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总是如出一辙。初见有个冒失小仙撞上结界掉进他的莲塘,黄杨道场,又是一样的重逢。他以为上苍弄人,可原来是有人心怀叵测,用了偷天换日的办法——不动因果,怎么不聪明死他? 这样的心力,怎么不算计死他? “你可知,这咒术的名字?” 灵曜挠着头,摸到了后脑勺的小辫子,心慌无比。他莫名有种无意间出卖了什么人的感觉,可话已经出口了,再改口显得他很不仙风道骨。 再看明月仪,他觉得那是一个秋后算账的表情,可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尊上,小仙不知。” 明月仪表情更冷了。 “若有人,说要忘了前缘,却用了这样一个咒术给自己,灵曜仙君,你说,这人是什么意思?”他咬重那人名号,逼问前尘尽忘的人,叫他认罪伏法。 明月仪想到灵曜消失那日。 他追到三明洞,恒真说灵曜没有回去,等他寻到人间,灵曜正于人间斗酒,烂醉如泥,潇洒肆意。 他问灵曜因何离开,灵曜说,红尘好浪荡,山中无趣,他来寻乐子。 “尊上怕小仙带走赤鹿山的因果,小仙忘掉就是了。”他捻着法咒:“用过这个,小仙和尊上两两相望,尊上也不必再害怕小仙牵扯了。” 当时他说:“你醉了,本座别日再来。” 灵曜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不错,是个宜断姻缘的好日子。” 他说断姻缘,却用了个千方百计还要重蹈覆辙的咒术。 “呃?”青衣小鬼愣了愣,不解怎么此刻魔头这表情这样可怕,还全名全姓喊自己?莫非自己同他有宿仇?不会吧,他绞尽脑汁,只觉得自己勤勤恳恳修炼,夹起尾巴做仙,听从师父教诲对赤鹿山能避则避,实打实一个人人称颂的好仙修,从没做过与赤鹿山结怨的事情啊? 莫非师门和赤鹿山有宿仇?怪不得师父要他绕着走。如今看来,师父的嘱咐也是极有道理的,传闻里明光尊者公正无私远离俗世,谁料私下里居然是这样一副喜怒无常的面目? 瞒着天下结仙侣,还入魔。 灵曜斟酌着用词:“兴许是用错了吧?”他心想,这咒也好也不好,若原本就没有后来呢?若前因后果都不变,云泥霄壤始终如一,没有缘分终究是没有缘分。所以“不变”这两个字才最是慈悲也最是残忍。就跟他们禅宗说的无常一样,无常才是常,若因果不变也就失去转圜了。 他叹了一口气,心里忽然觉得很遗憾,于是深沉起来不再多言。 明月仪因他随口的话表情一僵,灵曜思衬着原本正确的画法,摇头晃脑,很肯定道:“兴许是用错了!这咒费时费力,既要忘了必定是不想再多牵扯了,何必用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东西?” “这咒叫喜相逢。”明月仪缓缓开口,灵曜抬头看他,觉得这名字起的……也算不错。 旧时怨怼,曾经欢喜,贪瞋痴怨,明明前尘尽忘,可因果不变,相逢就能再续前缘,不就是喜相逢吗? 还没开口,明月仪又说:“没用错,大概不会错。” “?”“尊上为何这样肯定?” 在青衣小鬼诧异的眼神中,明月仪说:“本座说的那人,是创这个咒术的人,他精通咒术,绝不会错。” “他只是想要本座永世不能超脱罢了。”他看着青衣小鬼,回忆那人浑不在意的语气。 “啊……”灵曜干巴巴答应,再看卦豆上的纹路,联系明月仪古怪的语气。 用这个的莫非又是他那结发? 那么他那结发,同自己师门有干系? 他师门居然出了这么一位大人物?玩弄明光尊者的感情?抛夫弃子? 啧。 怪不得明光尊者对自己态度奇怪,难怪师门要他躲着赤鹿山,要是因为那负心人出自自己师门,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他又怀疑起来,面前这位尊者也不是个十分能信得过的样子,他说的话全都是真的吗?说不定人家根本不愿意结什么仙侣,是这位尊者强迫的? 联想那句“皈依么”,他觉得也不是没可能。强买强卖这件事,明光尊者似乎信手拈来。 灵曜起了八卦心,到底想知道是谁这么英勇,敢撩拨明光尊者还全身而退?也不对,那位英勇之士已经作古了。 放眼三明洞,阿不,放眼逍遥道,他并不记得有这样一位出类拔萃的先贤? “尊上,您与您那个结发的孩子如今在何处?” 明月仪凉凉看着满眼炽烈求知欲的人。 “数年前赤水倒流,天柱倾塌,他顶替天柱,在不周山下。” “哦……”青衣小鬼收起来八卦欲——无论如何,于大义上,这一家三口一位殉道,一位为了苍生化身天柱,阴阳相隔天各一方,再问下去就不礼貌了。 可两个男人究竟是如何有孩子的呢? 灵曜抓心挠肝。 “尊上,小仙有个疑惑。” 明月仪凉凉看过来,青衣小鬼收敛几分没好意思接着问,换了句无关痛痒的话:“听说尊上本相三头六臂,是真的吗?” 不说假话,这也是灵曜多年来的一桩疑惑,因为这位尊者深居简出常年闭关,可各门派中关于他的传闻却层出不穷。 关于明光尊者的本相。有人说恢宏至极,有人说美轮美奂,有人说无上威严。不过都是道听途说,流传最广的,也就是凡尘参拜的明光尊者大都是身着宝衣端坐莲台,三头六臂,分别持无畏、说法、施愿印,听八方苦难。尊者降生日,人间有法会,是日祈愿最为灵验,命格通神者甚至能问天机。 这话,有人从前也问过,只字不差。 当时明光尊者答:“本座的本相,你见过了。” 灵曜疑惑:“何时见过?” 尊者答:“经会那日,你掉进莲塘,砸断了一支莲花。” 灵曜越发不解:“小仙已经赔过罪了,还被发落来翻淤泥,尊上怎么还记着?” 尊者无语离开。 过了很久灵曜才反应过来,尊上意思是说:他就是那株莲花。 早有传言,明光尊者是天地初生,混沌中生出来的莲花,原以为只是传说——就算是莲花,至少也该是金莲? 他那日砸断的,明明是平平无奇的白莲。 灵曜大为吃惊。 随后释然——怪不得山上的小沙弥对他怨气深重,他翻淤泥的时候还时刻监视自己,防贼一样防着他。 可,明光尊者的本体,是一支不会开的莲花!极其脆弱,一折就断的莲花?白莲花! 灵曜笑了许久,后来许多次见到尊者宝相庄严的脸脑子里出现的都是一支自闭白莲,再也无法看进去那张包厢庄严的佛相。 而现在,青衣小鬼又问他的本相。 尊者冷笑着:“青面獠牙,眼似灯笼,血盆大口,一只恶鬼。”他将时序的猜测说与青衣小鬼听。 青衣小鬼无言,不解明光尊者忽然的阴阳怪气是为哪般。
第50章 六根不净 “尊上说笑。”他哈哈干笑着,猛地虚弱一下。 “不行,小仙时间不多了。”青衣小鬼眼看自己颜色越来越淡,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二,抬眼看去对上明月仪便有些讪讪,觉得自己像个泼皮无赖。 方才还在心里腹诽人家,又有了一次欺诈前科,明月仪活了这么多年肯定一眼看穿了自己心里的小九九。他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求生却也只能腆着脸开口:“本来是有个寄身之所,可一时间忘了从哪里来,这里头阵法杂乱,找不见出路。” 此时他的寄身之所正躺在寒山寺的废墟里发抖,山风彻骨寒,快要冻透了。 打发掉清定,赤水底下有东西不安分,他回去照料了一番,回来就发现这边已经天翻地覆打了一场。 小废物躺在地上生死不明,明月仪还以为他就这么丧命了,一时间都没想起来他要是出事了自己肯定有所察觉,大风大浪见了那么多,居然还会阵脚大乱。 不过时序运气好,生死关头有人帮他。 明月仪看到了他手上业火留下的那个疤,当即察觉到了有东西寄居在时序身上,循着幻境进来,果然捉到了这一片残魂。 本来想要算一算旧账,可也是个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的,挥袖的人潇洒去也,耿耿于怀的人其实只有他。 当年黄杨道场,他们重逢的时候,灵曜早将赤鹿山的八十年抛诸脑后,见面仍是那句:“哪家的神君,长得这样好看?久仰!” 他轻浮如斯,对着初次见面的人就能说久仰,是在红尘花丛里淬炼出的花言巧语。 说不清心里滋味儿,明月仪又想:还好是想不起来前尘往事的灵曜,要是再早一些,没有忘记的灵曜,他恐怕就要压抑不住杀念,掐死他了。 这个人害得他数载修炼前功尽弃,又被困在这里同赤水中的恶鬼纠缠,罪无可恕,罪大恶极,没杀他已经是仁至义尽。当年的事情,纵是通天之能,谁又敢如他一般欺瞒上苍? 他怎么敢若无其事问:“尊上与您那结发的孩子如今在何处?” 他怎么敢寄身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怎么敢若无其事说:“这咒术不动因果。” 怎么敢? “灵曜仙君。” 他又这么喊,慢吞吞听不出来其中压抑了千百年的怒火是怎样燃烧的,也听不出来他究竟多想撬开这颗脑袋看看他是不是胆子朝上,一路长到了天灵盖。。 青衣小鬼哈哈干笑着:“不敢不敢,尊上折煞小仙了。” 明月仪看他一眼:“折煞了会如何?” 青衣小鬼脱口而出:“要折寿的!” 话已出口才发觉好笑。他都死透了,哪来的寿给他折?可明月仪没笑,他凉薄扫过来,问:“仙君寄身何处?” “是……嘶……”灵曜搔头抓耳:“实在是抱歉,小仙掉了半截记忆在别处,想记起来还得找一找。” 又是颇有深意的一眼,明月仪心想,他忘了的何止这半截?他要是都想起来,恐怕就是他们一笔一笔清算的时候了。 灵曜心想,这位尊者对自己很似乎有意见,难不成真是因为那位早死的结发? 不对,他说新丧,又说在须弥中多年?提起他那结发总是厌烦口吻,一言一行又是一副放不下的模样。 新丧新了多久了? 他疑惑扫了一眼,到底没从那很寻常的三色丝绦中看出来什么。 “为何那样看本座?” 灵曜摇摇头,起身往前走。 还是少说少错吧,他还没忘这位能够听到他心声。 情之一字啊,害人不浅! “想回去?”明月仪走到他身侧,灵曜点点头。既然能活最好是活着,好不容易逍遥几日,多看一眼太阳也好。 走出螽斯馆是在一处山谷中,远处风光有几分山清水秀,灵曜抻了个懒腰,没能听到骨头嘎嘣响有点遗憾。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0 首页 上一页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