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无语翻着白眼,心想这人怎么阴魂不散,二殿下倒像是没看出来宋玉的不欢迎,缓步过来:“这么巧,川川儿也在?” 宋玉心想这可不巧,二殿下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殿下怎么在这儿?” 总不是真的追来叫他做东的吧? 这样想着,宋玉没筋骨般倚在罗汉榻上,端着风流倜傥的纨绔做派,桂六在外面合上了门,二殿下含笑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成风识相地腾地方去侧面打扇子,二殿下说:“来求医。” “求医?”宋玉嗤笑一声,心想要不是地方不对,出现在面前的是三月初春还狐裘棉衣、风一吹就要倒的病秧子二殿下他也就信了。 “殿下在这种地方求医,别是治不好病反而催命。” 成风清了清嗓子要他注意言辞,宋玉悄无声息踹他一脚叫他少管闲事,二公子不知道看没看到主仆二人的互动,也没在意宋玉的嘲讽,反问:“川川儿在这里做什么?” 啧。宋玉长叹一口气,洋洋得意开口:“殿下深居简出,大概不知道,不,臣下跟您说过了,臣下生平爱好就是眠花宿柳,我可是玲珑水榭的常客,这里的姐姐就没有跟我不相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玉依稀觉得二殿下叹了一口气。 还没细想,琵琶一声响,筝声随之扬起,杀伐顿起,将几人目光引到了楼下。 出场的红玉烟纱蒙面、衣着裸露却不叫人觉得低俗的舞衣,她从天而降,抱着琵琶在七彩的纱幔间穿行,足尖点地又跃起,轻盈像是真正的仙人,葱白指尖绕在身后拨弄琴弦,乐声错落,忽而紧凑忽而悠扬。 ——是仙界盛宴。 乐声高亢紧促,是天地浩劫,乐声平缓安宁,是三界安定。 人间青史不能记载的鬼神,被误入仙山的凡人偶然得见,说来无人肯信,便编成传说,编成一支舞,编成亘古的诗,长者说给小儿,巫女跳给族众,写在竹简上,绘在石壁上,刻在额头触地时空明的心头,以期望来日,还有一个人会在偶然见到这些蛛丝马迹时记起来,曾有仙山云雾。 ——总不能忘,忘了就是罪。 宋玉眼前似有画卷展开,悠然舒卷的祥云,奔跑其间的神鹿,姿态婀娜的天女,那是刻在他灵魂深处的得道之地。 亦是迷失之地。 后千年,他在壁画前跪经,壁画因时光摧残而褪色斑驳,泥塑的菩萨也因为剥落的泥胎失去了往日威严,天理衰亡,画上亦真亦假的传说被历史遗忘,修筑楼台者早被时间洪河埋葬,无人知晓的世外之地,这些痕迹却还固执存在。 神明之所以未能被无常彻底吞噬,是因为在世间还有最后一个信徒。 哪怕不那么诚心,哪怕诵经常常有错漏,哪怕那人的声音时常伴着困倦不耐烦,哪怕莲灯偶尔只能亮起来半个长夜,并不能在正月初八给他一昼夜的供奉。 在无光的寂夜,不能倒流的时光中,仅仅萤火之光。 宋玉似乎又站在了斑驳的壁画前,看着神兽仙众围绕着中间的仙者,他头一次,在不厌其烦看了无数次、早不能分辨陈旧颜色的画面前觉得悲戚。 画上仿佛是他的天地,他的神明,是天地之约。 要不是身侧讨人嫌的二殿下咳嗽,他或许会沉溺在幻觉中忘了现实。 歌舞早散场,下面沸沸扬扬是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宋玉摸了摸有点冰凉的眼眶,二殿下看过来,问:“怎么哭了?” 还没说话,门口先传来喧闹,三殿下府上的亲兵围了门口,宋玉烦躁关上窗,随口说:“窗口风大,我年纪大了,迎风泪。” 成风噗嗤笑出来,宋玉又踹他一脚,二殿下自行倒了一盏冰凉的茶水,压了压不间断的咳嗽,宋玉挑眉看他:“殿下说来问医,问到了?” 外头吵嚷声越来越大,玲珑水榭背后有靠山,可来的是扶桑,因此老鸨不得不给扶桑几分面子,任由他挨个搜查,亲兵找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宋玉心里不太是个滋味儿。 他想,扶桑看着光风霁月一个人,怎么总跟妒妇般行事?再看二殿下,老神老在,一点没听到般。“殿下不走?” “走去哪里?”二殿下虚弱扶额,宋玉甩袖子起身:“那臣下先走了。” “川川儿在躲着扶桑?” 宋玉被这挑衅的话弄得止步,白眼丝毫不掩饰:“殿下,倒不是我怕了他,他要是肯跟我大大方方吵一架或打一架就好了,偏生扶桑喜好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是今天再被看到你我二人共处一室——殿下您前一次是看够了热闹,宋玉却没那么多腿给老爹卸,听说再过不久我就要被打包送给扶桑了,到时候瘸着一条腿也不好看不是?” 不远处的门被踹开了,二殿下叹气看着宋玉:“你不想见……宋玉,怎么避开他,我早告诉你了。” 宋玉再次跟莫名其妙的二殿下对视,脚步声近了,二人都没开口,他听到外面扶桑的亲兵要进来,被桂六拦下了。 对方要强闯,桂六不让,叫三殿下自己来。
第98章 我要去河西! 外面的冲突叫宋玉彻底烦了,那人似乎真去找扶桑了,宋玉扇子一合,叉腰望着静静看自己的二殿下:“您真这么喜欢看热闹,其实不该在青楼,该去戏园子找人给您热热闹闹唱一折子!” 二殿下曲着手在唇边咳嗽:“川川儿不想见,二哥自然不会强求你。” 宋玉深吸一口气,看二殿下不咸不淡收回目光,扶桑来了,见是桂六,问:“里面是二哥?” 桂六应了一声,扶桑又说:“本殿在找人,打扰二哥了,不过我想进去看一眼。” 桂六说:“殿下不舒服,正在里面歇息。” “我看一眼就走。”扶桑有些不耐烦:“你要拦我?” 桂六语气还是恭敬的,话术出口却还是油盐不进:“殿下不许人打扰。” 扶桑似乎冷笑了一声:“若本殿非要打扰呢?” “还请殿下止步。” 扶桑忍无可忍:“他三番两次阻挠我,在我和宋玉之间横插一脚!——里头真的只有二哥?” 桂六应了一声,说是,紧接着宋玉听到了剑出鞘,怕要打起来了。 在这闹大了就是实实在在的丑闻,他走到门口,心想:闹到这一步真是难看。 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他进来了,扶桑肯定是得了信才来的,他在里头当缩头乌龟,扶桑在外头撒泼,再动了手,好一出捉奸的戏码。 真到这一步,皇室体面和永安侯府的脸都不必要了。 才要开门,二殿下问:“果真要见他?”语气有些幽怨不满。 宋玉不太明白他们这一家子都是什么毛病,扶桑在外头当泼妇就算了,二殿下又是一副吃醋不满的样子,深吸一口气才要开门,隔着门看到外头桂六的影子晃了晃,他拿出什么东西,外头寂静一瞬,扶桑问:“你从哪来的?” 桂六收起令牌,不回答扶桑的话,像是只会说这句话:“殿下说了,不许人打扰。” 天枢令牌出现在淮雪身边的人身上,扶桑咬牙:“他到底是谁?” 自然,桂六是不会回答他的,闹到这一步,二殿下兴许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不过也不打算说透,任凭扶桑猜测,他先排除了淮雪可能是天枢的可能性——若他真是,怎么能离开摘月楼这么多年? 若不是,那么淮雪是天枢门徒? 或者传闻是真的,淮雪生母是天枢阁主? “好,我不过问他的事情,我且问你,宋玉是不是在里面?” 桂六仍旧不说话,宋玉回头看了一眼窗口满身孤寂的人,倒是越来越看不透,摸不明白他的身份,也摸不明白今天这一出意义何在——就算真给扶桑抓到了又能如何? 别说他没干什么,就算果真在外头喝花酒,扶桑还能给自己捆了带走? 扶桑走了,成风没搞明白外头发生了什么,怎么气势汹汹来抓奸的三殿下就这么被打发了,奸夫啊不是,二殿下反倒在里头自在喝茶。 ——不对,怎么三殿下能被二殿下打发了?甚至二殿下都没露面? 成风再次看向二殿下的时候肃然起敬,再看自家无法无天的世子,心想世子爷真应该抱紧这条大腿。 可宋玉本人没什么要抱大腿的意思,反而拉着一张脸给打发了扶桑的二殿下脸色看。等扶桑走远了二殿下才又抬眸,“这样可好?” “殿下何必问我?掩耳盗铃的事情罢了,我在不在这儿外头的人看得分明,扶桑心里也清楚,殿下这么打发扶桑才是坐实了你我的私情。” 宋玉心里有气,话也说得不客气,然而二殿下闻言倒是笑了出来:“原来在川川儿眼里,已经同二哥有私情了?” 跟这老谋深算的狐狸精说不清,宋玉白眼,觉得这酒也喝不下去了:“殿下慢饮,臣下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川川儿不再陪一陪二哥吗?”二殿下平静看着宋玉,唇色苍白到快要与肤色融为一体,气色格外差。 宋玉笑出了声:“殿下要臣下陪着做什么?真跟您私会一场?您通天的本事——”他意有所指,说外头桂六拿出来那东西。 上回就听出二殿下的言外之意,他说他能与扶桑相争,想必也是同摘月楼有干系,今天又能叫扶桑铩羽而归,想来地位要高于扶桑。 既然如此,眼下这些病弱兴许都是假象,扶桑尚且能修个长寿,何况二殿下?因此,这些或许都是迷惑人的把戏。 “二哥哪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二殿下勾唇:“只是想叫川川儿事事顺遂,事事如愿罢了。” 那个瞬间宋玉心里电光火石闪过一点什么念头,快地难以捕捉,再看二殿下,觉得他的笑并没什么诚意,还是狐狸似的戏谑,也不知道看着好好一个人,怎么总要说些三五不沾的话来戏弄人。 “罢了,殿下这话没几个字能信,您要说是看我顺遂就不顺心宋玉还能信几分,您接着问医吧,臣下回家了。” 他挥挥袖子算作招呼,带着成风走了,二殿下在他身后看他离开,又咳了半天,顺了气才叫桂六进来。 最近望京里有点差事的都忙得脚不沾地,老侯爷亦是,没人管着他,看完红玉那一场“绝世之舞”的宋玉一路上都在回味这舞中起的幻觉,越想越觉得玄妙,回家清闲了半天,忽然拿起很久不用的丹青,在房里关了自己大半天。 花了大半天时间始终觉得哪里差着,眼前似乎看得很清楚,一提笔,怎么画都觉得不像,冥思苦想到日暮上床,当晚做了奇幻一个梦。 还是从那支舞开始的,天女的纱袖散开,后面隐隐约约的是大片他捉摸不到的画面,一幅幅闪过,有人跪在石壁前凿了很久,那些场景被笔墨定格,成了荒凉黄沙中遗失的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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