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替希弗士挡了一斧头的男人从地上捡起那个盒子递给德维特,盒子在激烈的打斗中已经不堪重负,他刚一撒手就散架了,德维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从盒子中滚出来的东西。 即使大堂里光线昏暗,巴利也看得清清楚楚——那是能源源不绝倒出酒来的宝壶! 那么,这两个年轻人,就是带着宝壶的旅人?巴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想承认他的老婆直觉是对的,那两人确实相貌出色得令人难忘,连身手都不凡,二打四都能大获全胜,撇开躲在暗处的偷袭者不谈,他们两人夺回宝物看起来都没费多少劲儿。 “劳驾,请来点儿光。”德维特一抛一接地把玩那个壶,眼睛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被捆成一团的几个男人。 巴利把钉锤放下,顺手拿过刚才被当成武器的烛台,预备点上几支蜡烛。 “我看我还是先回房间的好。”原先拿着烛台的年轻人突然说:“你们看起来还有事要做。” 希弗士连忙说:“请等一等,先生。我刚没谢谢你刚才帮了我。” 也许是半夜起床的缘故,那个年轻人的声音有点嘶哑:“我只是听到动静出来看一看,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行啦。”巴利点了蜡烛,嘟囔着说:“这大半夜的真够呛,我去把壁炉点起来,再烧点儿水。” 他拿着烛台转过身,眼角又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站在角落里的年轻人为难地看着他,像是不太想待在大堂。但巴利心里想的却是:今晚究竟是见了什么鬼?先是那两个小子,现在这一个—— 老巴利有点形容不上来。他和另外两个年轻人不一样,拿着短剑的那个一看就是个骑士,高大英俊,身手不凡,是时下少女最喜欢的类型;另一个倒是漂亮得有点跟性别无关了,不论男女,猛地一看到他的脸,都很容易被那过于精致的五官和傲慢的气质逼退几步。 面前这个人不论身材还是脸庞都没有另外两个人突出。他的眼睛形状和巴利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有点细长,眼角很尖,像半眯着眼睛的猫。金铜色的短发发尾微卷,鼻尖和嘴唇都很单薄,即使是在夜晚,也能看得出他的皮肤有种不常晒到太阳的病态苍白,巴利不像情书能写成一本诗集的贵族那么啰嗦,词汇量贫乏的他只觉得眼前的人看起来像来自远方的吸血鬼。 说不出哪儿特别好看,但令人好奇,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一些,仔。御严细端详研究。 巴利不记得他在店里见过这样的人,但像在坎马耳这种几个大城之间担任中转站的城市,很多来来往往的旅人都不会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 这个年轻人显然是不乐意让人研究自己的脸的,他半退了一步,缩回烛光范围之外。 连行为都有点像吸血鬼。巴利心想。 但吸血鬼是非常罕见的,他们通常不愿出现在人类聚居的地方,而且这个年轻人除了肤色病态之外,言行举止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希弗士没巴利那么多心眼儿,他找了几个杯子,一定要请他喝一杯。 “我是格林。”希弗士热情地说:“刚才太感谢你了。” “奥斯卡。”年轻人笑了笑:“怎么回事?遇着小偷了?” 答案显而易见。 德维特就着烛光端详了地上的人一会儿,突然说:“你换搭档了?” 被他从楼梯上掀翻的男人说:“我不认识他们——而且严格来说,你们才是小偷,我只是来拿回我的东西而已。” 希弗士没有跟着德维特进入绿林,自然也认不出说话的人就是那天在马车旁埋伏,并用这个水壶试图砸死德维特的男人。 “那个壶是我的!”他说:“上面还刻有我的名字!” 他倒是没把失去这个壶的过程喊出来。 德维特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的名字?” 壶底只有魔女爱莲娜的纹章,但也只是图案,跟名字没有半毛钱关系,更何况德维特看不出眼前这个脏兮兮,胡子拉碴的男人跟传说中的魔女有什么相似之处。 “把手那儿。”他没好气地说:“把手下面刻了个字母“E”。那是我的名字,尤金(Eugene)” 德维特、希弗士、奥斯卡和巴利都凑进了看,果然在把手下有几道歪歪扭扭的刻痕,但如果他不说,谁也认不出这是个字母。 而且…… “你自己刻上去的吧?”希弗士说:“手工真不怎么样。” “至少能证明我不是小偷。”尤金说:“可以放开我了吧?” “半夜潜入我的房间,试图拿走不属于你的东西,不是小偷是什么?”德维特冷冷地说。 “那就是我的东西!是我从——从拉夫提提一个商人那里买来的!”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德维特转了转手上的壶:“魔女爱莲娜做的东西,你花了多少个金币从她手里买来的?” 话音未落,房间里的大多数人就露出了惊悚的表情,就连地上几个被绑着的小偷,看上去也恨不得就这么昏死过去。 “魔女?”尤金愣了。 奥斯卡轻咳了一声:“所以说,这些先生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偷的是什么?” 巴利干巴巴地说:“如果不知道是魔女的酒壶,而是能变出取之不尽美酒的宝壶,我想还会有更多人来偷的。” “不得不说我运气不错。”德维特轻笑了一声:“第一天晚上就等来了想找的人。” 除了希弗士,大堂里所有的人都在瞪着他看。 德维特随手把水壶放在身边的桌上,巴利不由得站得离那个壶更远些。 尤金似乎明白了什么,抬起头,视线正好和德维特相对。 “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德维特轻声说:“欢迎你,你这个喜欢趁火打劫、以多欺少的下三滥。” 希弗士同情地看了一眼尤金。
第九章 在勒梅那魔女的存在是非常不详的——包括和魔女有关的一切事物。 在一些极端的村庄小镇,还时常发生被怀疑与魔女有染的人被活活焚烧致死的事件,绝大多数人听到了,只会庆幸主神保佑,让当地人避免了一次可怕的祸端。 因此德维特这次钓鱼的方式可谓相当硬核,他们手上的宝贝其实是魔女的产物这件事曝光后,石墙旅馆的客人一天内流失了大半,连最乐于谈论那个神奇宝壶的人都闭上了嘴巴。 于是老巴利痛快地把他们扫地出门了。 公爵和骑士长并没有损失——他们本来的目标也只是找出尤金,事情办妥后兜帽一盖,再不会有人认识他们。 就是希弗士有点不安,因为他的救命恩人也不见了踪影,他总觉得自己没有认真报答对方。 如果亮出白兰堡骑士长希弗士的身份,他大可给予对方金币或宝石做为谢礼,但当他只是旅人格林的时候,拿出丰厚的财物就是很不明智的选择。 德维特对此没有发表意见,他不像希弗士那样天生正直坦荡,多疑的性格让他不相信任何巧合,因此对那个突然出现帮了他们一把的男人,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其实一直在暗中观望。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男人对所有人都有所隐瞒,如果不是身在坎马耳,他手边没有可用之人,以白兰公爵的惯常做法,会派人暗中跟着奥斯卡,直到查清他家里的宠物叫什么名字,或确定他不会再‘碰巧’出现在他面前为止。 只可惜出门在外,只能一切从简。 天生擅长有罪推定的阴暗公爵不再理会他的骑士长,而是把注意力放到他旅行团的新成员身上。 尤金被强迫着在大冬天洗了个澡,希弗士亲自盯着烧水的小工用刷锅的力气给尤金搓泥,直到把尤金搓成一只可以随时下刀的白公猪才住了手。他板结杂乱的头发也被理了个干净,这个时候的尤金看起来像模像样了,倒是他激烈反抗刮掉他的大胡子,一番讨价还价后双方各退一步,剪短之后修剪成清爽的样子,再换上干净的衣服,这个下流的盗贼看起来简直堪称英俊了。 只有尤金不太满意,失去了大胡子让他十分没有安全感,自卑地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简直比德维特和希弗士更害怕暴露身份。 希弗士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把尤金的身世摸得干干净净。偏远村庄出身,父母生了很多孩子却养不活。自从八岁的尤金发现即使打败了所有兄弟姐妹,抢到的燕麦糊也不能让他吃饱之后就毅然离家出走了。 不到十岁的孩子离开家独自长大,当然什么肮脏的手段和事情都经历过,但不得不说尤金是个人才,他对‘求生’这件事上有着超出常人的敏锐直觉,这也是德维特看上他的原因。 在马车抢劫事件中尤金是唯一一个没有被财物冲昏头脑,准确预判形式并逃生的人,虽然当时情形混乱,但德维特还是一眼就把他和另外两个没用脑子的蠢货区分了开来。 而尤金对自己情急之下扔掉的魔壶念念不忘乃至回头来偷更让德维特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卑鄙且怕死,精明且低调,最重要的是穷。 一个破壶就能把他勾得念念不忘,有钱的公爵十分有把握自己能对他为所欲为。 知道那是魔女的东西之后,尤金倒是彻底对‘他的’宝贝断了念想,甚至想离它越远越好。 大陆上对魔女的传言很多,其中一个就是每个魔女的纹章都是她的眼睛,她能透过这些散布在各处的纹章看到一切她想看到的东西。 尤金当然不想出现在魔女的视线范围内。但这个壶是他能拥有唯一值钱的东西,损失重大的尤金本来一蹶不振,这时德维特提出的丰厚报酬让尤金十分没节操地当场献身了——尤金至今还记得绿林边那辆奢侈到夸张的马车。 三人离开石墙旅馆后没有立刻出城,而是和尤金分开行动。尤金披着旧斗蓬,顺着人群迅速隐没到小巷子里,并在天黑之前就带回了德维特想要的消息。 “确实有人见过一个戴着高顶礼帽的兔头人。”尤金向德维特报告:“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行踪,打听起来很容易。前天晚上他在鬣狗巷的一家小酒馆里喝酒,大家都以为他是马戏团的人,因为他即兴表演了几个纸牌魔术。” 正如同尤金所说,以一个外表不同寻常的人来说,查理的行踪并不低调,他带着小锡兵在坎马耳待了两天,购物,喝酒,看戏,甚至在酒馆里打牌赢走了一头健壮的驴。 这个消息给了德维特灵感,在他们离开坎马耳城的时候,尤金也得到了一头小驴做为交通工具。哪怕是和普通的马相比,德维特与希弗士骑着的天南星和午夜也是十分出类拔萃的,尤金望着他们的骏马,甜言蜜语地向德维特进言。 “大人,咱们是要长途旅行的。像您这样身份高贵的人,这样的行李可太过简陋了,万一没有找到能够过夜的地方,怎么说也要带上帐篷、锅子和枕头啊,保暖的衣服也要多带点儿,没有一辆马车可有点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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