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不到:“那恐怕救不了,他这脾气我都不敢招惹,凶得很,急了连自己名字都能扔进去烧。” 说话间,闻时正在描新的金纹黄表纸。 周煦和夏樵伸头一瞄,果然见纸上写着两个大字:闻时。 尘不到:“看见没。” 闻时看着他食指伸过来,轻轻敲了敲纸面。 尘不到:“这就是气蒙了,准备同归于尽呢。” 闻时:“……” 堂堂祖师爷正事不干,净在这里胡说八道误人子弟。 闻时冲门口偏了一下头,送他一个字:“滚。” “你是真的凶。”尘不到笑起来,任由闻时抽走那三根白梅枝。 “谁养的怪谁。”闻时低低顶了一句,用的是夏樵和周煦听不到的声音。 他握着那三根白梅枝在火舌尖上来回走了三遍。 如果是正常树枝加上正常的火,这会儿已经枯焦了。但闻时手里的这三根却在铜盆的火光中蒙了一层薄薄的灵翳,像散着温润光泽的膜。 他抽回树枝,正要进行下一步,尘不到已然伸出了手。 “你——”闻时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便握住了那三根树枝。 枝条从尘不到掌心走了一遍,包裹的那层灵翳便泛起了绯色,像沾了血。 “之前明明说好了,走血也是我来。”闻时皱着眉去抓住尘不到的手,“手给我看一眼。” “那是你耍赖磨的,我说答应了么。”尘不到顺着力道摊开手掌。他掌心有一道被树枝横贯的红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短短几秒,就已经看不见了。 一旁的夏樵和周煦看得一愣一愣的,却并不敢插嘴或者插手。一来他们尚不清楚这两位老祖宗在干嘛,二来他们还沉浸在“闻时耍赖”的冲击中,不能自拔。 等两人回过神,就听见尘不到说:“你从无相门出来不过一年出头,磕碰一下青痕都得两三天才消,走哪门子的血。” 他垂下已经恢复无恙的手,冲树枝抬了抬下巴,半哄半催地冲闻时说:“缠线去。” 直到这熟悉的一步,夏樵和周煦才明白他们在干嘛—— 金纹黄表纸、树枝、血以及傀线。 几者放在一块,对于知晓傀术的人来说再清楚不过,这是在做傀呢。 准确而言,是特殊的傀。 跟闻时的螣蛇、尘不到的金翅大鹏不一样,跟夏樵这样由傀成人的也不一样。而是第三种,以前从没有人做成功的一种。 他们要做三具空壳。 一方面空壳要极富灵性,跟世上那些鲜活的人一模一样,才能跟灵相完全贴合,不至于出现相斥的异状。 另一方面,空壳又不能跟傀师之间灵相互通,必须是全然独立的,否则再像活人也不是人,而是由傀师操控的傀儡。 这两方面几乎天然矛盾,在世上绝大多数傀师眼里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 又因为有闻时的存在,不再那样遥不可期。 毕竟他做出过一个夏樵。 “所以这盆不是用来驱邪宰人的对吗?”周煦绕了一圈,又把注意力拉回到那个铜盆上。 “废话,当然不是。”闻时答。 “那扔进去的那些写着名字的纸?” “都有用。” 尘不到直供着整个松云山和养灵池,闻时是提供躯壳的傀师,周煦因为有着半具卜宁灵相,算是牵连的媒介。而这一整盆火,就是卜宁、钟思和庄冶的魂火。 这火烧多久,躯壳就能等多久。 闻时给那三根树枝缠上傀线。他一反常态,每一圈都缠得极为细致,像当年跟着尘不到初学傀术一样,遵循着书册里所有的规矩。 最古老的傀术里有一句鲜少被记住的话,因为太空泛,多数时候不堪大用。 它说仙无以塑人,鬼无以塑人,唯有人方能成人。 ——你见过人世间无数生离死别,没成仙,没成鬼,依然有着最广袤的情感和最深刻的悲喜,依然能在某一瞬间孤注一掷或是奋不顾身。你所塑的“人”,才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真正成为人。 万幸,闻时算是其中之一。 他是最敏感的傀师,见过一千年丰饶的时间。灵相归体之后,更是记得几乎所有过往。可当他给长枝缠上傀线的时候,却想不起任何完整的事情,只有无数个一瞬间的画面涌进脑海。 他记得少时畏高的庄冶从高山之巅纵身一跃,抓着巨傀拖曳的长尾,乘风而下,大笑着朝他们扫来。 记得童稚时从来养不活花草的钟思十二道金符一出,杏花就开满了那座荒凉百年的太因山。 也记得向来斯文端方的卜宁唯一一次醉酒,用三百一十二颗阵石,把 漫天星斗“挪”到他们脚下。 …… 这都是曾经最鲜活的存在,至情至性。却因为种种在时间长流里缺席了千百年。 而如今,整座松云山怀抱魂火,静候他们归来。
第119章 番外2:倦鸟归巢 闻时做好的躯壳置于洗灵池底,雾岚包裹,河藤静缚。 那盆魂火从点燃起就搁在山腰的屋子里,山风西出东进,它镇在北面。 那间屋子这几天再没离过人,放了假的周煦更是把这里当成了常驻地。 白天塞着耳机刷他的卷子,晚上就烧着他时而5G时而E的网络在游戏峡谷里被打得嗷嗷叫。而夏樵则会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帮他把白天的卷子答案对一遍。 他时常因为粗心大意的错误纰漏被山上的每一个人怼,甚至包括老毛。他对夏樵抱怨吐槽的时候,“甚至”两个词扎了老毛的心,搞得老毛“甚至”想变回原形,用大鹏巨形的翅膀扇他。 这天,尘不到闻时一如往常进了笼,大小召出门去武陇清理残余的惠姑。老毛留在山腰守夜。 夏樵用沈家厨房翻出来的底料和牛奶,深更半夜在山里炖了杂烩锅,香味引得老毛很焦虑。 “两点了。”老毛睨着他们,颇有点痛心疾首又嫌弃的意思,“凌晨两点了,吃哪门子大炖锅?” “问这个饭桶。”夏樵指了指周煦。 “上一顿是晚上六点吃的,到现在都八个小时了。八个小时啊,我长个子呢,人都要饿没了。”周煦要死不活地坐在桌边,掰着筷子等锅开。 老毛纳了闷了:“罚你了么?你早睡觉不就完了,非要拖到现在,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热衷于熬鹰呢,鹰招谁惹谁了?” “一个两个?”周煦直接歪了重点:“还有谁?” 老毛翻了个白眼:“祖宗。” 在松云山,“祖宗”只特指一个人。 周煦“哦”了一声,欣慰道:“那我就放心了,你看他,熬了这么多年鹰,又高又酷又厉害。” 老毛反向滤镜八万米,不管现在的闻时什么样,只要提起熬大夜,就只记得当年两眼乌青的雪团子。 他撇了撇嘴,对周煦说:“你得想想,那祖宗从小练傀术,到现在一千年,死了又活,体质基本上跟半仙没区别。他不会丑不会秃。你会。” 周煦:“……” “他不会伤肝不会伤肾,你会。” “……” “他不会死,灵相挖了都活蹦乱跳的。你还是会。” “……” “他——” “停!可以了。人身攻击我觉得到这里就可以了。” 周煦感觉再说下去,他就算熬不死也呕死了。于是老老实实交代了原因:“我也不是真那么想熬,就是今天感觉怪怪的。” 老毛一脸疑惑。 就连夏樵都拎着漏勺转头看他:“什么叫怪怪的?” 周煦:“不知道,就是觉得不能睡。” 这话说完,桌边三人同时静了一瞬。下一秒,又同时转头朝北墙那边看了一眼。 周煦毕竟是卜宁一半的转世,第六感见鬼地灵,从未错过。就连老毛都不敢不服。 他说不能睡,就必定有事发生。 而如今,这山里如果有事,也只会跟洗灵池那三位有关。 毕竟闻时作为塑造躯壳的人也有所感知。他不止一次说过,成功还是失败就看最近几天了。在有结果之前,魂火万万不能熄。 老毛他们盯着墙角看了好几分钟,隐隐有点坐立难安。 倒是那盆魂火还在无声燃烧,猩红澄烈,跟前几天没有任何不同。 本来夏樵他们预备要肝它个通宵,熬过这晚再说。 结果天不遂人愿…… 作者有话要说: *** 老毛睁眼的时候,浑身一个激灵。 因为他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作为顶级傀,居然在刚刚那段悄寂的深夜里,在松云山他们自己的地界之内,囫囵睡着了。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老毛根本不敢细想,也来不及细想。因为睁眼的第一瞬,他就猛地转头看向了北墙。 下一刻,他如坠冰窖。 之前还熊熊烈烈的魂火不知什么时候断了,就像突然被人扣了个罩子,说没就没。 老毛刚好目睹了最后一点火星熄灭。 他几乎立刻蹦了起来,金色翅羽巨大的光影不受控地拂扫而过,像陡然掀起的飓风。 屋里东西叮呤咣啷倒了一片,夏樵和周煦惊坐起来。 “唔?” “怎么了?!” 他们没等到回答,只看见金翅大鹏一声长啸,朝山下俯冲而去。 魂火熄灭的那一刻,将要出笼的闻时和尘不到都感知到了。 他们对视一眼,几乎等不及崩塌的笼影彻底消散,就在交错的虚影中横开了一道阵门,直奔松云山。 阵门另一端就在洗灵池边,两人大步流星落了地,迎面撞上了俯冲而下的金翅大鹏。 大鹏鸟双翅掀起的山风压弯了万顷松林,也扫开了洗灵池里终年缭绕的冷雾。 闻时在那阵风里闭了一下眼。 他听见了深林里群鸟乍惊的声音—— 骤然喧闹,骤然远去,又骤然复归旷寂。 他在旷寂之中睁开双眸,一眼就望见了洗灵池底。 池底河藤横缠、碎砂成堆,符纸压在阵石之下,露出一角草黄。 什么都有,唯独看不见人。 “人呢?”闻时喉咙里干咽了一下。 是魂聚了还是魂散了? 是如期归来,还是就此离开? 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那一刻他的手凉得像冰,问话低得几乎没有出口。也许是期待太大太重,他耳内嗡鸣作响,除了血液鼓噪,什么都听不见。 直到被人拍了拍的后颈,闻时才从那种凝滞的状态脱离出来。 尘不到的嗓音穿过鼓噪和嗡鸣落在耳边。 他说:“闻时,回头。” 于是闻时转身回头。 …… 无论再过多少年,那夜身在松云山上的人都会记得那一幕—— 后山的梅花一白十八里,山雪同色,青石如玉,落水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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