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仅说它是龙,还有名字,叫做吉诺。”查理的声调很和缓,没有多少起伏,跟安静的夜晚时分匹配。 “我看出它还是个孩子,于是砍断藤蔓把它救出来,为了报答我,它同意领我走出森林。您肯定在想,如果它这么熟悉森林,为什么会被藤蔓困住呢?我也很奇怪这一点,结果吉诺告诉我,那不是普通的藤蔓,普通的藤蔓困不住龙。” “‘这是被坏魔法师施了法的藤蔓!’吉诺愤愤不平地说:‘森林深处住着一个魔法师,他是世界上心眼儿最小的人,如果谁得罪了他,他一定要想尽办法这么对方——你有吃的吗?我肚子实在太饿了。’在我看来,它的肚子那么圆滚滚,很不像挨饿的样子,不过我还是把自己的面包分给它。吃了东西的吉诺脾气变好了很多,它一边领着我朝森林边缘走,一边跟我讲森林深处魔法师的事。那个魔法师讨厌和人类接触,于是离群索居,在森林里建起一座高塔,塔里全是魔法书,塔下还有一个花园,但里面种的不是玫瑰或百合,而是各种珍贵的草药。” 埃拉比听得有点入神:“那他一个人在森林里怎么生活呢?人总要穿衣服、吃饭的吧?” “正是如此。魔法师每年都会离开森林一两次,到附近的城市里大采购。吉诺就是在某次他外出的不小心闯进他的高塔,又不小心烧坏了他几本书,被抓住了以后不得不留在塔里给魔法师做牛做马——这是它的说法。不过我询问了一下,它的工作主要是给草药浇水和捉虫,偶尔打扫一下高塔楼梯。我觉得魔法师听起来并没有那么坏,不过吉诺愤愤不平,又同我说了很多魔法师的坏话。结果您猜怎么着?” 埃拉比刚想开口,却看到查理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两人不发出声音地站起身,查理上前倾身观察了一下,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被子。 按理说这是不合规矩的,不过埃拉比还有点沉浸在刚才的故事里,而且——他屏住呼吸,看奥斯卡动作很慢很慢地把被子往下拉。 即使有魔法物品控制温度,把自己卷得密不透风还是会热的,阿尼的浅金色头发有点被汗湿了,他侧躺在床上,手里还紧紧握着被子不放,但眼睛闭着,呼吸均匀。 他已经睡着了。 查理忍不住无声地笑起来——说实在的,德维特一直都挺有男子气概,脾气也因为出身优越而有些硬梆梆,虽然知道谁都有小时候,但真正看到实物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感叹时间的神奇。 蜷缩在床上的孩子没有一处不圆乎乎,脸颊被压得有些溢出来,睫毛和眉毛的颜色都有点浅,但形状很漂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哭泣而塞鼻子呼吸不畅,嘴巴也张着,跟脸颊一样被挤出可爱的形状。 唯一能看出一点和成年后相似的痕迹,是他睡着后依旧有些拧紧的眉毛。 这种神态在成人脸上很常见,但放在五岁孩子这里就有些违和,查理把被子拉到他脖子下面,抬眼看埃拉比。 埃拉比下意识说:“阿尼少爷今天晚上心情不好,多亏了你。” 查理眨眨眼睛,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德维特小时候的名字——今天和养鸟人他们一起接受各种安全检查的时候谁都没有提起雇佣他们的贵族小姐少爷叫什么名字。 这个名字和小时候的他很相配,但替换成几天前还对他甩脸子的公爵就莫名好笑。 沉沉睡去的阿尼听不到别人正在谈论自己。他本来是睡不着的。他觉得普莉西亚本来可以不生病——只要不穿那些麻烦的衣服,不留那么长的头发。 可是他们身边总有讨厌鬼要求他们“行为举止要符合身份”,普莉西亚不会违逆这种要求,阿尼觉得她生病就是那些规矩害的,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而之后身边人的表现也让他更不高兴。他生气是有原因的,这原因跟照顾他的两个随侍无关,也跟埃拉比无关,他也没有为此迁怒任何人,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发愁,觉得自己是在制造麻烦? 越想越委屈的阿尼在睡觉的时候忍不住就要哭,结果还被人发现了,恼羞成怒的他决心今晚不睡觉,也拒绝跟任何人说话,无论谁来他都坚决不理会。 如果他们胆敢去找普莉西亚……阿尼在被窝里盘算,那他就像所有人发脾气,就跟他们预想的一样。 可是埃拉比没有去找普莉西亚,他带了一个陌生人进来。 那个陌生人也没有装模作样地向他请安,而是一直在跟埃拉比说话。 阿尼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他们在讨论什么,结果对方却开始讲故事——这个人有副好嗓子,阿尼越听越困,总想着偷偷掀起被子看一眼对方是谁,但始终没有实施,因为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一醒来立即就想起昨晚在他床边说话的人,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等在一旁的还是照顾了他三年的随侍奥莱姆。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阿尼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和埃拉比说了一晚上的话, 却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提过。 但他又不愿意问,如果今天去询问埃拉比,那岂不是告诉大家自己昨晚一直竖着耳朵偷听么。 “阿尼?”普莉西亚摇摇手,她的弟弟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坐着不动, 看起来好像一个正在发呆的娃娃。 可爱得要命。 不过普莉西亚知道阿尼其实不是在发呆。这孩子的思维敏捷程度很惊人, 因此时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表情和肢体……有点跟不上大脑的运转速度。 这个时候的阿尼很容易任人摆布,一大早就过来看弟弟的普莉西亚和自己的随侍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始拿出各种衣服来给他试穿, 等阿尼回过神来, 她们甚至已经开始烧热烙铁了, 吓得他立刻跳下脚凳, 离得远远的。 普莉西亚哄他:“这个不烫的。” 阿尼板着脸拒绝:“不。” “好吧。”普莉西亚有点遗憾, 阿尼头发颜色很漂亮,她一直想给他试试可爱的天使卷发造型,但这孩子对此警觉性很高, 说卷发的烙铁想刑具。 虽然烫头计划失败, 但普莉西亚还是趁他刚才走神的时候给他套了一身工艺非常讲究的复古小礼服,阿尼虽然不喜欢在非正式场合穿成这个样子,但木已成舟。 “今天埃拉比准备了有趣的节目。”普莉西亚对他说:“他们找到了一片干净的草地,我们可以在那里吃午餐——别这样撅着嘴巴,我保证今天一定不会有小虫子爬餐盘。” 原本驻扎在小树林边的车队往东走了二十几里,这里有一片开阔的洼地, 还有一条很浅的小溪,看走势应该是汇入叹息湖的某条支流, 但因为离得远, 水很浅, 连阿尼和普莉西亚都能在水边泡一泡脚。 阿尔弗雷德对几个外聘艺人做了周密检查,恨不得连他们的裤头都要拆来看看是否藏了什么符咒,养鸟人他们对此稍有微词,但白兰堡给的报酬实在太多了,因此当阿尼和普莉西亚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呈现出来的笑容十分真诚。 阿莱肩膀上站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也是他团队中的鸟老大,能够带领其余的鸟做各种杂耍表演,例如列阵低空飞行、听指令叼选轻小的物品,还能跟阿莱对话——只有两只鸟是会说话的,但它们的声音很嘶哑,并不怎么动听,其中还有一只用词有点粗野,好几次都要退口而出骂脏话,但每一次都被很了解它的阿莱及时捏住嘴巴,逗得普莉西亚咯咯笑。 公爵夫人也曾经在城堡里养过鸟,但那些漂亮却柔弱的小鸟对环境十分挑剔,照顾不好就很容易生病,但性格都很温顺,会用脑袋蹭人的手撒娇。 跟那些小鸟比起来,阿莱的鸟简直就是街头小混混,但与其说它们表演得很精彩,不如说它们表现出来的生命力和通人性程度更惊人。 阿尼目不转睛地看完他们表演,然后问阿莱:“这些鸟是什么品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也想要养。 “我也不清楚它们的品种,少爷。”阿莱小心地说:“它们是我在旅行途中慢慢收留下来的。” 他已经在大陆各处做过很多表演,当然看得出这个漂亮矜贵的孩子对他的鸟感兴趣,而有钱有势的贵族向来不屑也没必要压抑欲、望。 阿莱肩上的彩色大鸟偏过头和阿尼对视,阿尼身边的骑士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尖利的鸟喙。 不过阿莱预想中的询问(或告知)并没有发生,那个小男孩看了他的鸟好一会儿,转头朝一旁的小小姐摇摇头。 “它不愿意住城堡。”阿尼对普莉西亚说:“算了。” 普莉西亚看不懂弟弟和大鸟刚才那番眼神交流,更辨认不出那张鸟脸上有表达出什么意愿,但阿尼有种神奇的本领,他很容易感知人和动物的情绪,如果他说那只鸟不愿意,那就一定是不愿意。 听到这个年纪的贵族小孩居然知道“克制”这件事,阿莱掩饰住自己内心惊讶的表情,恭敬地接过旁人递给他的水盆,让他招呼所有的鸟到一旁休息喝水。 其实他并不太担心有钱人因为感到新奇而强取豪夺,因为…… “如果强迫抓住它们,它们会在付了钱之后开笼子逃走。”阿尼继续对普莉西亚说。 还没走远,听到这句话的阿莱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水泼到草地上。 普莉西亚用眼角瞥了一眼养鸟人的背影,摸了摸弟弟的后脖子,确定他没有出汗之后问:“还不到午饭时间,要看魔术吗?” “不看了。”阿尼朝四周张望了一下,从椅子上滑下来,推开想要扶他的手:“我要回帐篷休息。” “那我……” “我自己回去。”阿尼强调。 普莉西亚挑眉,没有坚持。 他们以普莉西亚和阿尼的帐篷为中心安营扎寨,只要不离开白兰骑士的警戒圈,让阿尼自己到处走走也不是不可以。 埃拉比大概知道阿尼少爷想干什么,他笑着跟普莉西亚低声讲了昨晚发生的事。 “讲故事的人?”普莉西亚歪头:“阿尼是想去找他完成昨晚的故事吗?” 她很了解自己的弟弟。 阿尼背着手蹓跶回自己的帐篷,然后开始对帐篷里的饮料和饼干挑三拣四,把随侍都打发去重新准备点心,然后才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帐篷。 不用问埃拉比他也知道那些江湖艺人会被安置在哪个地方,一定是跟那些乐师在一块儿,按职能圈地是德维特家的规矩。他刚才看过了,埃拉比把养鸟人和魔术师都带过去,可他们的声音跟昨晚那个人都不一样。 所以埃拉比今天一定没有安排那个人服侍,可阿尼只记得昨晚听到那个怪东西自称是龙那儿就睡着了,今天他很想知道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查理正在帐篷里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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