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执手上动作一僵,脑中浮现出昨晚颠鸾倒凤的一夜。 他默念好几遍清心咒也未能赶走杂念。 知道了那人不是师尊后,那具雪白的身体上便不再是师尊的脸,而是摹冽眼角淌泪,望着自己笑的模样,燕执陡然想起那句“阿执哥哥做什么都可以”,心中一颤,忽然间好像知道了些什么,握着药瓶的手抖了抖。 “怎么了?”摹冽见燕执出神,问道。 “无事。”燕执摇头,幻出白帛为摹冽腿上的伤包扎好,随后将剩下的膏药塞到摹冽手中,同时幻出一盆清水,“那处我不便为你上药,你自行清洗一下,记得上药,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燕执便出去了。 摹冽坐在床沿,低垂着眸,看着手中的膏药,唇角缓缓弯起。 他唯有在阿执哥哥身边的时候,才会这般欣喜。 - 回到天界后,燕执去了文昌殿,却因做了对不起师尊的事,不知该如何面对,挥退仙娥,独自在殿外踌躇了许久也没能鼓起勇气进去,还是文昌星君嫌殿内太闷,起身开了窗才看见他。 “阿执?” “师尊。”燕执红着眼道。 “你怎么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燕执同摹冽在凡间过了一夜,天上只过了片刻而已,文昌星君见他这般,只觉得莫名。 “……可是燕旌上神和曳灵神君不同意这门婚事?” 燕执摇头,强颜欢笑道:“阿执心悦师尊这件事祖父祖母早便知晓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是为何?……”文昌星君担忧道。 燕执沉默片刻,终是说不出口:“阿冽近日魔气失控,将自己伤得很重,我有些担心他。他还差八千功德方能渡劫,我想下界去帮他一同积攒功德,可以快些。” “你来就是想说这个?……”文昌星君道。 燕执顿了顿,点头道。 “约莫需要十日左右,阿执不在师尊身边的时候,师尊记得照顾好自己。” “……待阿执从凡间归来,便亲自着手筹备婚礼,师尊等我。” 文昌星君眉宇轻拧:“阿执……你真的觉得魔能成神吗?” “万万年来,从未有过先例。” 燕执眼神飘忽片刻,很快便转为坚定:“他自小便跟在我身边,走的是正道,魔气失控的时候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别人。” “师尊,我信他。” 在文昌星君的眼中,魔便是魔,即便表面装得再好,本性亦是恶的。 但是燕执性子执拗,他决定的事情,哪怕自己是他的师尊,也无法左右,所以文昌星君不再规劝,在心中叹了口气,道。 “你们准备何时出发?” 燕执:“明日一早。” 文昌星君点头:“恰好我要去凡间寻一本古籍,明日便随你们一同下界吧。” “师尊要下界?”燕执惊讶道。 “嗯,许久未曾出过门了,去逛逛也好。” 文昌星君一向不喜外出,这万年间除去公务不得不外出之外,几乎不曾下过界,唯二的喜好便是窝在殿中看书抚琴,先前燕执叫他同自己去凡间过乞巧节他都不愿去,今日居然说要下界。 果真书籍的吸引力于师尊而言比自己大多了。 燕执倒不吃味,笑道:“也好,如此我便能每日都见到师尊了。” 他面上笑着,实则内心思绪纷乱,从文昌殿离开后,去了御书天宫处理政务都无法安静下来,满脑子都是昨夜发生过的事。 念了百遍清心咒,好不容易集中精力不再胡思乱想,谁知盯着手中玉简硬是看不进一个字,那字居然还同被风吹动的浮萍一般飘动了起来,端庄的楷体成了歪歪扭扭的鬼画符,燕执眼睁睁看着鬼画符被打乱重新排序,最后汇聚成摹冽的脸。 燕执猛地瞪大双眼,晃动脑袋,将手中玉简扔了出去。 他是疯了吧。 定是疯了。 燕执用力闭上眼睛,双手扣紧在座椅扶手上。 定是他因为头一回与人行那等事,所以才会忍不住想起,待他同师尊成婚之后,应当便没事了…… 可是阿冽似乎对自己…… 燕执想起那日,他同摹冽说自己与师尊在一起的事时,摹冽的表现。 他先前只是单纯以为摹冽心情不好,如今想来,那分明是在得知他有了心上人之后的伤心、难过……强颜欢笑。 还有他告诉摹冽,自己将同师尊成婚的时候,摹冽红着眼说恭喜的模样……自己给他买木冠,他雀跃如孩童的样子…… 以及,昨夜摹冽在床笫之间对自己过分纵容的样子。 他唤自己“阿执哥哥”。 也就是说,事情发生的时候,摹冽的神智是清醒的。 他知道自己在同何人做何事…… ……他心悦自己。 燕执攥紧身侧扶手,眉头深深拧起,觉得难受的同时又有些生气,既然摹冽的神智是清醒的,为何要让这件事发生,为何要让他做出背叛师尊的事…… 自己既醉了,摹冽一道捆仙索便能阻止一切发生。
第9章 他自己都觉得脏 直到夜深,燕执仍因这件事心神不宁,他向来是藏不住话的性子,猜疑什么、忧虑什么,便定要问清楚,说清楚。 终是忍不住,从床榻上起身,准备去迎神殿问个明白。 迎神殿是摹冽的寝殿,同太子宫离得很近,那殿名还是燕执八岁那年特意为摹冽起的,寓意着期盼摹冽能早日功德圆满,渡化成神。 然而待燕执到了迎神殿,却扑了个空,殿内燃着一盏昏暗的烛火,照出床榻上的景象,那褥子被人翻开了一角,随意地摊着,像是睡下后又起身了。 摹冽在这九重天上无亲无友,大半夜的不在殿中,能去的地方无非就那几处,皆是荒僻无神之地。 燕执尽数寻了一遍,未寻到人,路过御膳宫时,远远看见那边隐约有烛光。 门是开着的,他走到门边,看到那人穿着红色单衣,袖子挽起,腰间围着一块灰色的围裙,长发披散在身沿,一侧夹在耳后,正低着头揉面,清瘦的手指上沾满了面粉,对着面团一下一下揉按着,连有人来了都未发觉。 燕执又从他身上看到了那种挥之不去的孤寂,仿佛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燕执皱眉,打破那种令自己感到心脏不适的气氛。 摹冽抬起头,脸上也沾了面粉,眸光却亮起来:“阿执哥哥?” “可是饿了?想吃什么,阿冽给你做。” 燕执皱着眉:“问你话呢,大半夜在此处做什么。” 摹冽笑道:“明日是枝玉仙君的生辰,我想亲手为他做一碗长寿面。” 燕执:“你做的东西,他何曾看过一眼,你这又是何必。” 这面怕是连枝玉仙君的殿门都送不进去。 摹冽未下凡普渡众生之前,每年枝玉仙君的生辰,他都会亲手做数十种枝玉仙君爱吃的糕点,连摆盘的顺序都精心设计过,小心地装在食盒中送去,无一例外,从清早等到天黑,那扇门从不曾为他开启过。 也有几回运气好的时候,会在殿门口遇见从外头归来的枝玉仙君,他满心欢喜、小心翼翼地将食盒递过去,枝玉仙君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微微拧起长眉,抬袖一挥,那食盒便被打翻在地,里头的盘子摔出来,糕点滚了一地。 枝玉仙君身后的仙娥经过时,糕点被踩得粉碎。 燕执问过摹冽,明知枝玉仙君不会接受他的好意,为何还要这样坚持不懈。 摹冽说,他知道娘亲只是看似清冷,实则心软良善,娘亲身为神明,既会怜悯众生,兴许有一日,也会对他心软。 “我去了凡间才知晓,原来凡人过生辰的时候会吃长寿面。”摹冽一边揉面,一边同燕执絮絮叨叨道。 “他本就寿与天齐,但长寿面除去长寿之外还有幸福安康的寓意,希望他今后能多笑笑,开心些吧。” 燕执皱着眉,未说话。 “阿执哥哥,待面做好了,明日你叫人替我送去好不好?”面团揉好了,摹冽将面团压扁,再用擀面杖将面团擀薄,笑道。 “以阿执哥哥的名义送去,娘亲便不会将面打翻了。” 燕执上前去,扣住他的手腕:“别做了,回去睡觉。枝玉仙君不缺你这一口吃食。” 摹冽却固执地将手轻轻抽出去,继续擀面,弯着唇道。 “他虽恨我,可我却并不恨他。” “我曾经想过要恨他,恨他既然不爱我,为何还要让我诞临人世,叫我受尽世人欺辱和耻笑。” “可是我恨不起来。” “他不爱父亲,父亲却强迫他……那于他而言亦是残忍的。” “我们都没有错。” 那错的是谁呢。 他早亡的父亲吗。 摹冽脑海中有关于父亲的记忆很模糊,虽说他四岁之前都是同父亲一起生活的,可他完全想不起父亲的样子,不记得在魔界时的生活是何种景象。 大抵也不是什么好日子吧。 魔生性残暴冷血,对于强暴生下的产物应当也不太会放在心上。 不过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活着已经需要竭尽全力,没有力气再去恨一个早就离开的人。 他不怨恨任何人。 只是时常会想自己存活于世的意义是什么。 每当这时候,脑海中便会出现燕执温柔的笑脸。 ……阿执哥哥。 阿执哥哥,便是他活下去的所有意义。 “你没有错。” “生而为魔从来都不是你的错。”燕执道,见摹冽坚持,便也不再阻止他做长寿面,只是静静看着。 “嗯。”摹冽弯唇,朝燕执笑道。 他做的是鲫鱼汤面,方才燕执到的时候,鱼汤已经在瓦罐中文火慢煨了一个时辰了,鲜美的香味从瓦盖的通气孔中弥漫出来,扑鼻而来。 面擀好后,摹冽将面饼切成均匀的面条,抓了一把面粉撒上,防止粘连,随后他揭开锅盖,滚滚热气从锅中升腾而起,氤氲了他的笑容。 “阿执哥哥许久未曾吃过阿冽做的鱼汤面了吧?” Hela “阿冽先给阿执哥哥下一碗,娘亲的那份面暂且不煮,到时我用热水隔碗温着鱼汤,待天亮了阿执哥哥再叫人送过去,等娘亲要吃的时候再让身边的仙娥将面煮好浸入鱼汤中,如此面不会坨,吃起来味道是最好的。” 且不说枝玉仙君愿不愿意吃他做的东西,但是摹冽在做这些的时候,心中的欢喜是实打实的。 他是真的想要娘亲喜欢他。 “好。” “是许久未曾吃过了。” 摹冽抓起一把面条放入沸水中,望着燕执笑道。 “待去凡间攒满功德归来,阿冽日日都给阿执哥哥做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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