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佛就生活在他身边,每天帮他打扫卫生、擦洗机器。而他非但没察觉,还几次提出给人家介绍对象。 想来,一切早有揭示。 大圣是出家人,自然茹素。他曾和柯道长侃侃而谈佛道异同,因他修于道而归于佛,佛道皆通。那次,他请假回老家,是因为道场花果山的猴子伤了前去采访的记者。 他喜怒不形于色,总是刻意敛藏眼中锋芒,却也十分好胜。自己说他身板单薄,要多加小心,他则说:论讲武德的单挑,不带偷袭放狗丢暗器的那种,未逢敌手。 这狗,是哮天犬。而暗器,是砸了他脑袋的金刚琢。 惊诧过后,乌善小猛地扑到小石身边,又怯生生后退,小声问:“温寒还活着吗?告诉我,他还活着吗?” 一定还活着,一定。 “不知道,都说了,我只是一根毫毛。”接着,小石说出一串号码,“984763,渡口旁的储物柜,里面有衣服什么的,通行证也办好了。” 他走近地面的小窗,抬起手臂惬意地舒展筋骨,接着俯身一拳砸下。嘭,玻璃没有碎裂,而是整块脱离窗框,掉下去了。 大风呼呼灌进来,带着自由的气息。小石示意乌善小可以走了。 “大胆走,我会变成你的模样,替你继续蹲监狱。还好,有书消磨时间。”他走到桌旁,随意抄起一本《孙悟空的悔过之路》又丢开,“什么破书。” 乌善小欣喜若狂,迭声道谢,正要跳出窗去,又回头哀怨地问:“可是,你怎么不早点来?” 他知道自己很无礼,简直不要脸,但还是想问。既然知道自己落难,既然要搭救,何不第一天就来?他快要疯了,非给苦难找个由头不可:看啊,都怪那个男人,没早点来。 他无力去恨世道,恨管理局和局长,恨典狱长和看守。于是,只好埋怨救他的人晚来了几天,把气撒在好人身上。自己可真无耻。 “再说一遍,我是毫毛,毫毛,毫毛。脑袋上的毛,怎么能左右脑袋的想法?”小石又拿起一本书,“你走不走?不走我把窗户封上了。” “好冲的脾气,不愧是大圣的毫毛。求你考虑一下,把隔壁那位也救出去吧。”说完,乌善小脑袋朝下钻出窗口,任凭自己自由落体几秒,然后变作飞鸟,朝渡口极速飞去。 发往浅山市的渡船,还有三分钟启程。乌善小坐在红木画舫雅致的船舱里,手握毫毛版小石留在储物柜的手机。他自己存的物品,早就被清理了,连旧柜子都淘汰了。 机身很轻薄,完全没有边框。他给白清波打电话,对方没接。于是,他发了条消息:“肥波,我是小小。我出来了,在船上。看到回电。” 十一年了。这还没算上,在大厦里耽误的时间。 他的十郎还活着吗?他畏缩在角落,不敢去想。甚至,只要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都会心悸发抖。他把它扣在桌面,戴起棉服的帽子,低垂着头。 “老公你看这个饮料,会动诶!”“好恐怖。”“我都没玩够,真想再多待两天。”“通行证到期了,下次再来。乖,亲一下。” 一对来两界城游玩的情侣在亲昵,乌善小将头垂得更低,多看一眼都嫉妒得发狂。白云苍狗,野马尘埃,谁能把丢掉的光阴还给他。 “这有人坐吗?”头顶响起一个老者的声音,他轻轻摇头。 对方在小桌另一侧落座,将随身行李码在桌下,一个木箱和两个大旅行袋。箱子倒了,乌善小却将头转向雕花木窗,视而不见。 他天天助人为乐,却没有善报。他不想再做了。 一秒后,他终究还是俯身帮忙扶起箱子。老者道谢,拿出大保温杯和两个纸杯,请他喝茶。他没拒绝,为表礼貌,摘下帽子抬起脸笑了笑:“谢谢大爷。” 老人家看着有点眼熟,他认出是在两界城夜市摆摊的散修道人,有一面真缘宝镜,花点钱就能照上一次。每个人,都能从中看见自己的挚爱。 对方依然精神矍铄,白须拂拂,不过显然不记得他了。 “我照过您的宝镜,您可能不记得了。”乌善小捧着茶杯啜饮,“当时,我男朋友在镜中看见了我,而我……我看见了我自己。”说完,他喉头一酸,直冲鼻腔。 “哦哦,我记得他!万中无一的好男人嘛,当然记得。”老者弯腰打开木箱,将那铜镜端了出来,“我这是要去望月巷摆摊,昨天刚磨过,要照照吗?不收你钱。” 乌善小先是摇头,迟疑一下,又双手接过,立在面前。他垂眸呼吸几次,抬眼望去。 是他朝思暮想的男人。 他呆望着镜子,温寒也双眼发红地回望。他笑了笑,于是温寒也跟着笑了。 “您的宝镜,多借我看一会儿吧。”乌善小对老者说。 “无妨,下船前还我就好。你看吧,我眯一觉。”老者紧了紧外套,闭目倚在椅背。 乌善小像个自恋狂,捧着镜子照了一路,甚至不舍得眨眼,不时轻轻抚摸镜面。 快到站时,突然有个男人一屁股砸在他身边,诧异的疑问随之而来:“卧槽,乌善小?我才看着你。这些年你跑哪去了?” 原来是曾经的同事牛子亮。乌善小将铜镜横在腿上,苦笑道:“去集团大厦办点事,在楼上耽搁了时间。” “你看啥呢?”牛子亮拿过铜镜,随意捋了捋发型又放回去,“你可能不知道吧,大部分同事都不在了。” 原来,浅山市的临时工早已换了一批,都是近些年刚成精的小妖怪。工作群里的同事,有几个通过复制乌善小的路子获得自由,其余的都进了动物园。 “我也自由了,嘿嘿。”牛子亮得意一笑,“也是学习你的成功路线,送益智奶茶。当时,我没钱支撑成本,就戴个口罩在网上发那种擦边视频,晒个胸肌腹肌啥的。虽然我脸有点磕碜,但身材还是不错的。柳碧你认识不?他送益智包子,搞直播来弥补亏空。” 蛇妖柳碧,乌善小记得。 “他也成功了?” “没有,在爬行动物馆呢。每天都可乖了,负责跟游客合影,一次50块钱。就是缠脖子上,或者搭胳膊上那种。” 闲谈间,渡船停靠在渡口。乌善小叫醒对面的老者,还回铜镜,迅速下船。 正值午后,望月巷依旧繁华熙攘。天空不是盛夏的蔚蓝,染着二月冬末特有的灰度,路旁蜿蜒着两溜新雪,不时能看见几个小雪人。 乌善小裹紧毫毛小石给的棉服,匆匆走着,呵出的白气在浓睫结了薄霜。又由快走变成奔跑,一路跑回家,双颊被北风刺得通红。 他的冰淇淋店还开着,经年的风吹日晒,令招牌旧了很多。隔壁的情趣用品店,则改成了渔具大全。对街的酒吧早已改换门面,成了便利店。马路、公交站和人行道都翻修过,崭新而陌生。 乌善小推开店门,一道系着围裙的瘦小身影正背朝他拖地。 作者有话说: 预告:狗子还好吗?
第164章 等着你 听见声音,对方转过头,怔怔地盯了他几秒,才尖叫一声猛扑过来,又哭又笑:“小小,我想死你了,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开着你的店,给你打扫屋子,我每天都在想你……” 乌善小也紧紧搂住好友,喉头酸胀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抱头痛哭过后,他抹抹眼泪:“你的伤怎么样?” “早就好了。”白清波拉着他坐下,撩起衣服拍拍雪白光洁的肚皮,讲起自己当初的经历,“你走后没两天,柯学家就找到诊所,把我接走了,还帮你把多付的诊费都要回来了。” “那他大师兄……” “冲突中撞到头,成植物人了,在疗养院躺十多年了。” 乌善小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我给你发了消息,你大概没看见。”好友说没收到,他一核对,是自己记错了一位号码。 忽然,白清波眼睛一亮,抬手朝窗外挥了挥。乌善小侧目,看见了柯道长。 尽管已经32岁,柯钒仍是青涩而清澈的少年模样,只是五官线条柔和许多,眼中也少了几分傲气和凌厉。他的外套里露出一圈旧得毛边的领口,是鹅绒马甲。 看见乌善小,他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不过没有进门攀谈。稍稍点头致意,便离开了。 “谍战似的,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白清波脸色微红,苦笑一下,“现在管事的师兄,在这方面抓得很紧,不许督察员和妖怪密切来往。” “小石还在兼职吗?”问之前,乌善小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不过是心存侥幸,寄希望于万一。 “没有,他早就换号,很多年没联系了,也不在动物园工作了。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没什么。我的十郎……”他用指甲死死抠着掌心,心脏随着声音一齐颤抖,终于问出口:“还活着吗?” 一进门他就想问,又不敢问,怕听见会令他瞬间崩溃的答案。 白清波轻轻点头。 “我常去看他,给他看你的照片,闻你的衣服。”他欲言又止,“不过,他已经……” 它已经很老了。 并且消瘦。正在萎缩的肌肉,挂在硕大的骨架上,曾经浓密黑亮的被毛夹杂着斑斑灰白,黯淡如枯草,吻部也已长出白毛。它的眸光浑浊了许多,眼角有些发炎,像是淌着两行泪。 它卧在雪地里,银杏树下,他们分别的地方。脑袋搭在前爪,默默望着远方。离得老远,就能听见它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松弛的腹部随之起伏颤抖。 慢慢的,它合起眼,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又蓦地惊醒,支起脑袋环顾四周,生怕错过在等的人。 “十郎,我回来了。”乌善小在栈道上轻唤,远远地朝恋人招手。 老狼微微侧头,困惑地瞥他一眼,没有理睬。两只半大小狼在它身边追逐嬉戏,玩它的尾巴。它不耐地扭头低吼,于是它们慌忙溜走。 它不记得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乌善小踉跄了一下。 “你看不清我的脸了吗?连我的气息也不记得了?”两行清泪滑过面颊,巨大的悲怆压得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他感觉有一团乱麻堵在喉咙,难过到阵阵干呕。 他瘫坐在地,继续朝它招手,哽咽道:“我是先飞啊!我腿上还有你咬的疤呢,你一点都不记得了?我是你最爱的人啊!你也是我最爱的人啊!草儿青,花儿笑,我是一只快乐的小小鸟……想起来了吗?” 巨狼用前爪搔了搔耳朵,觉得他吵闹。但它没有挪位置,依旧守在那株银杏树下。 它太老了,已经忘记他了。他的模样,声音,气息,已经被漫长的时光从记忆中剥离,像受潮的墙皮。它几乎忘了一切,但是,依稀记得自己在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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