” 黛玉让雪雁将今早父亲送来的点心包了一些,给香扇带回去,“我瞧着精致,虽还没用过,环哥哥大约也喜欢。” 香扇不好推辞,便接过好生道了谢。 手里冰糖的份量不轻,紫鹃估摸着怎么也有两斤多,“三爷近来念书更勤谨了,身子可还好?” “还好,也得亏是夏日里,若换了冬天,还不知怎么样呢。” 闲话了几句,香扇便离了潇湘馆,突然想起方才的事儿,她就没有走小路回月蜃楼,有意从怡红院跟前过了一下。 怡红院的门就只开了条缝,还没等她走远,就听到身后一阵动静,是王夫人带着丫鬟出来了,后面还跟着宝玉。 宝玉垂着头,看不清面色如何,王夫人停下步子不知又说了些什么,他便转身回院子里去了。 香扇拿着点心回了月蜃楼,“这是林姑娘给的。” 油纸包里是三四样点心,有杏仁栗子糕、奶油卷、玫瑰乳酥,还有透花糍。 “我正想着这个呢。” 因着午饭时辰到了,贾环就只用了玫瑰乳酥,他坐到了二楼廊檐下的小方凳上,“闷得很,怕是要下雨了。” 晴雯在他身后打扇子,“总算能凉快凉快了。” “暑天旱热,我们的日子好过,但庄家农户却是艰难,来场雨也好。” 雨水总是说来就来,小厨房送来的饭食才摆上,外边就哗地下起雨来。 噼里啪啦的雨点子打在房檐屋顶和湖面上,渐渐往屋内送进凉风。 薛玄就是这个时候来的,衣裳都几乎淋得透了。 “怎么也不叫人送把伞,湿成这个样子。”贾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都是冰凉的,“快进来换身衣裳。” 乌云和雪球高兴地直绕着二人打转,还想往薛玄身上扑,想让他摸摸自己,“汪!” 他被闹得没法,只得弯腰各摸了一把,“都已经进了园子,没成想才过了栊翠庵就下起雨来,也不好再叫人,就这么走过来了。” 晴雯放下干帕子便离去了,还顺手关上了琉璃隔门。 “我还没换衣裳,都是湿气,免得染到你身上了。” 贾环松开他半湿的发尾,嘟囔了一声,“哦。”便回到榻上坐着看书去了。 薛玄拿了帕子又到柜子里找了衣裳,仍旧去了屏风后面,乌云也屁颠屁颠跟了过去,然后被赶了出来。 它才出来,雪球又跑了过去,自然也同样被赶了出来。 只是雪球出来的时候嘴里还叼着一条腰带,献宝似的咬来放在了贾环手边,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汪。” “……?” 玄墨丝银革编的腰带,细得约只有一指宽,尾端定着嵌翠螭龙纹金犀比。 贾环莫名其妙,“你是觉得这个好看?” “汪!”雪球给予肯定。 薛玄换好了衣裳,走过来拍了拍它的脑袋,“咬这个做什么,不乖。” “这可不是我教它的。”他将腰带放在边上,喝了一口牛乳茶,“你吃饭了么?” 薛玄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将人抱进怀里,低头蹭了蹭脸,轻声道,“我都有好几日没见你了。” “哪有好几日,不过才……七日。” 贾环抿了抿唇,直接在薛玄怀里翻了个身趴着,“累得很。” 虽然每次晴雯和云翘问自己累不累,他都说不觉得,但是这么一日不停歇的熬着哪有不累的,只是不好跟人说罢了。 “一听你这么说,我就想去收买贡院的考官。” 他再疲惫,也还是被薛玄这句话逗得笑了,“你、你这话说得跟不知天高地厚的土财主一样。” 薛玄也笑道,“土财主就土财主罢,能让你高兴也值了。” 贾环这段日子一直绷着心神,现下难得觉着松快些,“再有半月就是乡试了。” 若能考过乡试便是举人了,未及弱冠的举人圣上登基至今也没有几个,即便是明年开春的会试不中,他也不算功亏一篑。 会试不中再考就是了。 “不说玩笑,今年乡试的考官已经定下了么?” 薛玄嗯了一声,将他的手和自己的牵在一起,“往年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都是从进士出身的翰林中挑选,今年或许会是陈文景。” 这是贾环所没想到的,“怎么会是他?” “陛下不想将试题一直定在翰林院手中,准备让前科状元主考今科乡试。”换句话说,若是贾环明年能考上状元,三年后也能做主考官了。 状元的官职并不固定在翰林院,这样也算是流通起来了。 “副考官分别是鸿胪寺卿和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都是进士出身,入朝为官十年有余的,为人也清正稳重。” 试题由主考官出,再由两位副考官三议三定,最后交于皇帝过目准允,才能封存。 贾环把手掌和薛玄的比了比,有点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幸好我和陈文景今年也没见过几面。” 不过话说回来,满京城明里暗里找陈文景、还有秦铂和李世言请教的人多了去了,王公贵族里要参加此次科考的也不只他一个。 就连把已经辞了官从前考过探花的学士请回家做老师的,他知道的都不只一家。 都是为了前程,自然是各凭本事,贾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若不是老圣人和今上治国严谨,薛玄方才所说收买考官这样的事,恐怕也是避免不了的。 外边的雨越下越大,屋内的烛光被轻风吹动,微弱柔和却也明亮。 他听着雨声,不免有些犯困,两个小家伙也上了榻,脑袋叠着脑袋趴在另一头打呼。 薛玄将小卧毯搭在他腹间,亲了亲他颊边的小痣,“睡会儿罢,你是真的累着了。” “唔……”
第92章 次日园内才传出话来,昨日王夫人往怡红院去的那一趟,竟赶走了三四个丫头。 宝玉总是不思进取,又不愿读书,虽如今大了不似小时候那般成日与女孩儿家厮混,但相处间仍旧没什么分寸。 贾环一早才听铃铛说起这事,没多久就见宝玉垂眉耷眼地来了。 “蕙儿,上茶。” 他本坐在蔷薇花架下的秋千上,见状便放下了书,“二哥哥,坐。” 宝玉一脸没精神地样子,默默在石凳子上坐下了,皱着眉头闷闷地,“好没意思……” 贾环才洗过头发,现下正搭在秋千上晾着,“今儿没这么热了,但瞧着二哥哥的面色,却像是中了暑气一般。” “你又笑话我。” 他勉强笑了笑,看上去很是低落,“都是我不好,平日里口无遮拦惯了,她们并没有错,但却因着我的缘故被太太赶出园子去了。” 蕙儿端了茶来,顺道将已经熬好的药放下了。 “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 贾环赤脚踩着木屐,走至他身边坐下,“你若觉得愧对她们,悄悄地让人递去些金银之物,即便是无法再回园子里来了,往后出嫁也好有体己傍身呢。” 宝玉摇了摇头,显得不大赞同,“她们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哪里是区区银钱能弥补的。我想着等太太气消了,好求了老太太再将她们接回来的。” “这话说得跟孩子一样。”贾环拿起勺子搅了搅汤药,“二哥哥生来锦衣玉食,自然不觉得。” “你当人家好好的女儿家,都是满心满意上赶着来咱们家做丫头的不成。” 宝玉被说得一愣,“怎、怎么能这么说呢,做咱们家的丫头难道不好么?” 贾环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往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再好也是做奴才的,怎么会有人甘心做奴才,让你去你愿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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