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挑起头颅,原自障下意识伸手去夺,却见崔绝身法如电,一把揽过头颅,另一只手握住剑柄,狠狠刺入原自障的炁海。 霎时,炁海破碎,鬼炁弥漫开来。 原自障仿佛没有疼痛,竟就着被刺穿的动作往前一冲,崔绝反而被这同命相连的剧痛震得几乎失去意识。 原自障顺势从他手中夺走头颅,死死抱在了怀中。 “师兄,我赢了。” “你赢什么了?” 原自障低头,在那颗破碎的头颅上轻轻蹭了蹭,忍不住满心欢喜,抿唇低笑起来,轻声道:“师尊永远跟我在一起了。” 崔绝在这旖旎情态下不禁毛骨悚然:“你这根本不是爱。” “爱不爱由得你定义?”原自障笑着横他一眼,“你自己才是根本不懂爱的那一个。” 崔绝面无表情:“你胡说什么?” “你说我困在了魔罗心狱中,不错,我确实一直陷在地狱之中,那么你呢?”原自障歪头看着他,“你难道走出去了吗?” “什么?” “阎罗对你情根深种,而你回馈他的是什么?你扪心自问,你当真有你自己表演的那般爱他?” 听到最后这句话,崔绝淡漠的眸子动了一下,慢慢聚起明显的厌恶,冷下声音:“你在贬低我的爱情?” “爱情?别荒谬了。”原自障脸色是行将就木的灰败,脸颊带着血,笑得天真而又残忍,“你知道什么是爱吗?如果爱是欺骗和折磨,那么你倒是可以拿个高分。” 崔绝眯起眼睛。 原自障嗓音虚弱沙哑,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质:“当年,你为了不连累他入局,自碎炁海,慨然赴死,如今,你为了让他一统冥界,又自导自演,骗死逆魂主,将极北寒境引入彀中……这就是你对他的爱,对吗?安排他、保护他,为他开疆扩土,让他坐享其成……呵呵,你错了,这是对他的折磨。这个世界上伤害他最深的人是你,师兄,你不愧是最得师尊真传的大弟子,毫无偏差地重蹈着师尊的覆辙,你跟师尊一样的无情无爱。” “我跟师尊不一样。”崔绝喉间隐隐发紧,竭力挤出辩驳,“我没有重蹈师尊的覆辙,师尊没有情,而我有情,我和阎罗是心意相通的,我所做的一切他都能理解……” “理解就不会疼了吗?”原自障打断他。 崔绝陡然顿住。 原自障张开口,利齿犹如染血的刀锋,满口血腥:“我见过当年抱着你尸体痛哭的那个蠢货,明明你死之后就是进入了他的统治区,却还是在为你自以为是的牺牲而泪流不止,为什么呢,他不应该欢喜吗?” 崔绝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太痛了,方方面面的痛,伤口、心头、魂体、皮肉……各种零碎的痛细细碾过他,新修补好的魂体几乎又要崩解。 他死死咬住牙,花了许久才慢慢稳住激荡的情绪,眼神茫然而慌乱地四下张望,他不敢与原自障对视,怕从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破碎的表情,半晌,惨笑一声:“这算什么,死到临头良心发现,想要提点一下师兄的感情?” “不可以吗?” 崔绝诧异,下意识看向他,果然看到那人将自己的狼狈纳入眼眸。 原自障细细品味着他的溃败,满意而又恶毒地勾起唇角:“当然只是开个玩笑,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根本没有往前走,你也停留在原地,你有意无意复刻师尊的做法,想以此来刺激我,却暴露了你自己也根本忘却不了,师兄,刚刚那句话还给你——一千年了,你也一直困在魔罗心狱中。” 崔绝用力闭上眼睛,千年的挣扎与沉沦在脑中呼啸而过,他哑声道:“那么,一起解脱吧。” 鬼炁灌注,早已施加于剑上的术式发动,凌厉鬼炁如暴雨梨花一般冲向四肢百骸,炁海破碎,经脉寸断,原自障发出摧心裂肝的惨叫。 与此同时,一个血色法阵在他脚下浮现,浓郁的硝烟和血沫从法阵中翻涌而出,强悍的术法撼动天地,大地深处传来阵阵沉闷的裂响,仿佛是暴走的滚雷撞断了地脉。 “你干什么?!”崔绝下意识去抓原自障,脚下猛地一晃,霎时地动山摇,整座巍峨壮丽的山脉轰然崩塌。 天翻地覆的刹那,原自障伤痕累累的魂体乍然崩解,齑粉一般的魂片与怀抱中的枕流君头颅一起被法阵吞没,沉入玉脉深处。 他永远和师尊在一起了。 崔绝跌倒在粗粝的碎石上,拄着长剑想要爬起来,忽然浑身一颤,灭顶的剧痛如潮水一般淹没上来。 同命相连的诅咒彻底发作。 他倒在地上抽搐着挣扎,死死抓着剑柄,凑上去吻了吻九界情执冰冷的剑身。 魂飞魄散前的最后一点意识,他在山呼海啸的崩塌声中,听到背后撕裂空间的声音。 “子珏!!!!!!” 阎罗哭了吗? 崔绝想,他跟原自障不一样,虽然同样都困在魔罗心狱中,但他没有停留在原地,他的身边有爱人,脚下有道路,那人会陪伴在他身边,想他所想,疼他所疼。 他随时可以往前走。 他跟他不一样。 他有救赎。
第165章 冥界 幽都进城方向的高速公路上, 一辆濒临报废的破旧出租车开出了贴地飞行的效果,破车自重轻,速度太快, 变个道都能漂移。 出租车司机被一张黄符定在后座, 几欲崩溃, 而坐在驾驶席,面无表情地把着方向盘的人, 正是传言死在了监狱之中的夜后。 此刻她正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高速路口收费关卡,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礼貌地问:“陆组长, 我可以冲一下吗?” 陆行舟一时没明白:“冲什么?” 话音未落, 就见夜后一脚油门踩到底, 出租车直接撞开升降杆, 从收费关卡呼啸而过,冲进幽都城。 “!!!”司机傻眼了:会被吊销驾照的!!! “抱歉,”夜后从后视镜中对司机欠了欠身, 柔声道,“对你造成的一切伤害,事后我一定会尽力弥补, 真的十分抱歉,但……实在对不起, 我现在非常赶时间。” 司机满脸脏话,无奈被黄符定住无法动弹, 只能愤怒地瞪大眼睛。 “害, 还赶什么时间啊, 都乱成这个鸟样了。”香雪公主坐在副驾驶位, 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 打开车窗,迎着呼呼刮进来的狂风用力嗅了一口,“啊,这甜美的浊炁……” 陆行舟发型一瞬间被吹成鸡窝,登时炸毛:“关窗户!” 夜后板着脸从自己那边把窗户关上。 香雪扁了扁嘴,想顶两句嘴,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说吧。”夜后情绪稳定。 香雪坐在座位上有些别扭地动了一下,眼神瞄着夜后平静的侧脸,吞吞吐吐地问:“你在担心平等王吗?” 夜后抿了下嘴唇:“……嗯。” “你竟然承认了?”香雪吃了一惊,“你爱上她了?” “我不知道。”夜后说,“但现在冥界浊炁失控到这种程度,我不光担心她一个人。” 陆行舟坐在后座,不爽地搂两把乱发,看向窗外,冥界此番的现状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天色暗沉,阴云密布,路上隔几百米就能看到因鸡毛蒜皮而爆发的激烈冲突,冥界秩序肉眼可见地混乱了,而在遥远的幽冥湖上空,天门却赫然开启,时空如此不稳定,是长夜九幽法阵出什么意外了吗? “送我们去白邺市之前,判官曾私下跟我约定,一旦天门打开,就立刻返回幽都。”夜后皱着眉头道,“不知道我们现在速度会不会太慢,我怕耽误他的事情。” 陆行舟心里渐渐沉下去,他来自昆仑墟,比所有人都明白天门打开代表了什么——昆仑墟被称为神界,绝地天通之后,神凡断绝往来,想要打破界际之间的壁垒,除非有极强的能量波动,像成神或成魔那样,崔绝事先已经预知到天门会打开,他到底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陆组长,你怎么不说话?”夜后从后视镜里扫一眼陆行舟的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啊,是我们迟到了吗?” “不,没有。”陆行舟回过神来,按下心底的担忧,故作轻松地安抚她道,“我觉得你完全不必这么紧张,冥界现在看着是挺糟糕,但是有判官坐镇,天塌不了……卧槽!!!” 话未说完,就见高高悬在幽冥湖上空的天门内,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崩落的山石如一条巨龙,带着摧毁一切的惊人力量,从天门俯冲下来。 …… 天真的塌了。 …… 震耳欲聋的呼啸声后,是波及整个冥界的巨震,疾驰中的出租车直接被掀翻,滚了十几圈终于卡在一道地震导致的裂缝里停了下来。 陆行舟从车窗爬出去,伸手把已经晕过去的司机拽了出来,抬眼看到夜后和香雪也已经爬出来。 三个人一起往幽冥湖方向望去,山石落入湖中,掀起惊涛骇浪,遮蔽了他们的视线,等浪头坠落,露出后面的景象。 香雪倒吸一口冷气。 广阔的幽冥湖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巍峨高山。 “这特么……”陆行舟感觉脑袋嗡的一声炸了,“特么把昆仑玉脉给打下来了???” 几个人赶到高山脚下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大团死气从天而降,阴天子高大的身影从死气团中走出。 “小阴!”陆行舟一眼看出他不正常,“你没事吧?” 阴天子双眼充血,神情枯槁暴戾,俨如恶鬼,定定地看了看他们,伸出手,将一个玻璃瓶送到夜后面前。 透明的玻璃瓶中盛着银色的缓冲液,液体中漂浮着碎如繁星的纯白色魂片。 “这是……”夜后脸色霎变。 “是子珏。”阴天子哑声说。 “!!!” 事已至此,阴天子却表现出了一种奇怪的情绪稳定:“具体情况恕我现在不忍回想,等日后我能坦然面对了再细说吧。麻烦你用活死灵的绣补之术修复他的魂体,如果实在难以修复,”他又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这是林幽篁亲自注解的‘蕴炁造化’秘笈。” “嘶……”香雪倒吸一口冷气,指着玻璃瓶和秘笈,脱口而出,“这些竟然都是事先准备好的?!” 阴天子的眼神一瞬间痛苦到难以掩饰。 “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夜后连忙扯了香雪一下,对阴天子道,“陛下,请你照顾好你自己,不然等判官醒来后,会心疼的。” 阴天子唇角艰难地动了动:“有劳。”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玻璃瓶中的魂片怔了一会儿,转向满目疮痍的冥界大地:“眼下我还有别的事情,失陪。” “等等。”陆行舟伸手拉住他,拧着眉头仔细端详他的脸,突然明白为什么崔绝会要求夜后将自己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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